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说,他摸清了赌场的规律。
骰子只有六面,只要备足本钱,用倍投法下注,就一定会赢
他要我卖田卖地,让他去赌场以小博大,博出一个光明的未来。
我不懂概率,但我懂人性。
赌场千手遍布,更别提庄家布下的各种机关,任何算术在里面都行不通。
我拒绝他的要求,更是在赌场救他离开时被打断了一条腿。
他从此收心,发奋苦读,二十年后中了金科状元。
而我腿疾复发时,他却禁止任何人为我医治。
如果不是你,我早赢了钱成了一方首富,何至于寒窗苦读,卑微这二十余年?
这一切,都是你活该
最终,我疼的自断伤腿,血流尽而亡。
重生一世,面对前往赌场的他,我只笑道:赌吧,多赢点钱。
1
阿兄,夫子夸我文章做的好呢
季彦举着宣纸冲进院子,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我意识到,我重生了,重生到二十年前,季彦刚开始读书的时候。
季彦天资聪颖,尤其算术方面,受到过村里老秀才的认可。
老秀才说: 此子聪颖,有状元之才。
为着这句话,我拼命做工送他进学堂念书。
悬崖边的药材值钱,别人不敢摘,我摘。
开山凿石的活计又险又苦,没人愿意做,我做。
劳苦二十余载,熬散了青梅竹马的娃娃亲,熬出了一身穷苦病,阿弟终于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而他在金銮殿上受封之时,我死在了一把锯刀之下。
当年为救他出赌场,我被人打断双腿,落下永久残疾。
我撑着残腿苦干多年,季彦高中之时,贺喜的礼物堆了满院,我终有闲钱去治疗腿疾。
可村里乃至镇上的大夫全都对我避而不见。
我可是状元之兄啊
我那天资聪颖的阿弟,他连中三元,大魁天下啊。
可他们避的,却偏偏是我这状元之兄。
原来金科状元有令,桃源村腿疾者不医。
我满心期待,以为他要带我到上京找最好的医师。
可直到我双腿脓肿溃烂,村里兽医劝我将双腿锯掉之时,季彦都没有出现过。
据腿过程中,我因失血过多而活活疼死。
生不如死的疼痛感再次袭上心头,我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季彦像没看到这一幕,仍举着那张纸: 阿兄,夫子说下半年的束脩该交了,你把银钱给我吧。
看他一脸本该如此的表情,我终是颤抖着嘴唇道: 学了知识却没有学懂道义,这个书,咱们不念了。
季彦表情惊愕: 凭什么,老秀才可是说我有状元之才的难道你要亲手断送季家子弟的前途不成
我苦笑,季家子弟,也不过我跟他两人而已。
爹娘去的早,我这个兄长既当爹又当妈,拼尽一切助他一飞冲天。
可结局换来的,又是什么?
他怪我阻止他在赌场实施自己的宏图大计,挡了他做一方首富的路,而让我活活疼死。
有才无德,即使做了官也是百姓之苦。
你如今已满十五,今后的生活,我不再负责。若想继续念书,就自己找出路吧。
2
农家子弟,能识几个字就已十分不易,一直念到十五岁的,整个桃源村也找不出第二个。
倒不是没有善于念书的后生,只是供一个读书人的花费,一般人家实在承担不起。
庄稼人地里刨食一整年,所得不过二两银子,还要兼顾全家人一年的花用,年底可能连五十文都攒不到。
可季彦念书的高级书院,单学费一年就要七两银子。
更别提吃穿和笔墨纸砚的费用。
前世,我一个人打理田地,农闲时四处做工,为赚银钱甚至还披麻戴孝给过世鳏夫当过孝子。
为此,周围人没少看我笑话,甚至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没皮脸。
借以讽刺我为了赚钱不顾底线的行为。
我不理会他们的言论,只等着弟弟考出功名,届时那些人谈论起季家子弟,将不会记得我没皮脸,而是从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阿弟。
可最终,金凤凰确实飞出了山村,我却永远成为人们口中的笑谈。
我不再理会季彦脸上的愤慨,扛着锄头去了地里。
没想到的是,季彦也扛着锄头跟了过来。
他穿着月白长衫,干净的布鞋,动作扭捏地刨着地,眼神不断朝我撇来。
我知道,他在等我开口向他妥协。
前世,我最希望他能出人头地,以免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我不想让他成为和我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在地里刨食一辈子。
如今,他又开始用这种方式逼我给他银子。
可惜,这一套对我不管用了。
3
冷眼看着他给地皮挠了半天痒痒,烈日下,他果然受不住了。
哥哥,你难道真想看我也做一个庄稼汉?
没有文化的苦你吃过,难道你想让我跟你吃一样的苦?
我擦了擦额角的汗: 做庄稼汉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能自食其力填饱肚子,而不是只靠吸别人的血来成就自己。
季彦气的一把扔掉锄头: 看来你是真心的了?
哥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一年东拉西扯的能赚下几两银子?
你看看你穿的衣服,比乞丐都好不了多少,这一切还不是没文化造成的?
镇上陈掌柜家的儿子,每次去学堂都带的大包小包,我呢?每次都是一包馍馍你就一点都不感到羞愧?
汗水砸进土地,我浑身却阵阵发冷。
这一切,可不是没文化造成的,偏偏是太有文化造成的。
正因为供他这个文化人读书,我仅比他大五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像他的父辈一般。
他每次带的,可都是白面馍馍,而白面什么味道,我早都不记得了。
见我不说话,他语气软了下来。
我们这一代人已经这样了,难道不该为下一代考虑吗?
兄长,若是我考出功名,你成家后生了孩子,我岂会不尽心提携?
难不成你要亲手断送子孙后辈的路,让他们也跟你一样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吗?
人不能如此自私,只想着自己
他这番话说的没有错,前世多少次绝境中,我都因为这个理由坚持了下去。
那时我认为,弟弟承担的是整个家族的希望,若我不尽心支持,怕是连祖先都不依。
可是后来的种种事迹证明,自私的不是我,而是他。
只因为怕我成婚后减少对他的供养,他私下里造谣,说我和青梅竹马的娃娃亲对象滚草丛。
被打瘸腿后,他更是对外宣称我伤了命根子,成了无根之人,彻底断了我成婚的念想。
而这些,都是我临死之前才从他嘴里得知的。
想起那憋屈而窝囊的一生,我决定不再做无谓的努力。
自己和后代的幸福,我要依靠双手亲自打拼出来。
我已经说了,今后你的一切我都不会再管。地里的活你愿意干,我就给你分粮,你若不干,粮食没有你的份
他见我态度强硬,脸色阴冷下来,倔强地站了半天,终是转身离开了。
4
他走后,我立马回去取了银子,直奔方木匠家。
方木匠的女儿桃花,就是从小跟我定了娃娃亲的人。
前世,方木匠有心想把木工的手艺传给我。
可因为做学徒没有工钱,耽误给季彦挣学费,我硬是没有同意。
后来,村里关于我和桃花滚草丛的流言渐起,方木匠愈发对我恨得牙痒。
一气之下,他将桃花远嫁到镇上,给一个富商做了小妾。
可仅仅不到半年,就传来了桃花的死讯。
据说,她是被富商那善妒的正妻,活活磋磨死的。
看着眼前笑盈盈的桃花,我心中无限悔恨,这一世,我定要拼尽一切护好心上人。
将全部银钱,一共十一两二百一十二文,郑重放在桌上以后,我当场下跪奉茶,要跟方木匠拜师学艺。
这些钱,原本是给季彦准备的束脩和学堂的花用,如今,我要用来给自己赎罪。
方木匠脸上没有前世那般恨意,而是十分惊喜。
他承诺我学会他的木工手艺,有了一技之长后,就把桃花嫁给我。
有了前世那些经历,我学起木工愈发刻苦。
做了学徒,平日练习的木料都要自己上山砍。
百斤重的木料,在我肩膀上磨出道道血痕,结疤,生茧,复又被木料磨破,出血。
疼的厉害时,我的手连筷子都举不起来。
方木匠劝我慢慢来,不要那么着急,可他不知道,这点活跟前世我做的工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前世,断腿跛脚的我被人嫌弃,做的都是开山凿石的活计。
断腿落下的病根,使我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之上,身后背的石头,更加剧了那种钻心的疼痛。
而怕被工头看出端倪,我连痛苦的表情都不敢露出。
如今身体康健,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我心中是充满希望的。
这一次,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我自己和桃花的未来。
每天练习完刨木,回家后我还要点灯练习雕刻。
很快,就连方木匠都开始惊叹,对着我的作品连连点头。
原来,不止季彦有读书天赋,我也有雕刻天赋。
只是为了他能有好的出路,我将自己的出路,完全断送了。
在镇上买雕刻图案的时候,我听说季彦在给书店抄书。
书店最近出了一册十分畅销的话本,卖断了货,书店便请人来抄写。
季彦字写的好,很多书店都愿意收他抄的书。
短短一个月,他就赚了二两银子。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抄书也能赚钱,还能赚这么多钱。
原来,季彦他早就知道赚钱的门路,却冷眼看我整日做那些最苦最累的活,甚至腿疾发作时也不敢停歇。
他从来没想过为我分担一丝一毫。
好在,那些事都已成过去。
如今季彦开始自食其力赚钱,若他能因此走上正途,避开前世在赌场用旁门左道赚钱的心态,倒也算万幸。
只可惜,我还是想错了。
5
快到方木匠家时,远远听到了桃花的哭声。
我头脑发紧,疾步赶去。
院子里一地残木。
我之前做好的各种木工被劈的七零落,季彦提着斧子站在院中,脸上尽是鄙夷之色:
兄长,你该不会想靠这种下九流的手艺讨生活吧。
你怎么就不明白,若我以后翻了身,岂会忘了哥哥你?到时候给你请十个个木工,打上上百件家具供你使。
何至于做个最下等的工匠,一辈子被人呼来喝去?
他丢掉斧头,轻蔑地弹了弹衣角:
这时,我才看清他穿了一身崭新的袍子,腰间别着香囊,头戴玉冠,比镇上的掌柜穿着还气派。
这身行头,他抄书赚的银子根本置办不下来。
我瞬间明白,他又去了赌场。
哥哥,莫再说我只会吸血,不知道为你分担了。
如今我发现一个赚钱的好法子,只要你给我拿些本钱,不日之后,京城首富定有我季家之名。
饶是对他早已失望,我心中还是忍不住起了怒火:
你说的好法子,就是去赌场赌博?
他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那些没脑子的过去是赌博,但我不一样。
如今我已经摸清了赌场的规律,只差一些本钱,就能摆脱现在这种穷命
前世,他也曾对我说过这样一番话。
而后来他在赌场被打手追砍的时候,若不是我挡在他身前,他怕是连一条穷命都没了。
你说的什么规律,我不懂,但你可知,赌场那地方千手遍布,连赌桌都被庄家设下了各种机关?
他嗤笑: 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不懂吗?凡事总有规律,即使出老千,也有老千的规律。
庄家又怎样,他敢在赌桌上一直赢下去,一把都不输吗?
只要前期层层加码,翻倍下注,等他输的那一把,就是我彻底翻身的机会
机会,只要一次就够了
他眼中突然迸出精光,像是饿了一个月的人猛然见到肉一般,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矜贵。
兄长,只要十两银子,给我十两银子,今后我再也不会找你
我一把将他甩开,他转头又去撕扯桃花: 是不是藏你身上了,快把钱拿出来
桃花脸上浮现出恐惧,不断后退。
我再也忍不住,抄起墙边的木棍,狠狠抽到他身上。
季彦被打的缩在地上。
再抬头时,他眼中是浓浓的哀怨和愤恨,像一把利刃直直朝我射来。
那感觉,和我曾在山间看过毒蛇一般阴冷,令人生寒。
我心头一紧,回想起前世种种,以及他今日所作所为,或许把他打死,才能永绝后患。
哥哥
举起斧子时,季彦脸上浮起恐惧。
我莫名又想起爹娘刚走时他的模样。
那年大旱,爹娘被活活饿死,季彦也只剩一口气。
我偷了员外家的粮食被打了半死。
将带血的馒头塞进季彦嘴里时,他眼中也迸发如今日一般的偏执。
那时他喊的是: 我一定要出人头地,把欺负哥哥的人全都踩在脚下
后来他确实出人头地,把所有人踩在脚下了,其中,却也包括我。
我无力地扔下斧头,季彦起身冲到了门外。
不出意料,村里人的风言风语很快传开了。
那天季彦满身青紫从方家院子出来的一幕被不少人看到了,有状元之才的名声在前,村里人一边倒的指责我和桃花。
一年束脩不过七两银子,季子松还能干,如何就供不起了?
呦,这不是要成婚了嘛,估计是想着省下这笔钱,留给自己儿子用。弟弟哪有儿子亲哦。
这季彦可是状元之才呢,就这样被他们俩耽误了?真是个眼皮子浅,没福的。
可惜了,要是季家老二真考出功名,咱们还能跟着沾沾光呢
……
沾光?我冷笑,既然你们想沾,出事的时候可千万别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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