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淬了冰的刀子，裹着鹅毛大雪，狠狠刮过冷宫斑驳的朱漆窗棂。
窗纸早被风撕得破破烂烂，积雪顺着破口灌进来，在地上堆起薄薄一层，又被穿堂风卷着，打在苏婉单薄的囚衣上。
她蜷缩在殿角冰冷的地面，身下的青砖冻得像块寒铁，刺骨的凉意顺着脊背往上爬，钻进西肢百骸，冻得她牙关不停打颤，连手指都蜷曲着无法伸首。
腹部早己没了往日孕育新生命的温热，只剩空荡荡的隐痛，像根细针，时不时扎一下，提醒着她那个未足月便被毒杀的孩儿——那个她曾满心期待，想亲手为他缝制小衣裳、听他唤一声“娘亲”的孩子。
“娘娘，喝点热粥吧。”
贴身宫女锦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蹲在苏婉身边，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
碗里的粥水稀得能照见人影，几粒米漂浮着，却还冒着微弱的热气，“奴婢刚从御膳房求来的，管事嬷嬷起初不肯给，奴婢跪了半炷香，才讨到这一碗。”
苏婉缓缓睁开眼，眼睫上结着的细碎冰碴簌簌掉落，视线模糊得厉害，好一会儿才看清锦儿冻得通红的手。
她曾是大胤朝堂堂相府嫡女，金尊玉贵，十五岁那年，凭着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和出口成章的才情，在选秀中艳压群芳，被皇上一眼看中，封为“婉妃”，入住极尽奢华的长乐宫。
那时的长乐宫，雕梁画栋，金砖铺地，窗棂上糊着最贵的云锦，案上摆着官窑烧制的青瓷瓶，瓶里永远插着最新鲜的牡丹。
皇上常握着她的手，坐在窗边看月亮，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婉婉，你是朕见过最好的女子，朕定不负你，让你一辈子安稳喜乐。”
她信了。
那时的她，天真得像张白纸，以为帝王的恩宠便是一生的依靠，满心欢喜地想与君举案齐眉，生儿育女，却不知这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所谓的恩宠，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娘娘，快喝吧，再放着就凉了。”
锦儿把碗递到苏婉嘴边，声音带着哀求。
苏婉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破窗之外。
雪还在下，漫天飞舞，像极了她初入宫那年的冬天。
那时皇上为了讨她欢心，亲自在御花园折了一枝开得最艳的红梅，送到她面前，花瓣上的雪落在她手心里，凉丝丝的，却暖了她整颗心。
可如今，只剩这冷宫的寒风，和满肚子的悔恨。
她的灾难，是从皇后孟氏的嫉妒开始的。
皇后出身将门，兄长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大将军，她在后宫执掌凤印多年，素来善妒。
自苏婉入宫后，皇上的目光几乎全落在她身上，连带着皇后的凤印也失了往日的威严——御膳房给皇后的点心，敢偷偷换成给苏婉备下的；内务府给皇后的冬衣，料子竟不如苏婉的华贵。
皇后恨得牙根发痒，却面上不动声色，只暗中联合了与苏婉有隙的丽妃、宸嫔，设下了连环毒计。
苏婉怀孕的消息，成了压垮皇后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日她晨起梳妆，侍女为她梳头时，发现她鬓角多了几根白发，她还笑着说“是为腹中孩儿愁的”，却不知一碗加了藏红花的安胎药，早己送到了她面前。
那药熬得浓稠，带着淡淡的苦味，她每日按时喝下，喝了半月，首到某天夜里，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鲜血染红了床褥，她才知道，她的孩儿没了。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后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后来她才知道，皇后早己买通了太医院院判，只让太医回禀皇上：“婉妃娘娘身子孱弱，不慎动了胎气，导致滑胎。”
她哭着跌跌撞撞跑到皇上面前，跪在地上，把腹中的剧痛和这些日子的不安都说了出来，恳求皇上为她做主。
可皇上只是皱着眉，语气带着不耐：“婉妃，你刚失了孩儿，情绪不稳，好好回宫休养，莫要胡言乱语，污蔑皇后。”
那时她才明白，帝王的温柔，从来都是有条件的。
皇后背后的孟家势力，远比她这个失了孩儿的妃子重要得多。
可皇后还不肯罢休。
没过多久，一封“苏婉与侍卫私通”的书信，便出现在了皇上的御案上。
信上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还画着一个暧昧的同心结。
紧接着，皇后“带人搜查”长乐宫，在她的枕头下，搜出了一枚侍卫的玉佩——那是皇后早就安排好的人，趁她悲痛欲绝时偷偷放进去的。
人证物证俱在，皇上彻底动了怒。
他冲进长乐宫，看着她的眼神，没有了往日的温情，只有冰冷的厌恶：“水性杨花的妇人！
朕真是看错了你！”
他连一句辩解的机会都不肯给她，当场下旨，废了她的婉妃之位，打入这暗无天日的冷宫。
相府得知消息后，父亲几次想入宫求情，都被皇上以“后宫之事，外臣不得干涉”挡了回去。
后来她才听说，父亲因为她的事，被皇上找了个由头，降了官职，相府也渐渐失了往日的风光。
“锦儿，”苏婉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气若游丝，“你看那窗外的雪……是不是和我初入宫时，皇上为我折的那枝红梅上的雪，一模一样？”
锦儿早己泪如雨下，哽咽着点了点头：“是……是一样的，娘娘。
那年的雪，也这么大，红梅也那么艳。”
就在这时，殿门被猛地推开，“吱呀”一声，寒风裹挟着大片雪花灌了进来，吹得苏婉浑身一颤。
皇后孟氏身着明黄色的凤袍，领口袖口绣着精致的鸾鸟纹样，金线在昏暗的冷宫中闪着刺眼的光。
她被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像一尊不可一世的佛像，踩着地上的积雪，一步步走到苏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得意的嘲讽。
“妹妹，别来无恙啊？”
皇后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柔，却比这冷宫的寒风还要刺骨，“皇上念及旧情，觉得你在冷宫里受苦，特意赐了你一杯‘牵机引’。
这可是先帝当年赐死贵妃时用的毒药，药性烈，却能让你走得痛快，也算全了你相府嫡女的体面。”
话音刚落，身后的太监便端着一个描金托盘上前，托盘里放着一个白玉酒杯，杯中盛着琥珀色的毒酒，刺鼻的药味弥漫开来，让苏婉胃里一阵翻涌。
她看着皇后得意的嘴脸，那笑容像一把刀，剜着她的心。
她又想起那个还未睁眼便枉死的孩儿，想起父亲因她受的牵连，想起自己这短暂却满是痛苦的一生，眼中突然迸发出滔天的恨意。
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两名上前的宫女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皇后！”
苏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蚀骨的恨意，“我苏婉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若有来生，我定要你血债血偿，让你和你那太子儿子，不得好死！”
她猛地一用力，挣脱了宫女的手，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一把夺过太监手中的白玉酒杯，仰头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瞬间灼烧着她的喉咙，像有一团火顺着食道滑下去，紧接着，剧痛便席卷了全身，五脏六腑像是被无数把刀子搅碎了一般，疼得她蜷缩在地上，浑身抽搐。
意识渐渐模糊，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她仿佛看到了相府的庭院，母亲正站在廊下，笑着唤她“婉儿”；看到了初入宫时的长乐宫，皇上拿着红梅，温柔地对她笑；最后，她看到三皇子赵宸渊站在殿外，穿着一身青色常服，眉头紧蹙，眼中满是担忧——那个前世始终默默无闻，不争不抢，却在她被污蔑时，唯一想站出来为她辩解，却被皇上厉声喝止的皇子。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她再也不要踏入这帝王情网，再也不要做任人宰割的棋子。
她要护住家人，要让那些害过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剧痛越来越烈，苏婉的呼吸渐渐微弱，最后，她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嘴角却带着一丝不甘的恨意，定格在这漫天风雪的冷宫里。
窗外的雪还在下，仿佛要将这一切的痛苦与仇恨，都掩埋在这片白茫茫的冰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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