三月的睿王府，后院那株老桃树开得正盛。
粉白的花瓣堆了满枝，风一吹便簌簌落，像下了场温柔的花雨。
苏洛宁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捏着枚刚剥好的莲子，逗着膝前的小丫头。
那丫头梳着双丫髻，红袄绿裙，眉眼像极了萧景珩，偏偏笑起来时唇角有个小小的梨涡，又随了苏洛宁——是他们的女儿，乳名唤作“念桃”。
“娘，”念桃仰着小脸，肉乎乎的手指去接飘落的花瓣，“爹爹说，这桃树是你和他成亲那年栽的？”
苏洛宁失笑，把莲子递到她嘴边：“是呢。
那会儿你爹爹非要亲手栽，结果一锄头下去差点挖着底下的石础，还嘴硬说‘故意试试土硬不硬’。”
正说着，萧景珩从月亮门外走进来。
他换了身常服，墨色的锦袍上没缀繁复的纹饰，只腰间束着条玉带，手里还拿着本摊开的账册。
看见廊下母女俩，他脚步慢了些，账册随手放在旁边的石桌上，走过来便坐在苏洛宁身侧，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肩。
“在说什么？”
他低头，见念桃正踮脚够他袖角，便顺势把她抱起来放在膝头，“方才在书房就听见你娘笑，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
念桃搂着他的脖子，脆生生道：“娘说爹爹栽树挖不动土！”
萧景珩挑眉，捏了捏女儿软乎乎的脸颊：“那是给你娘留面子。
那日阳光太晒，我是怕你娘站久了累，故意放慢些。”
苏洛宁拍了下他的手背：“就你会编。”
话虽这么说，指尖却轻轻勾了勾他的袖口——那袖口的针脚细密，是前几日她见磨破了些，悄悄补的。
念桃在萧景珩膝上坐不住，扭了扭便要下来，指着不远处追蝴蝶的小厮：“娘，我要去玩！”
萧景珩把她放下来，又叮嘱：“别跑远，让青禾跟着。”
待小丫头蹦蹦跳跳跑开，他才转回头，目光落在苏洛宁鬓边。
她今日没戴什么贵重的簪子，只别了支素银的桃花钗，花瓣上沾了点刚飘落的桃瓣，倒比任何珠宝都衬她。
“方才吏部递了折子，”他伸手替她拂去鬓边的花瓣，指尖擦过她的耳垂，“说下月要修河堤，让我牵头。
我想着……你想去便去。”
苏洛宁打断他，仰头看他，“前几日你还说河堤年久失修，百姓夏天总遭涝，如今有机会整治，自然该去。”
萧景珩眸色软了些。
他原是怕她惦记，毕竟修河堤要去城郊半月，念桃又黏人。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贴在她手背上：“我会尽快回来。
每日给你递信，让你知道我平安。”
“不用急着回。”
苏洛宁笑了，“府里有我呢。
念桃我会看好，你上次说的那本农书，我也替你翻着。
倒是你，在外头别总熬夜看图纸，让林羽多盯着点饮食。”
他应着“好”，指尖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玉镯——还是大婚时皇帝赐的那对，戴了这些年，玉色愈发温润，贴着她的肌肤，暖得很。
风又吹过，桃枝轻轻晃，落了几片花瓣在萧景珩的账册上。
苏洛宁伸手去捡，却见他忽然倾身，在她鬓边印了个轻吻，像落了片桃花瓣。
“洛宁，”他低声说，“遇见你真好。”
苏洛宁脸颊微热，别过脸去看念桃。
小丫头正蹲在地上，用手指拢飘落的花瓣，青禾在旁边笑着替她拢裙摆。
远处的回廊下，半夏正指挥着小厮搬新晒的被褥，晒场上飘着淡淡的皂角香。
她忽然想起刚嫁过来时，这后院还空荡荡的。
萧景珩说她喜欢桃花，便寻了株老桃树移栽过来；她说念桃怕黑，便让人在廊下装了盏琉璃灯；她说冬日手冷，他便让人在暖阁里砌了个小巧的暖炉。
原来岁月不是悄无声息流走的，是藏在桃树的年轮里，藏在念桃日渐长高的发辫里，藏在他替她温茶时，指尖不经意触到的暖意里。
“娘！
爹爹！”
念桃忽然举着把花瓣跑过来，把花瓣往两人怀里一撒，“你们看！
像新娘子的花！”
苏洛宁被撒了满身花瓣，笑着去挠她痒痒，萧景珩在一旁护着，三个人闹作一团。
花瓣落在他们发间、衣上，风里都是甜津津的香。
远处的日头慢慢往西斜，把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叠在廊下的青石板上。
桃枝还在晃，花瓣还在落，这寻常的一日，像杯温好的茶，慢慢喝着，便觉满心都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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