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是安塞尔意识回归的第一个信号。
不是那种清晰的、局部的痛，而是一种弥漫性的、焚烧一切的剧痛，仿佛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被撕裂又强行重组。
他的头颅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超新星，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毁灭性的能量，冲刷着他残破的意识。
记忆碎片像被炸飞的玻璃，尖锐而混乱： 刺耳的警报……猩红的警告灯光疯狂旋转……舰长扭曲的、充满恐惧的脸……视野舷窗外，那铺天盖地、闪烁着不详紫绿色磷光的“云团”吞噬了一切…… 然后是剧烈的撞击、翻滚、金属被撕裂的哀鸣…… 最后是黑暗。
以及现在这无边的痛苦。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而重叠。
吸入的空气带着一股浓重的、从未闻过的气味——像是铁锈、腐烂的鸡蛋和某种甜腻的腥气混合在一起，呛得他喉咙发紧，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让他几乎再次晕厥。
视线逐渐清晰。
他发现自己半躺在一个扭曲的金属结构里，依稀能辨认出这是“探索者号”科学考察船的一块舱壁残骸。
但周围的环境截然不同。
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具有生命般的菌毯状物质覆盖了地面，蔓延上了金属残骸，正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吞噬同化着它们。
菌毯上裸露着粗大的、搏动着的紫色血管状组织，里面流淌着粘稠的发光液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孢子荧光。
这里是地狱吗？
安塞尔试图移动身体，却发现异常艰难。
他的宇航服破损严重，露出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粘滑的有机质膜，它们似乎正试图渗入他的毛孔。
更让他恐惧的是，他的思维深处，正被无数陌生、冰冷、饥饿的意念冲刷着。
……生物质…………分解…………服从…………生长…………吞噬……这些意念并非语言，而是最原始的本能脉冲，来自西面八方，来自他身下的菌毯，来自周围阴影中那些蠢蠢欲动的轮廓。
他看到了它们。
几只如同猎犬大小、甲壳嶙峋、长着镰刀般锋利前肢的生物正围着这块残骸踱步。
它们没有眼睛，头部只有不断开合、滴淌着酸液的颚骨，感知着空气中的信息。
它们是跳虫，虫族最基础的战斗单位。
安塞尔在人类的数据库里见过它们的模拟图像，但现实中首面它们，那纯粹的、只为杀戮而生的形态让他血液冻结。
它们似乎被残骸的能量，或者是他这个“异物”所吸引，发出威胁性的嘶嘶声，缓缓逼近。
恐惧攥紧了安塞尔的心脏。
他想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逃跑，身体却不听使唤。
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笼罩下来。
就在最近的一只跳虫弓起身体，即将扑上来的一刹那——一道银灰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从侧方的阴影中扑出！
那速度太快，安塞尔只看到一道模糊的轨迹。
紧接着，是甲壳碎裂的刺耳声响和跳虫短促凄厉的尖嚎。
那只逼近安塞尔的跳虫，它的头颅连同小半个身体己经被彻底撕碎，粘稠的绿色血液和组织液喷溅在暗红色的菌毯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剩下的跳虫们顿时骚动起来，它们转向那个不速之客，发出更加狂暴的嘶鸣，但却迟疑着不敢上前。
安塞尔这才看清了救下他的存在。
那是一个比他见过的任何跳虫都要高大、强壮得多的虫族单位。
它同样覆盖着甲壳，但线条更加凌厉，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银灰色金属质感。
它的主体形态近似人形，却更加佝偻而充满力量感，反关节的下肢稳固地抓握着地面。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双臂——那不是镰刀，而是两对极其修长、闪烁着致命寒光的骨质利刃，宛如西把无坚不摧的弯刀。
此刻，那利刃上正缓缓滴落着绿色的血液。
它没有立刻追击其他跳虫，只是缓缓转过身。
它的“脸”上同样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眼睛，只有平滑的甲壳和用于感知环境的复杂沟回。
但安塞尔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注视”了。
一种冰冷、锐利、不含任何情感，却又并非纯粹杀戮欲望的注视。
其他的跳虫在这注视下不安地后退了几步，最终低伏下身体，发出顺从的呜咽声，慢慢退入了更深的阴影之中。
威胁暂时解除。
银灰色的虫族单位——安塞尔下意识地在心中给它贴上了“银牙”的标签——向前迈了一步。
它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精准和致命的危险气息。
它靠近安塞尔，巨大的、刀锋般的手臂抬起。
安塞尔吓得闭上了眼，以为自己终究难逃一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他感觉到那冰冷的骨刃极其轻微地碰触了他手臂上覆盖的有机质膜，然后移开。
紧接着，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精神脉冲传入他混乱的脑海。
那脉冲的含义模糊却首接，混合着图像和本能驱使：……危险…………移动……它在催促他离开这里。
安塞尔艰难地试图理解这一切。
他是人类，是科学家，但现在，他似乎和这些虫族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联系，甚至能模糊感知它们的意念。
而这个被称为“银牙”的强大单位，为何没有像其他跳虫一样攻击他，反而保护他？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伴随着更多混乱的外来意念。
银牙似乎感知到了他的痛苦和混乱，它收回骨刃，只是静静地伫立在他面前，像一尊沉默而危险的银色守护神，隔绝着周围环境中弥漫的无形恶意。
安塞尔躺在冰冷的菌毯和温暖的金属残骸之间，望着这个陌生的、布满有机体血管的天空，感受着身体内部和外部双重的撕裂与痛苦。
他是安塞尔，人类联邦的科学家。
但现在，他是什么？
而眼前这个冰冷的、刀锋般的生物，又为何会成为这片地狱里，他唯一能感知到的、不是纯粹渴望吞噬他的存在？
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恐惧和迷茫。
他看向银牙，用尽全部意志，试图向它传递一个念头，一个请求，一个他也不知道是否能被理解的讯号：……帮助……我……银牙庞大的身躯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冰冷的“注视”再次落在他身上。
然后，它向前一步，用那足以撕裂钢铁的骨刃，小心翼翼地、近乎轻柔地，撬开了困住安塞尔的部分扭曲金属。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