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灵溪旧事黄昏缓缓坠入灵溪镇的山脊，晚霞如缎，将溪水染成一片流动的绛色。
村头古槐下，十岁的苍霆安静地蹲在柔湿的青苔间，两手小心搓着薄薄的鱼鳞，目光专注。
他旁边，一位身姿清瘦的女子倚于石阶，低眉温笑，手中针线翻飞，为孩子补着衣衫——这是他母亲，苍家最后的温暖。
母子之间少有多言。
苍霆将拣好的鱼递过去，小声开口：“娘，今晚还能喝鱼汤吗？”
女子收回神思，抬眸望他。
那一双眼，有江南水乡的柔和，也有初母孤独的安宁。
“自然有。”
她声音轻柔，从衣兜里摸出一撮葱花，俯身贴近苍霆耳畔，“你瞧，娘早早便备下，怕你嘴刁。”
苍霆笑了，孩童的笑能荡涤暮色。
他站起身，眼底藏着极浅的喜悦与依赖。
不远处的灵溪跃过石桥，传来一串嬉闹声，偶有村民朝他们点头打招呼。
饭后，屋中油灯微弱。
苍霆趴在母亲膝头，昏昏欲入睡。
他迷糊间念着：“娘，等我长大了，要带你进城看灯市……”女子轻抚他额发，声音极在意地温柔：“好。
但你须记得，家事、国事、天下事，皆是一灯一盏，若不能自护，焉能护他人呢？”
苍霆未及领会，夜风将窗纸吹起，屋外忽然远远传来奔马啸鸣——是山道上的马蹄，斜斜碎碎，如临近的暴雨。
女子脸色微变，将儿子迅速搂入怀中，低语：“不可出声。”
苍霆阖眸，唯觉胸口有细微的悸动。
母亲的手指微凉，轻轻在他背上画着无形的印记。
他不懂母亲此举所为何用，只觉得一片奇异的温热与孤危安然并存。
门外喊杀声骤然逼近，灵溪镇常年安静，此刻却如一夜之间崩塌。
苍霆听到熟悉的邻里呼救，再有劈柴般的呼号、兵刃相交的脆响。
窗影飘动，火光映上纸糊的窗棂。
屋内的母子屏息不动，如沉入深水的人静静聆听浪头之上世界逐渐崩裂。
有人闯入院落——是粗重的靴步，带着血腥和寒意。
木门被撞开，一束寒光闪过，那是陌生军士的刀鞘。
“查一查！
苍家人在不在？”
“通匪之子还没找到！”
军士低声怒喝，搜寻屋舍。
女子将苍霆带至炕后，其实哪有真正的藏身之处？
她只是静静搂紧儿子，目光里没有惧怕，只剩淡淡的哀怜。
门外又有一人高声喝止：“不许再伤平民！
苍家俱己册封查验，误伤要问罪！”
却压不住滚滚的杀意。
混乱中，一名孤影破壁而入。
那人披着宽大蓑衣，脸覆黑纱，脚步灵巧似燕，首奔女子，“云素，师门早有安排，快随我走！”
女子却摇头，眼神清明而坚定：“我有不能弃之事。”
她一手护着苍霆，低声道，“你护他走，路上以命相托。”
黑纱人略一踌躇，眼含不舍。
他捉住苍霆的腕子，低声道：“别怕，你随我走！”
苍霆迷惑地回头望母亲，只见她将枯黄荷包塞进他衣襟，轻声咒语在口，仿佛一缕幽蓝细光自掌心渗入苍霆锁骨。
黑纱人拉着苍霆，破窗而出。
混乱巷口，火舌首上，影影绰绰间，母亲的倩影立在风尘火光之后。
苍霆回首呐喊，哑声撕裂：“娘——！”
母亲眼中含泪，唇角却带笑，那微笑一半慈惠，一半悲切，如无声的护佑。
夜色漫过灵溪，火光与哭喊，渐趋稀薄。
苍霆在黑纱人怀里挣扎，却被死死按住。
“别回头，”黑纱人咬牙，“活下去，就是你母亲唯一的愿望。”
山坡之外，乱兵搜过，烟尘滚滚。
苍霆被带到溪边，被塞了热乎的干粮，又被迫饮下不知名的丹药。
意识恍惚间，他胸口昨晚母亲指印的位置，忽有微醺的暖流流转，仿佛体内有溪水涌动，一股别样的清明冉冉升腾。
耳畔火光喊杀渐远，黑纱人轻拍他背：“记住你是谁，记住你母亲今日之笑，将来此地——不必再哭。”
夜深时分，黑纱人倚树警戒，苍霆独自坐在冰冷的青石上，双手紧握那只枯黄荷包。
记忆里母亲的笑声，和那句未尽的话，如潮涌心头，“——若不能自护，焉能护他人？”
天色微亮时，远山轮廓清晰。
灵溪镇最后的炊烟在他身后消散。
苍霆终于抹干眼角，缓缓站起身，路的前方，不见家，不见熟人，只有深夜里母亲留给他的叮咛与那一抹未曾覆灭的火光。
他背对故土，跟随那个黑纱人，踏上不归的山路，兀自坚定，寂静无言。
心头的暖流尚存，苍霆却未曾知晓，这一夜，不止是他个人命运的断裂，更是九州天域即将卷起风雷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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