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小说

陆鸣离家出走的阵仗很大。
和朋友换了车，新买了个手机，带走了整柜子的衣服。
他说: 除非叶初给我道歉，否则这事儿没完。
我这人膝盖软、没出息，按理说我还真会跟他道歉。
可赶巧了，我妈昏倒进了医院。
三天床前尽孝，等我再想起陆鸣，突然心如止水。
这婚你是不是不想结了?
面对陆鸣的肆无忌惮，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我新世界的大门。
我连连点头: 对，不结了。
一、
陆鸣离家出走正好跟我妈昏倒住院撞在了同一天。
那一天，我正上班，玉姐突然给我打来电话: 我们家车中控那儿有一张卡，你帮我找出来，明天我去找你拿。
我一脸懵。
你们家的车?我去找?
对啊，不是你们家陆鸣把车换走了吗?我问陈褚，他也不说原因，神神秘秘的。对了，他们俩到底为什么换车?
玉姐声音里是天真的疑惑。
我却嘴里泛苦，抓起车钥匙就往家赶。
一路上给陆鸣打了无数个电话，一开始没人接听，后来挂断，到最后直接关了机。
等我到家，看到家里的场景，我便知道，陆鸣离家出走了。
玄关处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你要是不给我道歉，这事儿没完。
PS: 车和手机我都换了，不要想着查我定位。
那一瞬间，胸闷气短，熟悉的感觉席卷我的全身。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我转身就要去找陆鸣。
二、
十七岁，我情窦初开。
同学生日宴上偶遇了陆鸣，一见倾心。
而恰好他也喜欢我。
从那时到现在，快十年了。
期间，我们吵过无数次架。
陆鸣也无数次离家出走，不接我电话、不回我消息。
妈妈说，两口子之间的问题不要隔夜，不管怎么样都得回家。
小时候她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给爸爸打电话，说我和她饿了，要吃宵夜，让爸爸买了带回来。
曾经我以为她是真的饿了。
直到我和陆鸣在一起，我才明白，那是在提醒另一半，你该归家了。
后来，这个方法我也经常用。
但陆鸣不是我爸，他没有我爸的好脾气。
我只能去找他，去磨着他。
生气可以，冷战也可以。
但必须回家。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
原本这一次也该如此。
我会去找到陆鸣，跟着他也好，缠着他也罢，如果还不行，我大概是会道歉的。
即使错不在我。
可我却没去。
不是我脑子清醒了，是我妈突然昏了过去。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无比能扛事儿的我爸，第一次慌得声音都开始颤抖，还带了哭腔，完全乱了方寸。
我安慰他，给 120 打电话，开着车赶往医院。
挂号、缴费、办理住院、检查、打单子，整个过程我镇定得连我自己都害怕。
直到确定我妈没事。
还好我妈没事。
一瞬间我软了手脚，跌坐在长椅上瑟瑟发抖。
那一晚，我让我爸回家，自己守在病床前一夜。
凌晨的时候玉姐给我发了张陈褚烂醉如泥的照片。
问: 又吵架了?
我拿着手机编辑删除，最后回了个嗯
一串省略号后跟着玉姐的一条语音: 男人真是个神奇的物种，二十来岁的时候借酒浇愁，我当时觉得自己真该死啊，就因为我跟他吵架、闹脾气，让他这么痛苦。现在，呵呵，我合理怀疑他们就是借着这个由头喝一顿酒。
这句话不能说醍醐灌顶吧，简直是让人茅塞顿开。
在看到陈褚醉成那个样子的时候我心里就难受了下。
我能想到陆鸣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酒量不好，喝醉了就胃疼、头疼，连着几天吃不好、睡不好。
那你就不能不喝?
你以为我想喝?
无数次，他用淡漠、冷清的语气跟我这样说。
让我无数次无比自责。
可经过玉姐这么一说。
曾经的借酒浇愁，现在好像多了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滋味。
所以我们是被 PUA 了吗?
玉姐冷漠无情，非常假地呵呵了两声。
三、
第二天，我爸要出车。
我没让他来，自己请了假。
我妈醒了，挂着吊瓶，跟我闹了一顿。
说她不治了，要出院，回家躺着就行，再不济去社区医务室输液。
反正就是不肯在医院待着。
我好说歹说，最后发了火。
行行好，成吗?
一个小感冒，不肯看，拖成了钾流失。
这才刚补上，又折腾。
您就当是心疼心疼钱，咱们一次性治好，行不行?
我妈身体一直不好，很虚。
一是她抠。
二就是像现在这样，每次生病了都拖着。
我也心疼，但更多的是无奈。
好不容易早上把她劝好了，下午就赶我走。
说我工作怎么办，说陆鸣回去了看不到我怎么办。
我一口血堵在了心里。
陆鸣 26 了，不是 6 岁。我是他女朋友，不是他妈。
他怎么办?
他爱怎么办怎么办
当然这话是不能对我妈说的，不然我可能收获俩小时的三从四德。
我只能憋着火轻声道: 他忙，不用我管。
那一刻我突然有点儿烦陆鸣。
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东西。
男人咋这么容易呢?
能喘气就是功德。
我辛辛苦苦忙一天，回去还得照顾他?
哦，他还不在家。
还生着气等我去哄呢
我不禁沉思，陆鸣是 26 岁对吧，不是 6 岁?
四、
第三天，我爸换了我的班，还给我带了份黄油年糕。
乐呵呵地说现在正流行，他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让我也尝尝。
说实话，一般。
外皮不酥不脆，已经塌了，吃起来就是油滋滋的糯米。
但那一丝丝甜还是让我决定暂时不讨厌全世界。
玉姐说，陈褚和陆鸣已经把车子换回来了。
你们和好了?
并没有。
哈哈，那可真是演戏演给瞎子看。
我也觉得。
就突然很恍惚。
以前，当陆鸣离家出走、彻夜买醉，我总会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就好像一场情感纠葛的大戏。
可这次，他声势浩大的演出，我却因为意外没来得及参与。
一时间，突然觉得这一切有点儿，没意思。
跳出演员身份，站在了观众席，这幕戏真不咋地。
还有点儿脚趾抠地。
我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还查定位?
我这脑子，能弄明白往手机、车里按定位这件事吗?
回到家，我瘫在了沙发上，气血两亏。
凌乱的玄关，陆鸣扔那儿的脏衣服，喝了一半的碳酸饮料，我一个都不想管。
我想静静。
但静静不想我。
房门开了，滴的一声指纹解锁，把我吓了一跳。
我真的很讨厌这个声音，每次突如其来地响起，总会让我脑子一嗡、心惊肉跳。
有个执着于刷短视频的姐妹说，我这属于典型的气血不足，而气血不足的人还有一个典型的症状，那就是恋爱脑。
她说，这是病，得治。
我的思绪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
直到陆鸣站到我面前，我的眼神还是涣散的。
这人帅，贼帅。
不是那种阳光大男孩儿的帅，是那种桀骜不驯、带着点儿坏坏的帅。
我可爱死了这张脸。
当初接吻都觉得是甜的。
现在还甜吗?
我砸么了下嘴。
起皮了?
一会儿得擦擦唇膏，晚上再贴个唇膜。
好想洗澡啊，感觉身上结了三层泥。
可我不想动。
陆鸣还在瞪着我……
我终于聚焦了目光和他对上。
脸色真难看，跟吃了屎似的。
然后竟然嘴里喷粪: 叶初，这婚你是不是不想结了?
我眨了眨眼睛。
现在五月初，我和陆鸣的婚礼定在暑假，一个炎热到令人望而生畏的日子。
一开始我没什么感觉。
可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我也越来越乏。
正所谓春困夏乏秋无力，冬日正好眠。
不想动，完全不想动。
当初凭着爱情吊着的这口气没吊住，嘎了。
一想到不用结婚，我整个人都松快了。
坐直身体，双目炯炯有神。
对，不结了。
五、
陆鸣的脾气很爆。
大学时，班上同学聚会，我小喝了两杯，被男同学搀扶到了宿舍楼下。
那时候陆鸣住的男宿舍楼就在我们栋的斜对面。
据说他在窗口目睹了全过程。
闷声不响，带着人就把那男生给围了。
也没干啥，抽着烟喝着酒，拉着人在操场嗑了一晚上的瓜子。
我又气又急: 你干嘛呀?
陆鸣捏着我的后脖颈: 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在超市要给你结账的就是他。叶小初，别老惹我生气。
酷不酷?
超酷的。
我身体不好。
大概是小时候营养不良。
长大了，对食物有点儿急功近利，经常把自己吃撑。
撑到什么程度呢?
撑到我胃部的那根肋骨已经有些外翻了。
我不觉得这是我吃多了的原因。
陆鸣却沉思了很久，然后开始控制我的饮食。
吃多了却不长肉，这是浪费，不准吃。
差不多了，再吃我抽你。
宵夜?什么宵夜?你是差一顿竹板炒肉吧
我说我爸都不这么管我。
他说那是溺爱。
把我惹急了，我打人可是真疼。
但陆鸣没有打过我。
再生气，闹再大的矛盾，他都没有对我动过手。
我妈说这已经比很多人好了。
我点点头，觉得陆鸣好极了。
但有时还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忍不住腹诽，这个爱男的世界，不打人就是好吗?
但陆鸣也确实有他的好。
不然我也不是神经病，在他的磋磨下坚持这么多年。
以前我靠着好去遮掩他的坏。
现在其实我也可以继续靠着好去遮掩他的坏。
但是……
但是什么呢?
不知道。
我就是突然觉得不跟他结婚也不会怎么样，跟他分手了也不会怎么样。
六、
陆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就好像一枚启动了却没有倒计时的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说实话，我有点儿害怕。
不禁往沙发里缩了缩。
陆鸣的咬肌在抽搐，双眼冒火。
你什么意思?是在跟我提分手吗?叶初，我没理解错吧。
我舔了舔干枯的嘴唇。
这两天维生素和水分都摄入得有点儿少，我都快干巴了。
对，分手。
你的东西你搬走，你买的你也搬走，我买给你的，你要想搬走也行。
叶初
陆鸣大吼一声。
我差点儿吓尿了。
他不会打我吧
他他他，他不会打我吧
我捞起抱枕抱在怀里，连脚都上了沙发。
陆鸣气笑了。
好得很。
叶初，你好得很。
行，不就是分手嘛。
分，谁不分谁孙子
说完他摔门而去。
我瘫在沙发上，泪水从眼角滑到鬓角。
心里疼，难受。
真特么想反悔，好死不如赖活着。
果然，我就是个恋爱脑。
我是不是该找个中医调理一下?
我就这么从中午瘫到了下午，又从下午瘫倒了晚上。
丝毫不饿，就是严重缺水。
我想起了陆鸣第一次跟我提分手。
那时候我们刚开始同居。
他玩性不改，答应了跟我一起去看电影，却因为朋友约他打球放了我的鸽子。
我老生气了，哭着跟他发脾气。
他一声没吭，最后总结: 分手。
我那个当头一棒啊，觉得整个世界都熄灯了。
难过、委屈、生无可恋。
同时忍不住发愁: 如果真的分手了，我那么多东西该怎么搬走?
…………
一件件捋着这么多年的事。
我开始自我怀疑。
能和陆鸣坚持到现在，分手麻烦，这个理由占的比重有多大?
七、
分手的第一天，我给陆鸣打电话，他没接。
我又给他发消息: 你的东西什么时候来收拾?
他没回。
分手的第二天，我妈出院了。
我开车去接的，把人安安全全地送回了家。
她立马就要下厨，还让我叫上陆鸣一起过去吃饭。
我的嘴唇动了又动，最终还是没有把我和陆鸣分手的消息告诉给她。
缓两天吧，刚出院，别又折腾进去。
我妈就是朵娇花，本应该精细地养着，怎奈家境不允许。
我推着她进了卧室，让她休息。
饭我做，想吃什么我来炒。
这话有点儿大放厥词。
就我那半吊子厨艺，实在没办法接受点菜。
最后炒了个干巴的西红柿鸡蛋、带点儿腥味的土豆丝炒肉以及盐放少了水加多了的炒生菜。
不过米饭蒸得堪称完美。
打开厨房门，我笑意盈盈地招呼吃饭。
一抬眼，好嘛，我妈把陆鸣叫来了。
他的目光淡淡地从我身上滑过，落回到我妈身上，听着她絮叨。
有点烦。
不，很烦。
就好像我拍桌子瞪眼要分手是在开玩笑，现在我后悔了，自己不好意思，让我妈递台阶。
他是不是这样想的?
他绝对是这样想的。
我第一次立这样铁骨铮铮的人设，竟然没立住。
一顿饭，他们宾主皆欢，我气饱了。
从我父母家离开，我上了我的车，陆鸣上了他的车。
然后，我到了我的家。
他也到了我的家。
他先到了，他开车比我快。
等我到的时候，他那眼神，都快将我生吞了。
开门。
这俩字，咬牙切齿。
我改了密码，删了他的指纹。
非常得有效率。
瞬间我腰背挺直了。
我感觉我崩掉的人设又慢慢开始重塑。
于是我高冷地开了门，面无表情地让他走了进去。
收拾东西的时候小声点，大晚上的，我怕邻居投诉。
陆鸣脚步顿住。
缓缓转身看向我。
还没闹够，还要闹?
叶初，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跟你分手?
你敢，你可太敢了
我思索着，我该怎么开口才能表现出我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态度。
没办法，我们气血不足的就是忧思过重。
我没跟你开玩笑，也没跟你赌气，更没有想通过分手要挟你。
陆鸣，分手两个字对我挺重的，你应该知道。
我轻易不说，我说了就是真的要分手。
陆鸣腾地转身，两步靠近我。
低垂着眼眸，用他的身高优势压制着我。
就因为我和别人看电影、吃饭?
我说了，那是合作方的女儿，人家远道而来，我作为东道主作陪而已。
叶初，是你不信任我，还跟踪我。
现在还跟我提分手?
谁惯得你的臭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