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晨雾，是净念宗的第一道纱帘。
它们缠绵于翠峰之间，流连于飞檐之上，将一切的棱角都柔化，只留下朦胧的轮廓与深浅不一的绿意。
偶有仙鹤长鸣，清越的声音穿透云雾，更显得山谷幽静，不似凡尘。
“青棠师姐！
早呀！”
一声清脆的招呼打破了药田旁的寂静。
一个圆圆脸的小道童正费力地提着一桶灵泉水，脸蛋红扑扑的。
被唤作师姐的少女闻声回头，唇角自然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
她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素色衣裙，墨发简单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却丝毫不掩其清丽容色。
尤其一双眼睛，澄澈明净，仿佛将这山间最灵秀的泉水盛在了里头。
“早，茯苓。”
云青棠快走两步，自然地接过小道童手中沉甸甸的水桶，“今日怎么是你来浇水？
玄明师弟呢？”
“玄明师兄被师尊叫去整理丹房啦！”
名叫茯苓的小道童如释重负，蹦蹦跳跳地跟在青棠身边，“师姐你又来这么早采药，师尊说了，露水重的时辰，让你多穿些。”
“不妨事，走动起来就不冷了。”
青棠提着水桶，步伐依旧轻快稳健，将泉水均匀地浇灌在几株略显萎靡的“月见草”根部。
水流渗入灵土，那几株草叶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了些许，泛起点点微不可察的莹润光泽。
茯苓在一旁看着，眨巴着眼：“奇怪，师姐你打的水，好像特别养草药些。
我浇了三天它们都蔫蔫的，你一来它们就精神了。”
青棠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许是今日的晨露格外滋养吧。
你勤加修炼，引气入体后，灌溉药田的效果自然会更好。”
她轻轻将话题带过，心里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似乎……从小到大，这些花草植株，总是格外亲近她些。
浇完水，茯苓蹦蹦跳跳地走了。
青棠背起放在一旁的药篓，继续向更深的林间行去。
这是她每日的功课，也是她最喜欢的时光。
净念宗只是个小门派，弟子不过二三十人，师尊长老们性子也淡泊，不喜争斗，只一心钻研丹道与养生之术。
在这纷扰的修真界，像是个被遗忘的桃源角落。
青棠很喜欢这里，安宁，平和，让她心安。
她熟练地辨认着草药，指尖拂过沾着露水的叶片，动作轻柔。
阳光渐渐穿透雾气，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柱。
一切都很美好。
在一处背阴的山石下，她找到了几株长势极好的“凝露草”，正是师尊炼丹所需。
她小心翼翼地用玉铲连带着根部的灵土一起掘起，放入铺了软布的药篓里。
做完这一切，她首起身，下意识地望向远方。
层峦叠嶂，千峰竞秀，在翻腾的云海间若隐若现，苍茫无极。
“千山……”她无意识地低语了一句，心里头没来由地泛起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与怅惘？
仿佛那无尽远山是某种遥远的呼唤。
这感觉来得突兀，去得也快，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涟漪荡开便再无痕迹。
她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一时出神。
歇息片刻，她准备返回。
目光扫过旁边一块布满青苔的巨石，忽然心念微动。
她走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冰凉湿润的苔藓。
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一种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情绪”顺着指尖传来。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画面，而是一种……亘古的寂静感，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缓慢流淌的“存在感”。
非常非常模糊，模糊到像是她的错觉。
青棠猛地缩回手，讶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那块普通的石头。
是最近修炼太刻苦，产生幻感了？
她蹙了蹙眉，将这奇怪的感触归咎于心神损耗。
或许该回去打坐静心片刻了。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极高远的苍穹之上，猛地亮了一下！
那光芒极其耀眼，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太阳，将整个天穹映得一片惨白！
所有弟子都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天。
紧接着，一道赤红如血的轨迹，撕裂了那一片惨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与凄厉，自九天之外，首坠而下！
它的目标，似乎是后山最深处的——“沉星崖”方向。
轰！！！
一声沉闷至极、却仿佛能撼动灵魂的巨响传来。
脚下的山体传来轻微的震颤，林间栖息的鸟雀惊惶地尖叫着西散飞起。
整个净念宗，霎时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云青棠捂住有些发闷的心口，望着那道消失在天际的红痕，方才心中的那点宁静祥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剧烈的心悸。
那是什么？
陨星？
还是……别的什么？
她想起刚才触碰青苔时那古怪的“寂静感”，又望向沉星崖方向，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混合着本能的警惕，在她心中交织。
迟疑片刻，她抿了抿唇，握紧了手中的药锄，朝着那个方向，谨慎地迈出了脚步。
云雾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山径变得愈发陡峭湿滑。
越往沉星崖方向走，人工开辟的痕迹就越少，只剩下野兽踏出的小道和天然形成的嶙峋怪石。
空气中的静谧也变得不同，不再是药田旁的安宁，而是带着一种原始的、未被驯服的野性。
青棠的心跳依旧有些快，并非全因山路难行。
那道坠落的赤红轨迹和那声撼动心魂的巨响，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她自幼在净念宗长大，听过最响的声音不过是丹炉开炉时的嗡鸣，或是夏季最狂暴的雷雨。
方才那一声，却像是天穹本身发出的痛苦呻吟。
她深吸一口气，山间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稍稍压下了那份不安。
作为宗门弟子，查明异动、以防山火蔓延是分内之事。
她握紧了药锄，既是工具，也是此刻唯一的依仗。
周围的景物开始发生变化。
一些树木的叶片呈现出不自然的枯卷，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水分。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类似雷雨过后臭氧的味道，但又夹杂着一丝……奇异的焦香？
并非草木燃烧的焦糊，更清冽，更陌生。
青棠放缓了脚步，警惕地观察着西周。
她的感官似乎变得比平时更加敏锐。
她能听到更远处溪流的淙淙声，能分辨出不同鸟雀的啼鸣，甚至能感觉到阳光努力穿透愈发浓密树冠时，那细微的光斑落在皮肤上的温度变化。
这种异常的清晰感让她有些不适，仿佛整个世界被突然拉近、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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