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的下城区，味道总是很复杂。
廉价能量棒的甜腻、老旧管道散发的铁锈味、角落里永远散不去的尿骚味、还有人们身上那股被生活重压榨出的、淡淡的汗酸和疲惫味，全都混杂在一起，被干燥的风一吹，糊人一脸。
常青十七年的人生，差不多就是泡在这味儿里长大的。
他熟练地翻动着锅里黑乎乎、粘稠得像是一滩泥的合成糊糊，另一只手麻利地撒进去一小撮干瘪的、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菜叶碎。
这是矿工们中午的主食，管饱，便宜，但味道嘛……只能说能吃，且饿不死。
“青子，今天这糊糊闻着好像有点不一样啊？”
一个刚下工、满身黑灰的汉子凑过来，使劲吸了吸鼻子，脸上带着点期盼。
常青头也没抬，手腕一抖，又弹进去一点自己磨的香料粉：“矿头弄来一批快过期的调味基底，掺了点，去去霉味。”
“嘿！
真行！
闻着是顺溜点了！”
汉子憨笑着，搓着手走开了。
常青没说话，只是看着锅里。
这哪是什么调味基底，是他昨天在黑市角落，用省下来的半块压缩饼干跟人换的不知名植物根茎，偷偷磨成了粉。
矿上的伙食标准就那样，想让这些卖苦力的叔伯们吃得稍微顺口点，得自己想辙。
矿头老陈晃悠过来，拍了拍常青的肩膀：“小子，行。
当初让你来厨房，没看走眼。”
他压低了声音，“这鬼差事，换个人来，也就是把合成块煮开了事，就你手里能弄出点花样来。”
常青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冲淡了些眉宇间过早出现的沉稳：“陈叔，您就别夸了，再夸晚上该给我加活儿了。”
“臭小子！”
老陈笑骂一句，随即又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些，“最近上头催得紧，工程进度要加快，弟兄们累得够呛，肚子里没油水不行。
你多费心……但也别太过，让人逮住把柄。”
“明白。”
常青点点头。
他知道老陈是好心，当初他十六岁，爹妈都没了，底下还有俩小的要吃饭，不上高中跑来矿上，老陈看他瘦得跟麻杆似的却抢着干最累的矿工活，怕他累死在地下，才硬把他塞进了相对轻松的厨房。
这份情，他记着。
送走矿工们的餐桶，收拾完厨房，常青看了眼墙上斑驳的旧钟。
时间差不多了。
他脱下油腻的围裙，抓起椅子上洗得发白的外套：“陈叔，我先走了，去接常安放学。”
“赶紧去！
小丫头片子一个人不安全。”
老陈摆摆手，“最近街上穿黑皮狗衣服的家伙好像又多起来了，妈的，看着就晦气。”
常青心里微微一紧。
宋氏的黑衣警卫。
他们也叫他们“黑皮狗”。
这些家伙通常只在上城区活动，很少像现在这样，成队地出现在下城区的街巷里，眼神像鹰隼一样扫视着每一个人，似乎在找什么。
空气里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紧绷感。
他快步走出矿场，穿过堆满废弃零件的街道。
下城区的建筑拥挤、破败，各种违章搭建的棚屋像寄生藤一样缠绕在主体结构上。
阳光很难完全透下来，总是灰蒙蒙的。
小学门口挤满了人，大多是老人和妇孺。
常青个子高，很容易就看到了背着个小破书包、踮着脚东张西望的常安。
小丫头十二岁，瘦瘦小小的，但眼睛亮得很。
“哥！”
看到他，常安立刻像只小雀一样扑过来，抓住他的手，“今天怎么有点晚？”
“厨房事多了点。”
常青揉揉她的脑袋，“常诚呢？”
“二哥说他们加练体能，晚点自己回去。”
常安撇撇嘴，“哥，晚上吃什么？
我想吃你做的地豆泥了。”
“看黑市今天有什么吧。”
常青牵着妹妹的手，往家的方向走，“昨天那点好吃的根粉，都喂了矿上那帮饿死鬼托生的叔伯了。”
常安咯咯地笑。
兄妹俩穿过狭窄的巷道。
常青眼角余光瞥见巷子口闪过两个黑色的身影，步伐整齐，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
他立刻把常安往身边拉了拉，用身体挡了她一下，首到那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巷口。
是那些黑衣人。
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心里揣着事，常青把常安送回家，叮嘱她自己写作业，又看了看家里墙上父母留下的旧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和女人笑着，背景是容城标志性的高塔，只是照片泛黄得厉害。
常诚还没回来。
常青拿起角落里的一个旧布袋，对屋里喊了声：“安安，哥去黑市转转，你看家，谁敲门也别开，除了我和常诚。”
“知道啦！”
走出家门，天色己经开始暗了下来。
下城区的夜晚来得特别早，能源管制让很多地方提前陷入了昏暗。
他需要去黑市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买到一点真正能吃的东西，而不是合成糊糊。
弟妹都在长身体，矿上那点工钱，除了交学费、房租，剩下的也就刚够糊口，想吃点好的，就得靠他这双手和精打细算，去黑市淘换。
去黑市的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
只是今天，感觉街面上的黑衣人，似乎比昨天又多了几个。
空气里那种无形的压力，更重了。
矿上加快进度，街上增多警卫……这容城，恐怕又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常青拉了拉衣领，低着头，加快脚步，融入了下城区迷宫般、愈发昏暗的街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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