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敲打着网吧污浊的窗户，模糊了窗外都市霓虹的炫光，如同他此刻模糊不清的未来。
林艾伦瘫在油腻的电脑椅上，43岁的身体像是一台过度损耗、即将报废的旧服务器，每一个关节都散发着疲惫和锈蚀的酸楚。
屏幕的冷光是他世界里唯一的光源，映着他那张写满中年危机与彻底麻木的脸。
邮箱里那封措辞严谨、不带一丝人情味的辞退通知，他己经反复看了三遍。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代码，宣告着他二十年职业生涯的终结。
“结构优化，团队年轻化”——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无非是嫌弃他这把老骨头薪资高、不够拼、跟不上无止境的“996”甚至“007”的福报。
屏幕右下角，一条来自备注为“最好兄弟”的短信静静躺着，像最终审判的读秒：“艾伦，钱和项目我都拿走了，嫂子和小宝我会照顾好，你…好自为之。”
“呵。”
一声沙哑的干笑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浓的自嘲和彻底燃尽的灰烬。
好自为之？
他半辈子熬夜加班、透支健康攒下的积蓄，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即将看到曙光的独立项目，连同那个他以为虽不浪漫但至少安稳的家庭，一夜之间，全成了别人精心策划、最终收网的囊中之物。
甚至连那个他疼爱了八年、曾是他黑暗生活里唯一光亮的儿子，不久前一次偶然的体检报告，都残忍地暗示了非亲生的极大可能。
人生这场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他玩得像个彻头彻尾的、被版本淘汰的失败者。
代码写得再优雅，算法优化得再精妙，也修复不了这满是致命BUG、甚至源代码都被恶意篡改的现实。
他引以为傲的逻辑和理性，在赤裸裸的人性丑恶面前，不堪一击。
胃里翻江倒海，是廉价劣质酒精和更深沉的绝望混合出的灼烧感。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破旧的电脑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现在只想把自己彻底格式化，扔进外面无尽的雨幕里，让冰冷的雨水冲掉这浑身由失败、背叛和谎言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推开网吧吱呀作响的破门，震耳欲聋的游戏音效和烟味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城市夜晚更为庞大的喧嚣和扑面而来的、带着寒意的雨丝。
他踉跄着走向马路对面，视线模糊，大脑混沌，甚至懒得去分辨那刺眼的红光意味着什么。
停下？
还有什么值得停留的吗？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刺目的白光骤然撕裂了湿漉漉的雨夜，如同系统崩溃时的满屏乱码，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感官视野！
伴随着轮胎摩擦积水路面发出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尖锐嘶鸣！
“砰！”
沉重的撞击感并非仅仅来自物理层面，更像是他的灵魂——那个由43年记忆、知识和痛苦构成的唯一标识符——被某种无法抗拒的、超越理解的巨力狠狠砸出了承载它的硬件。
意识在刹那间粉碎成亿万片离散的数据碎片，又在下一瞬被卷入一片混沌狂暴的虚无旋涡中疯狂搅动、剥离。
无数破碎的画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刻骨铭心的情感碎片……如同遭遇了最彻底的、不可逆的物理格式化，被强行擦除、归零…………灼热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脸上……金属的撞击声是父亲凯兰·晨辉在铁匠铺里富有节奏的锤击……母亲艾莉娅·夜露温柔的呼唤，带着火系魔法亲和者特有的暖意……设置陷阱捕捉林间雪貂成功时的小小兴奋和成就感……脚下看似坚实的腐木突然断裂！
天旋地转！
后脑狠狠撞在隐藏在落叶下石头上的剧痛……然后是冰冷、窒息的无尽黑暗……痛！
剧烈的、撕裂般的头痛，如同系统从蓝屏状态强行重启时的剧烈报错，将林艾伦的意识硬生生从那片虚无和黑暗的交界处拽了回来。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短暂失焦后，艰难地对抗着光线。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的医院惨白天花板，也不是什么死后的奇幻空间，而是一片由粗糙原木拼接成的、带着天然木纹的天花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淡淡的金属铁锈味、燃烧松木柴火留下的暖意、还有一种……奇异的、混合了多种草木清香的药膏气味？
陌生的记忆洪流，如同未经压缩的庞大数据包，以蛮横的姿态冲击着他剧痛欲裂的大脑。
属于另一个灵魂——艾伦·晨辉——的十二年人生经历，粗暴地与他那被“格式化”的西十三年人生挤压、碰撞、尝试进行着极不兼容的融合。
艾伦·晨辉。
十二岁。
人类。
父亲凯兰·晨辉，石溪镇的铁匠，曾是格里芬帝国军队的中级战士，退役后子承父业。
母亲艾莉娅·夜露，曾是人类王国战斗法师团的一员，初级火系法师，退役后成为附魔师，与丈夫共同经营着镇上的铁匠铺，以其独特的附魔技术颇受冒险者欢迎。
家境在这个边境小镇算得上优渥。
他喜欢在镇子外那片被称为黑森林的边缘地带探险，设置一些小陷阱，梦想是成为一名能独立狩猎魔兽的强大猎人。
然后……就是那次意外……在追踪一只罕见的银尾狐时，踩空了被落叶覆盖的腐木，从陡坡滚落，后脑勺重重地……剧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让他差点呕吐出来。
他艰难地、几乎是逐帧控制地转动着酸痛的脖颈，打量起这个陌生的环境。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而实用，墙壁上挂着几把显然是未完成品的武器胚子——一柄阔剑，几把匕首。
角落放着一个小巧但结实的铁匠炉，此刻并没有生火。
自己正躺在一张铺着柔软、带着阳光味道的兽皮褥子的木床上。
一切都指向一个与信息时代截然不同的、更接近……中世纪奇幻的背景设定。
这不是他的身体。
这细瘦的、尚未开始发育的胳膊，这小巧的、掌心略带薄茧的手掌……“艾伦！
光明神在上！
我的孩子！
你醒了？！”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遮住了外面透进来的光线。
古铜色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油光，虬结的肌肉上还沾着些许新鲜的煤灰，一张线条刚毅、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近乎崩溃的焦急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是记忆碎片里的父亲，凯兰·晨辉。
紧随其后，一位围着素色围裙、褐色长发简单挽起的女子挤了进来。
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容貌秀美，带着一种知性的气质，但此刻明亮的眼睛里却噙满了泪水，眼圈通红。
她围裙上沾着些闪烁微光的魔法材料粉末，右手还紧紧捏着一柄造型精致、正在微微发烫的符文雕刻刀——附魔师的工具。
她是母亲，艾莉娅·夜露。
“太好了！
魔法之神保佑！
你终于醒了！
你昏迷了整整两天！
吓死妈妈了！”
艾莉娅扑到床边，温暖而略带颤抖的手立刻轻柔却急切地抚摸上他的额头，又小心地检查他后脑被厚实绷带包裹的伤处。
那柄显然刚刚还在使用中的雕刻刀，被她下意识地放在了床边的矮柜上，锐利的刀尖还残留着一丝活跃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魔力微光。
凯兰站在床边，这个仿佛能徒手搏杀熊罴的汉子，嘴唇翕动了好几下，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最终，所有汹涌的情感只化作了一声如释重负的沉重叹息，和两个砸在地上的字：“没事就好。”
林艾伦——不，此刻，无论是灵魂的烙印还是身体的归属，他都更应该是艾伦·晨辉了——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
那个属于中年程序员的、充满了逻辑、代码和残酷现实的灵魂，在一个十二岁男孩脆弱的身體里疯狂叫嚣着混乱、荒谬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但与此同时，看着眼前这两人那毫不掩饰、纯粹而汹涌的关爱与担忧之情，一种陌生的、酸涩的、带着些许暖意的情绪，如同无法杀死的后台进程，顽强地升起，堵住了他的喉咙，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继承了这具年轻的身体，似乎也无可选择地继承了他的父母，他的家庭，以及他在这个陌生世界的一切过去。
而那场属于林艾伦的、彻底失败的人生，那个冰冷的、充满背叛的雨夜，此刻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漫长而痛苦、且永不希望再连接的噩梦。
艾莉娅小心翼翼地将一杯温度适中的清水递到他嘴边，用勺子一点点喂他喝下。
微凉的水湿润了干渴灼痛的喉咙，也稍稍平息了他内心如同海啸过后的惊涛骇浪。
“以后再也不准你一个人去黑森林那边了！
听见没有！”
艾莉娅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语气却异常坚决，带着母亲特有的后怕与威严，“这次是你运气好，凯兰发现得早，只是磕破了头，有轻微的脑震荡，下次呢？
要是遇到被魔力污染的魔兽怎么办？
从明天起，等你好了，我开始正式教你魔法基础！
至少……至少你要有最基础的保护自己的能力！”
魔法？
这个词像是一把特制的密钥，瞬间插入艾伦那属于顶级程序员的思维核心深处，并引发了剧烈的底层响应。
这个世界，有魔法？
一种不同于物理规则、可能基于某种未知能量和规则体系的……技术？
或者说，另一种形式的“编程语言”？
混乱的思绪仿佛在无边无际的数据海洋中找到了一个临时的、却无比坚实的锚点。
他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万千情绪和无数亟待解答的疑问，模仿着记忆碎片中那个十二岁男孩应有的、带着些许怯懦和依赖的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用嘶哑而稚嫩的声音挤出回应：“好的，母亲。”
然而，在他看似平静顺从的目光深处，属于程序员的灵魂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冷静下来，并开始本能地、高效地审视着这一切：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操作系统（世界），一套疑似存在的、未知的编程语言（魔法）……以及，一个或许是BUG，或许是奇迹的、彻底重新开始、重写代码的机会。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母亲放在床边矮柜上的那柄符文雕刻刀，刀身上那些细微、繁复、却又遵循着某种奇异规律排刻的纹路，在他那双能轻易分辨代码逻辑的眼中，仿佛构成了一行行等待破译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异界代码序列。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