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雀子

病床上，我听到他跟白月光的电话:

我已经和家里出柜了。

我喜欢你很多年了，和我在一起吧，我们不会有任何阻碍。

我很识趣地离开，为他们让出空间。

金主却顶着被我扇红的巴掌印亲我的手心:

老婆手好香，别走好不好……

01

昏迷之中，我硬是被彻骨的疼痛折磨出了一点清醒的意识。

宋……砚池……我手疼……

恍然中，脑子里竟然只有这一个名字。

下一秒，我竟真在混沌中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低沉、温柔，带一点哑。

但却不是在和我说话。

阿灵，我已经和家里出柜了。

你现在和我在一起，不会再有任何阻碍。

我家里人拗不过我的。

声音断了一下。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我床前。

宋砚池在低头看着昏迷的我。

……而且，他们已经撒过气了，不会再计较了。

你现在和我在一起，很安全……

他微微一顿，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用极尽温柔的、我从未听过的语气说:

我喜欢你很多年了，沈灵敬，和我在一起吧。

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体的疼痛忽然变本加厉。

手脚如坠冰窖，微微发着抖。

但我忍着没有出声，听完了这一通告白电话。

挂了电话后，宋砚池动作很轻地坐回了我床边。

江晏。

他音调轻佻。

和方才打电话的简直不像一个人。

我闭着眼睛，下意识紧绷起肌肉。

喉头控制不住想要蠕动。

我总是这样。

虽然知道他只是随意喊我一声，也仍然忍不住条件反射地紧张。

脑海里涌现很多混乱的回忆。

下一刻，他的手指却轻轻在我眼角擦了擦。

有这么疼吗?还昏着呢都能疼哭了。

他轻柔地摩挲着我脸颊: 只要阿灵答应我，我保证这样的事情只会出现一次。

我眼睫抖了抖。

确实是只会出现一次。

因为我要离开了。

02

从我和宋砚池第一次见面算到现在，已经年了。

年来，我们一直维持着一种不可说的关系。

他朋友经常打趣我，没有见过谁能在宋砚池身边留这么久。

然后用揶揄的眼光在我身上停留。

说不知道我本事是有多高，能满足宋砚池这么难喂饱的人。

而宋砚池只是告诉我，他很难再找到像我这样符合他所有条件的人。

只要我足够听他的话，那我想要的一切就都能得到。

三天前，他忽然提出要带我去见家长。

然后当着父母的面，牵着我的手出了柜。

豪门的地毯价格昂贵，我跪在上面，膝盖一点也不痛。

甚至远远没有宋砚池卧室的地板跪着痛。

而我就那么呆呆愣愣地看着同样跪在我旁边的宋砚池。

侧脸的线条弧度硬朗，垂眸，眼神冷峻而坚定。

唇峰线条像是被冰刃削出的切口，紧紧抿着。

无论如何都不肯向他的父母低头，那样子……

真他妈帅。

察觉到我的视线，他侧过头来，轻轻攥了攥我的手掌心，温声道: 别怕。

于是我就那样和他一起跪了四个钟头。

饶是再软的地毯也经不住这么跪，离开宋家时我膝盖痛得像是在被火灼烧。

但我没说什么，在黑夜中坐在路边等宋砚池开车来接我。

直到被人迷晕带走，关在地下室度过了我此生最痛苦的三天。

我完全不知道，原来我所经历的这一切，不是在为我自己的未来争取。

而是在为一个宋砚池喜欢了多年的人铺路，替他受伤。

03

灼烫的温度碰上嘴唇，我皱了一下眉。

还是乖乖张开了嘴。

宋砚池捧着汤碗，啧了一声。

烫不知道说话吗?

他把那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再送到我嘴边。

张嘴。

很不耐烦，但还是慢慢喂进我嘴里。

然后继续把下一勺放在嘴边，左右吹吹，又送到我嘴边。

我张嘴想喝进去，却莫名产生一种很恶心的感觉。

顿了顿，开口: 喝不下。

矫情什么?宋砚池还是那副容不得反抗的样子，命令我张嘴。

我忍了忍，待到反胃感消失，又喝了一勺。

就这样，慢慢悠悠大半碗汤下去，我终于难以忍受。

一种极端的刺痛从胃里传来。

我扒着床沿吐了个昏天黑地。

宋砚池臭着脸闪开: 你他妈犯什么病?

我想反驳，但痛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吐不出了还在干呕。

医生匆匆忙忙地赶来，见到我这样子就阴沉了脸色。

我意识到他就要开始数落人了，下意识垂下头。

然而，他回头看宋砚池，好声好气道: 病人胃部遭受多次重击，还吃不了这些东西——我记得我说过的……

话没说完，转头去骂身边的小护士: 不是让你跟家属强调了吗?

小护士一脸迷茫，简直无妄之灾。

不用想也知道，宋砚池哪里会替我去费心思记这些东西。

今天这顿饭只是心血来潮，不管对我有没有好处，我都得接受。

医护人员是无辜的，我看不下去，让他们离开了。

缓了缓后，我哑着嗓子开了口: 小宋总，这次的任务我算超额完成了吧，是不是可以讨点儿奖励?

宋砚池听了这话，脸色才稍有缓和，抬起下颌: 嗯，你说吧。

果然，我和宋砚池之间，只有金钱关系才能让他安心。

他曾经跟朋友说，江晏就是个为了钱做什么都可以的俗物。

在他心里，只要有钱，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他。

04

一个半月后，我身上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宋砚池除了在我醒来的那天多待了会儿，剩下的时间里都很少来。

我实在无聊到要疯掉。

求了宋砚池的助理好几天，他才给我办了出院手续。

换做以前，他恐怕也不敢背着宋砚池做决定。

但现在，宋砚池犯不上为了我去计较什么。

他忙着追求真爱，因此助理真正要放在心上的另有他人。

我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熟门熟路地点开软件，找到联系人，转账。

对面很快发来了消息。

小江，我已经好很多了，不用你这么破费了。

我垂眸敲字。

您别跟我客气，我说了，没救活我妈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您是她的病友，也是朋友，没有您，她去世前会很痛苦，帮您也是在帮我自己。

谁准你出院的?

刚退出聊天框，宋砚池就推门而入。

我抬头看了看他，慢吞吞道: 我自己。

你已经都好了吗?宋砚池拧眉看着我。

其实我身上的很多地方其实还是会偶尔作痛，尤其当时被人踩着碾压过的手。

没有，我无所谓道，但是在那里待着也没用。

宋砚池没听完就拥了过来。

你这样我会心疼的。他嘴上这样说，手却很不安分地绕到我腰后拧了一把。

我吃痛地闷哼一声。

住院躺这么久怎么还住瘦了，他兀自掐掐我，多吃点好的，好好养养。

好的老板。我乖巧应答。

心里却想，养出来的哪儿那么好摸，那都是我曾经费尽心思练出来的身材。

你先来尝尝我刚做的面好不好吃。宋砚池把一个保温桶放在餐桌上。

我愣了愣。

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宋砚池下厨。

味道竟然不算太差。

我正准备开口夸，就见宋砚池满眼期待地看着我。

怎么样?你觉得国外留学回来的人能吃得惯吗?

05

无数信息在一刹那掠过我脑海。

住院无聊的时候，我曾在手机上按照谐音一个一个搜过沈灵敬三个字。

竟然真的让我搜到了能对上的人。

想想也是，对于他们这种阶层的人来说，网上可以搜到信息很正常。

认识宋砚池不久的时候我也好奇搜过他，背景之雄厚以至于我第二天和他讲话的时候都有点紧张得打磕巴。

我检索了一下那些信息，低头看看手里的面。

哦，原来这是给那人过生日的长寿面。

敢情宋砚池拿我试毒来了。

一句很好吃啊哽在喉咙里，我硬是改口厌弃道: 一般。

诚恳地补充: 还挺难吃的。

宋砚池垮了脸，但还是一副很好学的烦人样子: 那你教教我应该怎么做，为什么你做的面就那么好吃?

我什么时候给你做过面?我装傻。

见面第一次，你他妈敢忘?宋砚池声音提高一度。

记不得了，难为宋总还记得这事。我笑笑。

宋砚池彻底阴沉了脸色，冷笑了两声: 记得，我不止记得面的味道。

男人身上冷冽的香水气息猛地靠近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你的味道，我也记得相当清楚。

片刻后，我垂下眼眸，舔了舔下唇上新鲜的伤口。

血腥气被抿进嘴里。

我没再说话。

江晏，你听话点儿，少犯贱。宋砚池的气息离我距离不足一公分。

用力地捏着我下巴，眯着眼睛，用掌心在我脸颊轻拍两下。

随后摔门离开了。

他所说的事情，我当然记得。

我记得清清楚楚。

06

那是我命运转折的最开始。

遇到宋砚池之前，我正处在我人生的最低谷。

父亲好赌，留下一屁股债跑了。

妈妈在不久后因病去世，我只剩下一个人。

都说大城市机会多，我独身来到 A 市。

想尽办法挣钱，最后幸亏我有张还算不错的脸，顺利进了一家酒吧。

揩油、调戏，能忍的都忍了，我不觉得讨生活有什么不应该做的。

我唯一不应该做的，就是那天偶遇到喝醉的宋砚池。

一个心软，把他捡回家去了。

好吧。

也可能是见色起意。

一个肩宽腿长的顶级帅哥醉醺醺地蜷在沙发角落，红着眼眶喊饿。

我实在没抗住，给他下了一碗面。

乖乖吃完后，还是直勾勾盯着我，说还是饿，随后就扑过来了。

……我又心软了。

第二天，宋砚池把浑身酸软的我从睡梦中薅起来，第一句话就是:

谁告诉你在那儿蹲我的?你为了钱就不要脸了吗?

嗯?

我还没反应过来，懵里懵懂地睁开眼跟宋砚池对视。

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上，宋砚池目光从我脸上慢慢往下滑。

半晌，默默地又把被子从腰间往上扯了扯，皱眉恶狠狠道: 妈的，勾引谁呢?

我: ?

随后，宋砚池对我提出了条件。

他给我钱，让我从酒吧离开，往后跟着他，只有两个要求。

一是保持绝对的干净。

二是随叫随到。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的确是一笔很可观的薪资。

如果不是没钱，我妈不会走得那么快。

因此我觉得，钱就是命，不要钱就是不要命。

我没有经住诱惑，答应了他，时刻谨记遵循着这两点要求。

没想到，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年。

07

原本以为这一晚上宋砚池不会再回来。

结果半夜两点，房门传来响动。

宋砚池回来了。

我假装已经睡着，背过身去没有动。

熟悉的香水味慢慢地靠近了我。

起来。很低沉的声音。

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我假装没听见。

啧。宋砚池不耐烦地咂了咂嘴，一只手把我从床上拎坐了起来。

我伤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这样也难免牵连到，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疼啊?宋砚池含糊的声音被闷在我颈窝，另一只手在伤口处安抚性地摸了摸。

他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大型犬一样，蹭来蹭去。

已经快两个月了，不想我吗?声音低哑，充满魅惑性。

但我却只是咬紧嘴唇，没有作声。

宋砚池没注意到，蹭到我耳朵边上，轻轻咬了咬我耳垂。

但我可是想你了。饿狼一样予取予夺。

几秒钟过后，他却忽然动作一顿。

直起身子打开灯。

冷白的光霎时照亮整个房间，我不能适应，眯起了眼睛向上看。

宋砚池居高临下看着我，本就锐利的面部线条更显冷峻。

你在发抖?宋砚池皱着眉，你害怕什么呢?

我……我想开口否认，但一张嘴，声音却打着颤，只好又闭上。

到现在都有些微微畸形的右手手掌不顾疼痛地用力攥紧。

宋砚池审视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最后定在我脸上。

他们那天还对你做别的了?

08

没等我回答，宋砚池不容反抗地抬手解我睡衣的扣子。

他们碰你哪儿了?

我身上连被揍的伤都已经快好了，自然什么痕迹也不会有。

没有人碰我。我尽力控制着自己，向宋砚池解释。

他根本不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证据后，反手把我扛起来。

丢到淋浴间的地板上。

拎起花洒就是对我一阵猛冲。

水温没有调节，冷得刺骨，兜头把我淋得透湿。

我睁不开眼睛，也讲不出话。

宋砚池左手举着花洒，我身上的白衬衫变得透明，紧贴着肌肤。

他粗暴地把衣服扒开，然后用力地在我身上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痕迹。

他们摸你哪儿了?宋砚池像失去理智一样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每用力地检查完一处地方，就要问我一次。

没有……我缓了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虚弱的声音，奋力反抗，他们没怎么样我，你别发疯了

宋砚池仍然不管不顾。

冷水冲刷着我的身体，我抖得更厉害，在水流下不住呛咳着。

我用尽浑身力气把宋砚池推开。

对，你说得对，我浑身上下都让人碰了个遍你满意了?

宋砚池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终于停止了病态的质询，死死盯着我。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撑着地板站起身来，回望着宋砚池。

然后当着他的面，把身上的衬衫扣子一颗一颗解开。

纱布、绷带已经撤了下去，但仍然有一些伤口的疤痕留在了我身上。

宋砚池，我在医院躺了几十天，全身上下大大小小那么多伤，你觉得他们碰我没有?你有心吗?

宋砚池的火焰蔫了下去，皱着眉反驳: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当然知道，我打断他，不就是嫌我脏吗?

09

宋砚池抿抿唇，欲言又止。

我冷笑一声，继续说。

你不是问过我手为什么伤得这么严重吗?我告诉你，就是你想的那样，他们就是想强上我。

我反抗了，我玩儿命反抗，他们才下死手碾烂我的手。

宋砚池看着我，一言不发，眉头越皱越深。

有些话一旦开了头，就好像开闸的洪水一般越泄越多。

其实那天的记忆我已经有些模糊。

对于太痛苦的事情，人总会潜意识逼迫自己忘掉。

我只记得那群人见我抵死反抗，于是放弃，转而发了狠地揍我之后。

我竟然松了一口气。

在一片模糊的意识之中，祈祷宋砚池能早点发现不对。

早点找到我。

否则我死在这里都有可能。

他真的打开那间地下室的门，和阳光一同闯入的时候，我才在那么漫长的折磨中第一次掉下眼泪。

那一刻我才敢放松神经，难以想象的剧痛像碾压一般袭来。

原来这么痛。

我哭着任由他把我揽进怀里，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不敢撒手，像拽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在他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哀求。

快带我走吧，好疼，我撑不住……

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

我是在替他真正爱的人挨这一顿打。

但这些话我还是强忍着吞回了肚子里。

和他较真这些没有意义，或许反而会弄巧成拙，让他羞恼。

毕竟。

让对方心疼是只有真正被爱着的人才能用的伎俩。

10

浴室里一时只有花洒里的水流到地上的声音响起，半晌，宋砚池才很别扭地说了一声: ……你别哭啊。

他幅度极小地挪动着步子，抬起胳膊试探。

见我没有反应，才把手复上我的脸颊，轻轻地擦拭。

我不跟你计较了还不行啊。

他把我揽进怀里，宽厚的胸膛紧贴着我的身体，暖热的体温顺着肌肤传了过来，让我被冷水浇透的身体稍稍有所缓和。

手指插进我湿漉漉的头发，安抚小动物那样一下一下捋着。

怪我行了吗，那天是我来晚了……不哭了好不好?

他声音破天荒地带着一点无措，抱着我的手想用力，又不敢太用力。

就好像真的心疼似的。

我发抖的幅度渐渐变小，情绪平复后才抬头。

看见了镜子里被宋砚池抱着的自己。

嘴唇发白干裂，没有一点血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得眼眶通红。

像个被狼叼着颈的红眼兔子。

我被自己那样子吓了一跳。

赶紧抬手擦干了眼睛和脸颊，吸吸鼻子道: 你就这么道歉啊?

宋砚池愣了一下: 你想要什么?

我想了想，带着极重的鼻音闷声道: 我想要一套房子。

宋砚池抱着我的手臂一僵，过了几秒松开我。

他看着我的样子，笑了: 江晏，你他妈果然还是这样。

随后抬起手。

我下意识缩着肩膀闭起眼睛躲了一下，宋砚池却是在我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

行。

11

在宋砚池身上耗费了年时光，我不能说走就走。

这么多年，宋砚池有一点没看错。

我确实是个爱钱的人。

这几年我也没攒下什么积蓄。

没把后面的生活安排好之前，我还舍不得离开他。

有沈灵敬在，宋砚池找我的频次也低了很多。

无聊的期间，竟然也有人来约我。

阿晏哥，最近还好吗，能不能聚聚?

我当初离开酒吧的时候，宋砚池闹得沸沸扬扬。

他跑到酒吧大肆宣扬了一番，命令所有人不许和我保持联系，他嫌脏。

酒吧上上下下所有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