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的爱人

只是，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即将和他结婚的女孩。

可他忘了，我才是他相恋十年，正儿经的未婚妻。

林莘莘，我已经有了南汐，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说: 好。

直到有一天，我去世的消息传来。

而程予，在看完我生前最后的视频时，彻底崩溃。

1

唐文的电话打过来时，我正跟随支队成功端掉一伙犯罪窝点。

连续三天三夜的蹲守，让我眼前发黑，脚步虚浮，走起路来像踩在棉花上。

莘莘，程予找到了

唐文激动的声音顺着电话那边传来，却又接着变得吞吞吐吐:

可是……他好像失忆了。

我心里一颤，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现在人在哪?

机场。

挂断电话，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不远处的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塌下来。

2

我和程予从高中时期就在一起了。

满打满算，正好十年。

从校服到婚纱，从青涩到成熟，我们始终是对方青春章节里最滚烫的那一页。

程予失踪前被派往孟加拉做驻外记者，当时他所处的位置在孟加拉国东南部的库图帕朗难民营。

那天，他打电话给我，语气里难掩兴奋:

莘莘，我买了明天一早的机票，天黑前就可以到家，终于能见到我亲爱的老婆喽。

那我明天请个假，早点去买菜做一桌你爱吃的。

我满心雀跃，恨不能让时间飞起来。

程予轻轻笑着，语气却突然变得严肃:

莘莘，这次回去我有了意外收获，对你一定有帮助，但是——嘭

剧烈的撞击声仿佛远在天边，又好像穿透耳膜，直接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失声喊道: 程予

电话里却只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自那以后，程予就失踪了。

别人都当他已经死了，可我坚信，他一定还活着。

在我的不懈寻找下，我终于把他等回来了。

莘莘，你等会儿见到程予先不要冲动。

他失忆了，肯定忘了你的存在……

唐文小跑着追在后面碎碎念，紧紧拽住我的手，好像生怕我一个激动能把他就地正法了似的。

直到见到程予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唐文为什么要拽住我。

他穿着简单的灰白色外套和蓝色牛仔裤，一头清爽的短发乖顺地覆在额前，看起来干净又利落。

我身体不受控制地僵滞在原地，除了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再难迈出一步。

他温柔地对着面前的女孩微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程……程予……

我强忍着哭腔，喊出那个在心底重复过千百遍的名字。

他转头看我，那眼神竟是陌生到了极致。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冷漠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疏离。

看到他和那女孩紧紧交握的手，我心底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到几乎痉挛。

我苦涩一笑: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林莘莘。

3

我跟在后面，麻木地看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人，心脏像在被凌迟。

来到出站口，外面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

唐文去开车，留我们在原地等她。

潮湿的风裹挟着雨珠吹在脸上，瞬时泛起阵阵凉意。

阿嚏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今年的初春竟是比寒冬还要冷。

程予扭头看了我一眼，这天气，可真是说变就变。

我该说些什么的，却只是张了张嘴，垂眼附和道: 是啊，让人毫无心理准备。

闻言，他笑了笑，面色平静。

阿予，桐城好冷呀。

女孩抱着手臂瑟缩着往他怀里钻。

程予伸手揽过她，动作自然地脱下身上的外套，衣角在我面前翻飞飘过，蓝风铃的香味直钻进鼻子里。

是和女孩身上同样的洗衣液香味。

我眼看着。

与我相爱十年的未婚夫，亲手将外套披在了另一个女孩的身上。

原来失而复得的东西，根本不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4

我强忍着拆开两人的冲动，强迫自己坐上了副驾驶。

你们好呀，我是南汐，周南汐，阿予的未婚妻，很开心能认识两位姐姐。

你们桐城真的好大啊，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女孩自来熟，一上车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唐文一边开车，一边漫不经心地搭话。

南汐，喝点水，休息会儿。

透过后视镜，我看见程予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只粉色保温杯递给她。

周南汐撒娇，阿予，你老是让我喝水，是不是打算撑死我算了?

程予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奈地笑道，我哪舍得?多喝水对你嗓子好。

唐文意味深长地和我对视一眼。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督促人喝水这件事，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小时候扁桃体发炎，我嗓子一直不太好，严重的时候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需要多喝水才能缓解。

可相恋十年，我从来没有自己带过水杯，无论走到哪里，程予都能变戏法似的掏出保温杯让我喝水。

周围朋友都笑我找了个哆啦 A 梦，更有甚者直接向我讨要哆啦 A 梦的链接。

这时程予总是一脸傲娇，笑着说:

不好意思，这款哆啦 A 梦是世界限量款，专属于林莘莘一人。

看着靠在他肩上笑得花枝乱颤的周南汐，我鼻子一酸几乎要哭出来。

我以为他这辈子只会爱我……

却不想，他现在被别人给买走了。

可是。

我明明没有挂出链接呀。

5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实在心有不甘，我终于哑着嗓子问出那句话。

周南汐听到后，腾地一下从程予肩上抬起头来，笑得眉眼弯弯，他是我捡的。

捡的?

Yes她连连点头，一年前他在孟加拉遭到了飞车抢劫，护照手机全都不见了，躺在路边昏迷不醒。

是我医者仁心，把他捡回家悉心照顾，这才让他活了下来。

后来，看他傻乎乎的好可爱，就忍不住跟他表白了。

周南汐说着，忍不住红了脸，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

程予宠溺地看着她，轻轻将她唇边的发丝拢到耳后。

我捂着骤疼的心脏，难过得要死。

你是医生?唐文问道。

算是吧。周南汐坐直身体，平时为难民营的人处理处理皮外伤。

其实那天如果换成别人我也不会去捡，谁知道他有没有什么传染病。

我忍不住开口: 那你为什么捡他?

周南汐转头看了看程予，不顾我们在场，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当然是被这张脸所吸引啦。

我看向窗外，心里五味杂陈。

既感激她将程予捡回家救了他的命，又怨恨她因为那张脸硬生生抢走了我的爱人。

那个……林小姐。

我身体一僵，抬头望去，在后视镜中，正对上程予漆黑清明的眉眼。

我想问，我以前都是住在哪里?

空气瞬间凝滞，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

半晌，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住我家。

6

程予目光骤然一缩，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轻笑一声，你以前租住过我的房子，平时住你父母家。

闻言，程予那张紧绷的脸终于缓和下来，随后轻呼出一口气。

周南汐更是拍着胸口直呼:

莘莘姐，你吓死我了

你都不知道，从接到大使馆电话，说找到阿予的家人开始，我这一路上有多害怕。

怕他早已经结婚了，怕他有了孩子……我可不想给人当后妈……

周南汐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地讲着，程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早就告诉过你了，不会的。

那也总得让人家求证一下嘛。周南汐说着，忽然扭头看向我，莘莘姐，阿予他真的没有结婚吗?

她澄澈单纯的眼睛，如同山间清澈见底的泉水，不染一丝尘埃，那道满是认真与期待的眼神，一如曾经的我。

我避开她的视线，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是，他还没有结婚。

可是，如果当时那场意外没发生，一周后就是我们的婚礼。

7

程予和周南汐下车后，我整个人瞬间像失去了支撑，软绵绵地倚靠在座椅上。

来不及告别寒暄，唐文猛踩油门，飞一般地带着我逃离。

……呜……我死死咬住嘴唇，却还是难以抵挡破碎的呜咽从喉间溢出。

唐文将车停在路边，轻轻拍打我的脊背:

莘莘，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唐文，为什么?

下一秒，我扑进她怀里，决堤般地嚎啕大哭起来。

那个人本该是我啊现在依偎在程予怀里被他百般疼惜的人应该是我啊

泪水混着歇斯底里的喊叫，在寂静的车里横冲直撞。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窗外雨渐停，我那崩溃的情绪才慢慢缓和下来。

唐文抬手帮我整理散乱的头发，我以为你会说出实情。

我叹了口气，程予看她的眼神里有爱意。

我现在说出实情，无疑是将一对爱人活生生拆散。

那你呢?林莘莘

唐文恨铁不成钢地吼道:

你才是他真正的爱人啊，你们差一点儿就结婚了

唐文是我和程予的共同好友，我们这段爱情长跑她纵观全程。在唐文心里，我身上早已被打上了程予妻子的标签。现在这个局面，她的难以接受程度并不亚于我。

我摇头，我不想他可怜我。

他如果爱我，即使失去记忆也会重新爱上我。

如果不爱我，即使强行将他留在身边又能怎么样?

放手后还会回到我身边的，那才是属于我的。

8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

等我打开门的时候，程予的父母早已站在门外，不知等了多久。

莘莘，我们可以和你谈谈吗?

对话很简短，无非是替程予向我道歉，希望我不要怪他，以及……不要再打扰他。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程妈妈红着眼眶抱了抱我，莘莘，阿姨对不起你，可阿姨真的不能再失去一次小予了。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十年前，我家和程予家是邻居，程妈妈对我的喜欢比对自己亲儿子都多，三天两头喊我过去吃饭，还时不时开玩笑，说等以后要让程予讨我当媳妇。

后来我和程予真在一起了，众望所归，喜大普奔。

两家商量着一毕业就让我们把证先领了。

可还没等到毕业。

那年的六月，爸爸就过世了。

次年，哥哥也走了。

我和妈妈被迫搬家，东躲西藏苟活了下来。

可经历过丧夫、丧子之痛后，妈妈的精神早已彻底崩溃，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人一旦失去了对生活的期盼，心气儿就散了。

她告诉我，人总要往前看，未来的路还很长，要打起精神好好活下去。

可惜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话只是说给我听的。

只是在一个寻常的早上，妈妈出了门再也没有回来。

她为我做好早餐，自己揣着两瓶百草枯去了爸爸和哥哥的墓地，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救不回来了。

办理完妈妈的后事，这个家里就只剩了我一个人。

无助、迷茫……

是程予牵住我的手，莘莘不要怕，你还有我。

后来，我学着爸爸和哥哥的样子，穿上了那身警服，而程予成了一名奔波在前线的新闻记者，我们都承担着维护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的职责。

却不想，刀尖上行走的日子，换来的是程妈妈越来越多的担心。

终于，好不容易盼到程予结束外驻工作要回国，我也准备将工作调到后勤部。

本以为等待我们的会是结婚生子的安稳生活，却不想是长达一年之久的生离死别。

可能，我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人，导致所有和我亲近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如今程予死而复生，我实在不该再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送走了程爸爸程妈妈，我才记起，平安还被我寄存在宠物店里。

我打车过去，刚一推门，就看见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只见平安甩着尾巴直往程予腿上扑，讨不到抱抱急得原地直转圈，嘴里呜咽呜咽，委屈得不得了。

好可爱的狗狗啊。

周南汐笑着俯身，想去摸它，平安却突然变了脸，朝她吼叫起来，吓得她直往程予怀里躲。

程予单手搂住她的腰护在自己身侧，周南汐不死心地弹出脑袋，小狗狗不要害怕，姐姐不会伤害你的。

平安见状明显有些炸毛，蹬直后腿低吼着，随时准备扑上去咬她。

程予试探性地摸摸它的脑袋，平安这才重新温顺下来，却依然死死瞪着他身后之人。

周南汐笑嘻嘻道，阿予，它好听你的话呀，不如我们把它买回家吧?

不可以

我急忙出声阻止。

程予侧头，正好瞧见站在不远处的我，周南汐的反应却比他还快: 莘莘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疾步走上前，不等周南汐再多说什么，先她一步弯腰，平安立马扑进我怀里。

它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用毛茸茸的小脑袋使劲蹭我。

我知道，现在它跟我一样无助。

莘莘姐，我和阿予很喜欢这只小狗……

说着，周南汐就要伸手来抱。

他是我的。我眼睛一眨不眨，直视着程予。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我勾了勾嘴角，重复道: 这只小狗，是我的。

9

我平时工作起来昼夜不分，有时一连几天都不能回家，更多时候，我的平安就像个在外寄宿的小朋友，可怜兮兮。

好在它很乖，总会耐心等着妈妈来接它，从不会随便跟陌生人走。

此刻，平安充满敌意地对着周南汐呲牙咧嘴地叫，很凶很凶。

程予下意识将南汐往自己身后拉，一脸戒备地望着我们。

它不咬人的。

我轻抚平安的脑袋，它乖乖低下头窝进我怀里。

我们的平安怎么会咬人呢?

平安是妈妈过世后程予送给我的，他说希望我能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

工作后，程予曾多次向我抱怨，说他和平安一个像孤寡老人，一个像留守儿童，每天都在盼望能一家团聚。

可现在，一家三口近在咫尺，却再也不能团聚了。

程予还想说什么。

我没有听，直接转身离开了。

平安在我怀里一直蹭来蹭去，又一直舔我的手心。

我抱着它，眼泪忽然就落下来了。

平安。

你也觉得妈妈很笨是不是?

可是爸爸现在爱的人不是妈妈，那个女孩救了爸爸，他们在一起了。

平安好像听懂了我的话。

它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我，然后呜咽着往我怀里钻。

好像在说。

就算这世上再也没人爱我。

它也会一直爱我。

我的平安永远不会离开林莘莘。

10

叮咚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支队发来的:

速归队

看着这简短的三个字，我心里蓦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11

下班时，我走出警局，脑中一直回荡着王队的话。

小林，经调查，程予这次在难民营出意外，很可能不是遭遇了普通抢劫，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故意为之?我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要害他?

王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们初步怀疑，犯罪嫌疑人与一批毒品买卖有关，而程予当时很可能也被卷了进去，这才遭到了毒手。

唉如今边境毒贩猖獗，我们却迟迟拿不到有利的证据，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派我去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王队，派我去做卧底吧。

不行王队当即回绝，当年我没能护住你哥哥，已经是对不住你爸爸了。

你现在是林家唯一的血脉，我绝不能再让你以身犯险。

我腾地站起来，可是您不是一直教导我们，在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冲突的时候，我们应该义无反顾，一切以大局为重吗?

现在国难当前，唯有舍小家为大家，才是我们最应该做的啊。

如果我爸爸在世，肯定也不想看见自己的女儿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王队沉默了，紧抿着唇，垂眼盯着桌上的水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表情严肃地开口:

这次任务凶险无比，很可能有去无回，你想好了?确定要参加这项任务?

我重重点头，不带丝毫犹豫，作为一名警察，我有义务冲在最前线。

而且……我想亲自去查清程予出事的真相。

还记得当时程予在电话里说有意外收获，话还没说完他就失踪了。

难道他出事跟那个意外收获有关?

12

王队准了假，让我回去收拾收拾，随时准备出发。

我不知不觉来到了婚纱店。

站在橱窗外，再次看到我梦寐以求的那件婚纱时，泪水还是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泪眼朦胧中，我仿佛看见自己正被程予紧紧牵着手站在婚礼的殿堂上。

林莘莘女士，你愿意做我程予的妻子，与我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吗?

我愿意。

我闭上眼，想象自己已经嫁给了心爱之人。

哇，这件婚纱好漂亮，阿予，我们进去试试好不好?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我转头，正见周南汐挽着程予的手臂走过来。

看见我的一瞬，程予瞳孔微缩，神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莘莘姐?竟然是你你要结婚了?

周南汐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恰巧路过。我隐下眼底的泪意，淡淡道。

好巧啊，我和阿予正要来试婚纱呢。

莘莘姐，正好你没事，进去帮我参谋参谋好不好?

阿予这个呆瓜，老说我穿什么都好看，根本给不了我任何建议。

周南汐边说边推着我往店里走，程予默默跟在我们身后。

有店员微笑着走过来问我，女士，您和您先生喜欢什么款式?我可以帮您推荐。

程予瞬时沉下脸，我见状连忙摆手，不是我，是他们。

曾几何时，我和程予走在街上，有卖花的老奶奶拦住我们，小伙子，给你妻子买一束花吧。

程予笑得合不拢嘴，就为了妻子二字，翻遍口袋，将老奶奶所有的花都买下来送给我。

我红着脸抱着花，快步往家走。

程予追在后面一遍一遍地喊:

林莘莘，我爱你，你是不是也一样爱我?

林莘莘，你嫁给我好不好?

林莘莘，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答应做我妻子呀?

我忽然刹住脚步，转身，他措不及防撞了上来，嘴唇吻在我的额头上……

我闭了闭眼。

算了。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不管曾经多么美好的感情，多么合适的两人，一旦介入了第三个人，就再也回不去了。

店员带着周南汐去试婚纱，我和程予坐在外面等着。

我低着头，极力克制自己去忽视他，可就在我如老僧入定般沉静时，他突然开口:

林莘莘，我们不止是朋友，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