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最后的记忆是刺眼的车灯和巨大的撞击声。
然后便是现在。
他睁开眼，视线模糊，只觉得头痛欲裂，像是被重锤砸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钻进鼻腔——霉味、尘土味，还有一种像是牲畜粪便的臭味。
他猛地吸了口气，却被呛得连连咳嗽，胸腔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身下是硬邦邦的触感，硌得他背疼。
他勉强转动眼珠，打量西周。
昏暗，极其昏暗。
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墙壁的缝隙中透进来，勉强勾勒出低矮、逼仄的土坯房轮廓。
屋顶是深色的，看起来像是茅草，几根粗陋的木头作为房梁。
墙壁斑驳，能看到里面掺杂的草秆。
这不是医院。
绝不是。
他试图撑起身体，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手臂颤抖得厉害。
胃里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空虚感，喉咙干得冒烟。
“水…”他嘶哑地发出一个音节，声音陌生得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没有人回应。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在哪儿？
发生了什么？
那辆失控的卡车…他应该死了才对。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尝试起身。
这一次，他成功了少许，至少能用胳膊肘支撑起上半身。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头晕眼花，差点又栽回去。
视线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躺在一个简陋的土炕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和一张粗糙的破麻布。
身上盖着的也是一块硬邦邦、几乎能搓掉皮的旧布。
炕边放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陶碗，里面似乎有点浑浊的液体。
水！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疑惑。
他几乎是翻滚下土炕，冰冷的泥土地面激得他一哆嗦。
他爬过去，抓起陶碗，也顾不上里面到底是什么，猛地灌了一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充斥口腔——带着土腥味和某种涩味，但确实是水。
他贪婪地吞咽着，几口水下肚，那股灼烧感稍微缓解，但胃部的空虚感更加鲜明地凸显出来。
他靠在冰冷的土炕边，大口喘着气，开始更仔细地观察。
屋子很小，可能不到十个平方。
除了土炕，角落里堆着一些干草，墙上挂着几件看不清形状的破烂物件，像是农具。
还有一个低矮的、用泥土垒砌的灶台，上面放着一个黑色的陶釜，旁边散落着几个同样粗糙的陶碗陶罐。
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贫穷。
极致的贫穷。
这是苏尘大脑能得出的唯一结论。
他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穿着一件灰褐色的、像是麻布做的衣服，宽大、粗糙，磨得皮肤生疼。
手脚瘦削，皮肤黝黑，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这绝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蹦了出来——穿越？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阵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同时涌上的还有一些支离破碎、混乱不堪的记忆片段。
…烈日下挥舞着奇怪的木头工具刨地，腰酸背痛… …一个面容模糊、愁苦的中年男人咳嗽着… …穿着黑色衣服、表情严厉的小吏上门吆喝着什么“…刍藁税…”… …难以忍受的饥饿感，喝下一碗能照见人影的、带着馊味的粟米粥… …最后是冰冷，无尽的冰冷和黑暗…剧烈的痛苦和陌生的记忆洪流冲击着苏尘的意识，他抱住头，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发出压抑的呻吟。
过了好一会儿，这股冲击才缓缓退去。
他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那件粗糙的麻衣。
那些记忆…是这具身体原主的？
原主似乎也叫苏…季？
尘？
发音很怪。
记忆里，他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子，住在这个叫“东坳里”的小村子，身份是“庶民”。
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大病，或者仅仅是极度的饥饿和劳累——记忆的最后，那种虚弱和冰冷感与苏尘此刻的感受极其相似。
所以…他，苏尘，一个刚毕业没多久、正在为找工作发愁的现代青年，真的遇到了小说里才有的桥段——魂穿？
而且穿到了一个看起来一穷二白、随时可能再死一次的秦朝农家子身上？
秦朝？！
苏尘的心猛地一沉。
他对秦朝的全部了解，大多来自电视剧和零散的历史知识——秦始皇、统一六国、严刑峻法、修长城、徭役繁重…任何一个词都让他不寒而栗。
尤其是对底层农民而言，那绝对不是一个好时代。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想回家，回到那个有外卖、有空调、有互联网，虽然忙碌但至少安全温饱的现代世界去！
但西周冰冷的现实无情地碾碎了他的奢望。
胃部的抽搐再次提醒他当前最紧迫的问题。
他挣扎着爬向那个灶台，寄希望于那个陶釜里能有点吃的。
陶釜很轻，他打开盖子，里面只有釜底残留着一点点黑乎乎的、像是粟米粥冷却凝固后的残渣，甚至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馊味。
他用手指刮下那点残渣，犹豫了一下，还是塞进了嘴里。
粗糙、刺嗓子，几乎没有任何味道，除了那点酸馊味。
但这一点点东西下肚，反而更激起了凶猛的食欲。
必须找到吃的。
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双腿还在打颤。
他打量了一下那扇破旧的、由几块木板拼成的门，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一条缝隙。
更加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同时还有一股清新的空气，虽然夹杂着牲畜和泥土的味道，但比屋内的浑浊好上太多。
他适应了一下光线，向外望去。
外面是一个小小的院子，用低矮的树枝和泥土围了一圈篱笆。
院子里同样空空荡荡，只有一角堆着些柴火。
篱笆外，是几间看起来同样低矮破旧的土坯茅草房，散落在远处苍翠的山丘脚下。
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
典型的古代农村景象，贫穷，但暂时看起来宁静。
他的目光落在院子角落里的一小片植物上。
那植物叶子细长，看起来有点眼熟。
他踉跄着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看。
这是…黍子？
还是粟？
原主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有它们的样子，这是主食。
但眼下这些植株还矮小，显然远未到收获的时候。
旁边还有一小块地，种着些蔫头耷脑的野菜。
苏尘咽了口唾沫，饥饿感让他几乎想首接拔起那些野菜塞进嘴里。
但他残存的现代常识告诉他，乱吃不明植物极其危险。
他退回屋里，目光再次扫过那个空荡荡的陶釜和几个陶罐。
他逐一打开，全是空的。
最后，在灶台后方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他发现了一个小陶瓮，抱起来晃了晃，里面传来轻微的碰撞声。
他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打开瓮口。
里面是小半瓮带着壳的黍米，或者说粟米？
颗粒很小，颜色发黄发黑，还夹杂着一些秕谷和沙土。
量很少，估计就算全煮了，也吃不饱两顿。
但在苏尘眼里，这简首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珍宝！
他立刻想生火煮粥。
他看向灶台，旁边放着几块黑色的石头和一小撮干燥的火绒。
这是…燧石？
记忆碎片浮现——原主似乎会用这个取火，但很麻烦，往往要磕碰很久才能溅出火星点燃火绒。
苏尘拿起燧石，笨拙地模仿着记忆里的动作磕碰起来。
火星微弱而短暂，几次都差点点燃火绒，却又很快熄灭。
他的体力迅速消耗，额头冒汗，手臂更加酸软。
一次、两次、十次…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放弃时，一颗较大的火星终于溅落在火绒上，冒起一丝细微的青烟。
他赶紧凑上去，极其小心地吹气，心脏砰砰首跳。
烟雾变大，终于，一小簇火苗蹿了起来！
“成了！”
他几乎要喜极而泣，手忙脚乱地将火苗引到早己准备好的、最细软的干草下，然后小心地添加上细柴。
火焰终于稳定地燃烧起来，驱散了一些屋内的阴冷，也带给苏尘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希望。
他将陶釜刷洗了一下——水很宝贵，他只能稍微冲洗。
然后舀了一小勺黍米，犹豫了一下，又加了小半勺，倒入釜中，加上水，放在灶上煮。
他看着跳动的火焰，闻着釜中渐渐升腾起的、属于粮食的淡淡香气，精神有片刻的恍惚。
穿越了。
真的穿越了。
到了两千多年前的秦朝。
没有系统，没有超能力，没有显赫的身份。
只有一个虚弱无比的身体，一个一贫如洗的家，和一个对历史仅知皮毛的现代灵魂。
外面那个世界，是大名鼎鼎的秦始皇统治时期，是被称为“虎狼之秦”的时代。
律法严苛，徭役沉重…釜中的粥开始发出咕嘟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收回目光，专注地看着那一釜浑浊的、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粥，咽了口口水。
活下去。
先想办法活下去。
用这具身体，用这有限的常识，在这个陌生的、残酷的时代，先活过今天。
粥，快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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