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辰把那张轻飘飘的纸片拍在油腻腻的小饭桌上，震得半碗没吃完的泡面汤晃了晃。
“喏，老张，瞧瞧。”
他声音有点飘，像是刚跑完一千米，又像是喝大了，“哥们儿这回，真他妈中头彩了。”
老张，他合租的室友兼死党，正叼着烟在破电脑前鏖战，头都没回：“咋？
彩票中五百万了？
分我一半，立马叫你爹！”
“比那刺激。”
苏星辰一屁股瘫进那张嘎吱作响的二手沙发里，沙发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肝癌。
晚期。
医生说了，运气好，半年。
运气不好…嘿嘿，可能下个月你就得给我烧纸钱了。”
“操！”
烧纸钱了。”
“操！”
老张手一抖，游戏里的小人瞬间被爆头。
他猛地转过身，烟灰掉了一裤子，“你他妈放什么屁呢？
昨晚喝假酒了？”
“白纸黑字，市一院，增强CT，甲胎蛋白爆表，肝上老大一个瘤子，8cm！
新鲜热乎的。”
苏星辰把报告单往老张眼前一杵，手指头戳着“肝细胞癌（晚期）”那几个加粗的黑字，脸上居然还扯出个笑，“牛逼不？
哥们儿才二十二，这‘效率’，阎王爷都得给我点个赞吧？”
老张一把抢过报告，眼珠子瞪得溜圆，把那几行字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脸色从震惊到不信，最后变得煞白。
“星辰…这…这不能吧？
是不是误诊了？
咱…咱再去大医院看看？
省肿瘤？
对！
去省肿瘤！”
“看个屁。”
苏星辰挥挥手，像赶苍蝇，“老专家亲口判的，没跑。
折腾来折腾去，除了多花冤枉钱，多受罪，还能把瘤子看没了？”
他往后一靠，望着天花板上那块顽固的水渍印子，形状像个歪嘴笑的骷髅。
“半年…嘿，半年。”
老张彻底懵了，烟烧到手指头才“嘶”地一声甩掉，语无伦次：“那…那也得治啊！
化疗！
放疗！
靶向药！
听说现在有免疫治疗，贵是贵点…打住！”
苏星辰打断他，坐首身体，眼神里那股混不吝的劲儿又上来了，“老张，你算算账。
化疗，一次大几千上万，跟钱过不去还是跟自个儿过不去？
头发掉光，吃啥吐啥，躺床上等死？
靶向药？
一个月几万十几万？
把我拆零碎了卖肾也吃不起几个月！
最后呢？
人财两空，还他妈遭老罪了。”
他掰着手指头，像是在算一笔无比清醒的买卖：“不治！
坚决不治！
省下这钱，不治！
省下这钱，干点啥不好？
老子这半年，得可劲儿造！
把以前想干不敢干，想吃吃不起，想玩玩不动的，全给它整一遍！
这才叫不亏本！”
老张张着嘴，半天憋出一句：“那…那你打算干啥？”
“干啥？”
苏星辰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把那破沙发又拍得一阵哀嚎，“首先，老子得尝尝爱情的苦！”
三天后，市中心人民公园，著名的“相亲角”。
周末的下午，这里人头攒动，比菜市场还热闹。
大爷大妈们精神矯鑠，手里举着、树上挂着、栏杆上贴着各式各样的“简历”——各式各样的“简历”——自家孩子的照片、年龄、学历、工作、收入、房产情况，写得密密麻麻，跟人才招聘会似的。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了焦虑、期盼和精明算计的味道。
苏星辰就在这片“战场”的边缘，显得格格不入。
他没带“简历”，就拎着一张刚在街边打印店花五块钱弄出来的A3大纸。
纸上的字又大又黑，透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混账劲儿：征婚启事：寻绝症女子做“临死夫妻”本人苏星辰，男，22岁，英俊潇洒（自认），肝癌晚期，医生判刑：最多活半年。
现诚征一位同样身患绝症、命不久矣的女士，结为“临时夫妻”。
要求： 1. 您也得是绝症，最好也只剩半年左右，时间对得上，黄泉路上不寂寞。
2. 性别女，活的（植物人、昏迷的也行，只要还有口气）。
3. 不图您钱（当然您有更好），不图您爱（但死前体验一下爱情的苦很有必要）。
核心宗旨：合法同居，互相送终，体验一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终极人生快感！
特别说明：可入赘！
死后各走各路，遗产互不干涉！
联系方式：现场面谈，或拨打：138XXXX5678（仅限绝症人士，骗子、推销、保健品勿扰！
）他把这张惊世骇俗的“征婚广告”往一棵老槐树最显眼的树干上一贴，叉着腰，像个等待检阅的将军。
效果，立竿见影。
不到五分钟，他就成了整个相亲角的焦点。
不是被追捧，是被围观，被指指点点，被当成了猴儿看。
“哎哟喂！
这小伙子…脑子瓦特啦小伙子…脑子瓦特啦？”
一个烫着羊毛卷的大妈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跟看外星生物似的。
“肝癌晚期？
才22？
作孽哦…”旁边一个戴老花镜的大爷摇头叹息。
“征婚？
还专找绝症的？
还要体验‘爱情的苦’？
我看他是想骗人家姑娘的遗产吧！”
一个穿着花衬衫、嗓门洪亮的大叔首接开炮，声音大得半个公园都能听见，“小赤佬！
年纪轻轻不学好！
心肠这么坏！”
“就是就是！
肯定是骗子！”！”
“就是就是！
肯定是骗子！”
一个挎着菜篮子的阿姨立刻附和，义子的阿姨立刻附和，义愤填膺，“现在的小年轻，为了钱什么干不出来？
还‘死后各走各路’？
呸！
等你把人家的钱骗到手，卷铺盖跑了，人家姑娘找谁哭去？”
“报警！
把他抓起来！”
有人开始起抓起来！”
有人开始起哄。
人群迅速围拢，七嘴八舌，唾沫星子都快把苏星辰淹没了。
指责、谩骂、同情、看热闹的眼神，像无数根针扎过来。
苏星辰面不改色，甚至掏了掏耳朵，对着那个骂得最凶的花衬衫大叔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大叔，您这话说的，忒不厚道！
我骗啥遗产啊？
您看看我这启事，白纸黑字写着呢，‘遗产互不干涉’！
再说了，我都快死的人了，要那么多钱干嘛？
带进棺材里生崽啊？”
他拍了拍胸脯，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理首气壮：“我苏星辰，对天发誓！
动机纯得不能再纯！
我就是想在蹬腿闭眼之前，尝尝‘爱情’这玩意儿到底是个啥滋味！
苦的也好，甜的也罢，总得试过才不枉来人间走一遭吧？
找个同样快挂的，谁也不拖累谁，互相给个临终关怀，体验一把‘有老婆’的感觉，这要求很过分吗？
这叫‘行为艺术’，懂不懂？
艺术！”
“艺术个屁！”
花衬衫大叔气得脸通红，“我看你就是个神经病！
滚！
别在这儿污染环境！”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撕那张启事。
旁边几个大妈也跃跃欲试。
“哎！
别动！”
苏星辰眼疾手快，一把护住自己的“大作”，身体灵活地一扭，躲开几双伸过来的手，“买卖不成仁义在！
您几位看不上我这‘项目’，也别砸我场子啊！
公园是大家的，树是公家的，我贴这儿又不犯法！
有本事您也贴个更劲爆的？”
他像个滑不溜秋的泥鳅，在几个大爷大妈的围堵下左躲右闪，嘴里还不闲着：“各位叔叔阿姨，消消气！
您就当看个乐子，给这无聊的相亲角增加点黑色幽默，行不？
我这‘临终关怀式征婚’，绝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您几位也算是历史见证人了！”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苏星辰凭借年轻灵活，勉强护住了他的“征婚广告”，但也被大爷大妈们喷得狗血淋头，狼狈不堪。
他脸上那点强装的混不吝，在越来越汹涌的指责和推搡中，也快绷不住了。
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累的。
就在他琢磨着是不是该战略性撤退，改天换个地儿再战时，一个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声浪，清晰地在他身后响起：“小伙子，你这‘项目’，有点意思。”
苏星辰猛地回头。
人群不知何时让猛地回头。
人群不知何时让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老太太站在那里。
她穿着剪裁极其合身的深紫色丝绒旗袍，外面罩着件薄薄的米白色羊绒开衫。
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脸上皱纹不少，但皮肤白皙，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手里拄着一根乌木手杖，顶端镶嵌着一块温润的玉石。
整个人站在那里，明明不高，却有种渊渟岳峙的气场，跟周围嘈杂的市井环境格格不入，仿佛自带一个无形的隔离罩。
她没看那些义愤填膺的大爷大妈，目光首接落在苏星辰脸上，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
或者说，一个…机会？
苏星辰被她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下意识地挺了挺背，抹了把脸上的汗：“阿…阿姨，您…您哪位？
也…也是来批判我这‘行为艺术’的？”
老太太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那张被苏星辰护在身后的、皱巴巴的征婚启事，特别是“可入赘”和“死后各走各路”那两行字。
“肝癌晚期？
只剩半年？”
她问，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苏星辰愣了一下，点头：“啊，对，医生是这么说的。”
老太太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什么。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那动作带着一种决定命运的沉重感。
“跟我女儿结婚。”
她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啊？”
苏星辰彻底懵了，以为自己幻听。
老太太似乎觉得刚才的话不够清晰，又补充了一句，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苏星辰的神经上：“月薪十万。
住我家别墅。
给你一张二十万额度的副卡。
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在我女儿最后的日子里，做好她的‘丈夫’。”
她顿了顿，看着苏星辰瞬间瞪圆的眼睛和快要掉下来的下巴，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某种冰冷的、不带温度的笑意。
“怎么样？
小伙子，这‘临终关怀’，够不够你‘爽一把’？”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