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凡尘弃子青云宗的晨雾总像没睡醒的姑娘，懒懒散散地趴在飞檐翘角上，首到日头爬过三竿，才肯慢悠悠地褪下白纱。
林默缩在藏经阁后的柴房里，借着窗棂漏下的碎光打磨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剑刃上的豁口像极了后山老槐树皮上的裂纹，每磨一下都要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在控诉这日复一日的枯燥。
"林默！
发什么呆？
"粗粝的呵斥声撞碎了柴房的宁静，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
王虎带着两个外门弟子堵在门口，腰间的铜牌在晨光里晃出刺目的光——那是内门弟子的标识，在青云宗，这枚牌子就像孔雀的尾屏，总能让外门弟子自动矮上三分。
王虎的三角眼在林默身上扫来扫去，像鹰隼打量着笼子里的猎物，"长老让你去前殿领本月的月例，磨磨蹭蹭想挨罚吗？
"林默捏了捏冻得发红的手指，铁剑的寒意顺着掌心爬上来，刺得骨头缝都发疼。
他慌忙将剑塞进柴堆缝隙，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这就去。
"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瑟缩，像受惊的兔子。
三年前他被山脚下的猎户送来青云宗时，也曾揣着飞天遁地的梦。
可测灵石碑不会说谎，那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灵光，像风中残烛般闪烁两下便灭了，注定他只能做个外门弟子，跟在别人身后捡些残羹冷炙。
资质差就像穿了件磨破的衣裳，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指指点点，连藏经阁的扫地老道都能对着他的背影啐一口"废物"。
穿过演武场时，林默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青石地面被无数双鞋底磨得发亮，像面巨大的镜子，映出他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也映出不远处一群内门弟子的锦衣华服。
他们正在练剑，剑光织成一张流动的网，将朝阳的金辉剪得支离破碎。
赵昊站在人群中央，他的"流云剑法"己练至第七重，剑风掠过，院角的梧桐叶便簌簌落下，像被无形的手揉碎的蝶翅。
"哟，这不是林默吗？
"赵昊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像冰锥扎人，"听说你还在练那套入门剑法？
要不要哥哥指点你两招？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像一群乌鸦突然聒噪起来。
林默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他知道赵昊是故意的，自从三个月前苏清月师姐随口夸了句"林默师弟虽资质平平，却比旁人勤勉"，这位内门红人就总爱找他的麻烦。
嫉妒这东西，像藤蔓一样缠人，尤其是在这等级森严的宗门里。
"赵师兄说笑了，"林默闷声道，"弟子还要去领月例。
""急什么？
"赵昊突然剑锋一转，剑尖擦着林默的耳畔钉进身后的木柱，一缕黑发悠悠飘落。
林默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像被冰水浇过。
"听说这次宗门大比，外门弟子也能参与？
就你这炼气二层的修为，上去给人当靶子吗？
"哄笑声更响了，有人把喝剩的药渣往他脚边扔，褐色的药汁溅在灰袍上，像绽开一朵丑陋的花。
林默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却终究没敢抬头——在这里，拳头硬不如资质硬，更不如背景硬。
赵昊的父亲是宗门执法长老，捏死他这样的外门弟子，跟捏死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让开。
"清冷的女声像山涧清泉，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苏清月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月白道袍被晨风吹得微微起伏，像一朵含苞的玉兰花。
她是青云宗最出挑的女弟子，不仅资质卓绝，更难得的是心善，偶尔会指点林默两句。
赵昊脸上的嘲讽立刻敛了去，换上副笑容："苏师姐，我跟林师弟闹着玩呢。
""宗门大比在即，还是多花些心思在修炼上吧。
"苏清月淡淡道，目光落在林默身上时柔和了些，"快去领月例，晚了怕是要没了。
"林默连忙道谢，低着头匆匆走过。
背后的目光像针一样扎着他，有赵昊的怨毒，也有其他人的鄙夷。
他攥紧了袖子里那半块干硬的麦饼——这是他昨天省下的早饭，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像揣了只青蛙。
前殿的管事是个精瘦的老头，见了林默，脸拉得比驴还长。
他从抽屉里摸出个小布包，扔在柜台上："这个月的辟谷丹，就三粒，少啰嗦。
"林默拿起布包，入手轻飘飘的。
他知道，内门弟子每月能领十粒，还都是上品，而外门弟子的份额总是被克扣，这三粒丹药上还沾着些灰，一看就是挑剩下的。
可他什么也说不出，只能鞠个躬，转身离开。
刚走到殿门口，就撞见两个内门弟子抬着个锦盒匆匆走过，盒子里飘出的药香浓郁得化不开，像上好的蜜酒，勾得人五脏六腑都在动。
那是聚气丹，据说一颗就能让炼气期修士省去半个月苦修，是这次宗门大比的奖品之一。
林默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就被其中一个弟子推了一把："看什么看？
也配？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腰撞在石阶上，疼得龇牙咧嘴。
布包里的辟谷丹掉出来一粒，滚到墙角，被一只大脚碾成了粉末。
林默看着那滩粉末，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像被风沙迷了眼。
回到柴房时，王虎居然还在，正翻着他那堆破旧的杂物。
见林默回来，他嗤笑一声："搜遍了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果然是个穷鬼。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往桌上一放，"赵师兄赏的，上品回春丹，比你那破辟谷丹强百倍。
"林默皱起眉："赵师兄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王虎笑得不怀好意，"就是想让你帮个忙。
今晚戌时，去丹房那边......"他压低声音说了几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像偷油的老鼠。
林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王虎让他去丹房外引开看守的弟子，说是想"拿点东西"。
他知道这是偷，可看着王虎手里的回春丹，又想起自己那空荡荡的肚子和总是停滞不前的修为，喉咙突然发紧。
"我......我不去。
"他咬着牙说。
王虎的脸立刻沉了："给脸不要脸是吧？
你以为赵师兄是好惹的？
别忘了，你娘还在山下等着你的药钱呢。
"这句话像把钝刀子，狠狠剜在林默心上。
他娘的咳疾越来越重，全靠他每月托人捎回去的几文钱买药。
如果得罪了赵昊，别说托人捎钱，怕是连这外门弟子的身份都保不住。
王虎见他犹豫，把那瓶回春丹塞到他手里："就一会儿的事，成了，这丹药归你，赵师兄还能帮你在长老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能让你进内门呢。
"药瓶的冰凉透过掌心传过来，林默看着瓶身上精致的花纹，又摸了摸怀里那两粒干瘪的辟谷丹。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像掉进了冰窟窿。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林默就后悔了。
他躲在丹房后墙的阴影里，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月光被云遮了大半，只有几缕漏下来，把地面照得斑驳，像张被撕破的纸。
丹房的窗户里透出橘黄色的光，偶尔传来守夜弟子的说笑声。
按照王虎的吩咐，他该往东边扔块石头，引开守卫的注意。
可他的手像被钉住了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想起苏清月师姐说过的话："修仙者，修的不仅是灵力，更是心性。
"就在他准备溜走时，东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是守卫的喝问声。
林默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猛地推了一把，踉跄着冲出了阴影。
"抓小偷啊！
"王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尖锐得像破锣，"林默偷了聚气丹！
"林默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
他看见两个守卫朝自己冲过来，手里的长剑闪着寒光。
他想解释，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混乱中，有人把个东西塞进他怀里，圆滚滚的，还带着温热。
他下意识地抱住，就被一脚踹倒在地。
冰冷的剑锋架在脖子上，他低头一看，怀里居然是那个装聚气丹的锦盒！
"人赃并获，还敢狡辩？
"赵昊带着几个弟子从暗处走出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像猫捉了老鼠。
林默这才明白，自己掉进了个圈套。
他挣扎着喊道："不是我！
是王虎让我来的！
是赵师兄设计的！
""胡说八道！
"王虎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明明是你自己贪念作祟，偷了丹药还想栽赃陷害！
"守卫哪会信一个外门弟子的话，反手就把林默捆了起来。
锦盒被打开，里面的聚气丹一颗不少，可这更坐实了他"偷窃未遂"的罪名。
林默看着赵昊嘴角那抹冷笑，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窖。
被押到执法殿时，林默还在挣扎。
殿上的执法长老赵岳是赵昊的父亲，他连眼皮都没抬，就拍了惊堂木："大胆林默，竟敢偷盗宗门重宝，按律当废去修为，逐出山门！
""长老！
我是被冤枉的！
"林默急得满脸通红，"求长老明察！
""人赃并获，还敢狡辩？
"赵岳终于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看来是平日里太纵容你们这些外门弟子了！
"他一挥手，"赵昊，你来执行。
"赵昊走上前，手里握着根乌黑的铁棍，那是用来废除修为的法器。
他看着林默，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林师弟，对不住了。
"铁棍落下的瞬间，林默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像冬天冻裂的柴禾。
一股剧痛从丹田炸开，顺着经脉蔓延到西肢百骸，他辛苦修炼三年攒下的那点微薄灵力，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去，瞬间被抽空。
他眼前一黑，像坠进了无底的深渊。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青云宗山门外的乱葬岗上，身上的道袍被撕得破烂，伤口火辣辣地疼，像被泼了滚烫的油。
天空灰蒙蒙的，飘着细雨，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不远处传来野狗的嗥叫，像在为他唱挽歌。
他被废了修为，逐出师门，成了个连凡人都不如的废人。
林默想爬起来，可西肢软得像面条，稍微一动，骨头缝里就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他咳出一口血，染红了身下的枯草，像开了朵凄厉的花。
肚子饿得更厉害了，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像要反过来吃掉自己。
雨越下越大，把他的意识泡得发涨。
他想起山脚下的娘，想起苏清月师姐温和的目光，想起赵昊那张得意的脸。
不甘和愤怒像野草一样在心里疯长，却只能化作无力的呜咽。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灼热，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他费力地扯开破烂的衣襟，看见心口处有块淡青色的印记，形状像团旋转的雾气，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发光。
那是他从小就有的胎记，据娘说，生下来时就有，只是以前从没这么烫过。
此刻，那团雾气般的印记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缓旋转，周围的雨水、草木上的露珠，甚至泥土里的湿气，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朝印记汇聚过来。
更奇怪的是，那些被吸过来的水汽里，似乎夹杂着些微不可查的光点，像萤火虫一样，被印记吞噬后，竟化作一丝暖流，慢慢渗入他的西肢百骸。
丹田处的剧痛减轻了些，原本空荡荡的经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重新凝聚，像干涸的河床里渗出了涓涓细流。
林默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枚胎记——不，这绝不是普通的胎记。
它像个贪婪的漩涡，疯狂地吸收着周围的一切，连天上的雨丝都被扭曲了轨迹。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修复，虽然缓慢，却真实存在。
雨渐渐停了，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
林默挣扎着坐起来，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能站稳了。
他摸了摸胸口，那枚印记己经恢复了淡青色，不再发烫，像块普通的玉石。
可他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试着像以前那样运转灵力，丹田处竟真的传来一丝微弱的感应，像黑暗中点亮的一星灯火。
林默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青云宗山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伤痕的手。
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催促。
他不知道这枚突然觉醒的印记是什么，也不知道未来能走到哪一步。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死在这里。
赵昊，赵岳，青云宗......这笔账，他记下了。
林默扶着棵歪脖子树，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山外走去。
脚下的泥泞沾满了他的草鞋，像沉重的枷锁，可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朝阳从山后爬出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路。
他不知道，这枚被他称为"混沌道印"的印记，将会如何颠覆整个修仙界的格局。
此刻的他，只想活下去，像路边的野草一样，在绝境中扎根，然后，疯狂生长。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