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

最近天气开始炎热起来，班里很多学生都开始穿短袖。

只有一位同学不仅里面穿长袖，外面还套了一件外套。

一开始我没在意。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他手腕处有类似淤青的伤痕。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联想到他的穿着，这孩子不会在家里遭到了家暴吧?

1

当你开始注意某个学生的时候，你就会频繁地被他吸引。

自从我看到陈正林手腕处那个类似淤青的东西后，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格外关注他。

这几天天气比之前更热，很多同学不仅穿短袖还穿短裤，只有他，依旧和以前一样，里面穿了长袖，外面是一件外套，在班级里也没有脱下。

陈正林性格还好，不算调皮那一类学生，但绝不内向。

上课认真，作业按时完成，尊重老师。

成绩虽然不是特别拔尖，但也不差。

总结一句话，在学校挺省心的一个孩子。

他在家里被打了吗?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我迫切地想知道他那袖子底下是不是满布伤痕的胳膊。

可是我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看到?

或者直接让他把袖子撸起来?

如果他在家里被打了，需不需要老师的帮助?

说来也巧，下午体育课他们做引体向上的时候，我刚好站在办公室窗户边。

轮到陈正林的时候，他上杆明显有点犹豫。

接着我就看到了昨天那块淤青露了出来，连着淤青的地方还有条痕。

他胳臂露出来的地方不多，但露出来的地方都有一点东西。

他下杆的时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我看到他朝我这方向看了看，眼神晦暗不明。

体育课结束后，我把他喊进了办公室。

我先是问了一下他最近的学习状况，然后对他说道:

你有任何不能解决的事情，都可以和老师说，老师会帮你的，懂吗?

陈正林眼里有惊讶，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不会这么快因为我一句话就会和我袒露，但我要让他知道老师是他可以求助的对象。

回班级吧，有任何事都可以找老师。

就这样过了一周，他没有找我。

我以为自己多疑了，可能根本就没有的事情。

陈正林已经六年级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被家暴，应该会懂得反击了。

最近我也特意观察了一下来接他的妈妈，年轻漂亮，不像会是家暴这一类型的。

估计是我多想了。

今天晚托结束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在校门口附近徘徊的陈正林。

他看到我，转身就走。

我立马追了上去。

陈正林，我记得你不晚托，怎么现在还在学校?你家长呢?

他低着头没说话。

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和老师说。

他抬起了头，看着我然后又摇了摇头，接着转身又要走。

我赶紧把他拉住了。

这一拉不要紧，他脸上马上就表现出吃痛的表情。

我立马松手，然后把他袖子给撸了起来。

2

落针可闻。

这是一条怎样的胳膊?

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伤痕累累，新伤加旧疤。

有的地方结痂了，有的地方是渗着血，还有的地方是陈旧的疤痕。

想到此，我又把他上衣给卷了起来，后背上比胳膊上更严重。

一条条的深痕，像是用充电器那样细的东西抽的。

我都不敢看他的腿。

我心痛极了，不敢想象这个孩子在家里遭受怎样的毒打。

很快，陈正林把自己的伤口给盖了起来。

老师，没事的，是我不好，妈妈打我，应该的。

再怎么调皮，也不该这样打你啊

说完我就要打电话给她妈妈。

孩子再调皮，也不能这样棍棒教育。

而且这伤痕明显不是一天两天，而是长期遭到这样的毒打。

我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我这个老师当得太不合格了。

我没想到陈正林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惊恐地看着我。

老师，你要打给谁?

给你父母，他们这种行为已经犯法了。

不行。

陈正林眼里竟是恐惧，浑身也开始颤抖起来。

老师，求你不要给我妈妈打，求求你了。

我突然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耐心地问他:

那你希望老师怎么做?帮你报警可以吗?

不行绝对不能报警。

那你想老师怎么做?

我想今天他肯定是特意在校门口徘徊等我的，如果我今天没有遇到他，我不敢想象。

陈正林低着头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你能让我给我爸打个电话吗?

我觉得不对劲。

他爸爸不在家?

所以这伤口都是他妈妈打的?

爸爸去了外地，半个月都没有回来了，我想他，但是妈妈不让我打电话给爸爸。

说完陈正林的眼眶里开始流泪。

妈妈让我考试考第一名就能给爸爸打电话，但是我怎么都考不到第一名，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怎么都不行。

所以他身上的伤痕是因为没考到第一名而被打的?

我开始愤怒起来，如果每个同学都因为没考第一名而被打，那么班里除了那个第一名，所有人回去都得被打吗?

你爸号码多少?

陈正林给了我一个号，很快对面就接通了。

我把手机给了陈正林。

但奇怪的是他没说几句话对面就给挂了。

陈正林眼里有点失落。

我爸说他现在有点忙，让我明天再给他打。

那你明天想打了随时来老师办公室好吗?

他点了点头。

我安慰了一下他，然后和他说有事要和妈妈好好沟通。

如果妈妈还是不听继续打他，明天老师肯定要采取措施，不能再这样下去。

晚上我回到家里，越想越觉得气愤，我把这个事情和男朋友说了一下。

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家长。

没成想，男朋友立马跳了起来。

3

赶紧报警。

可是孩子不让…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责任可担得起，现在跳楼的学生还少吗?

应该不会吧，明天我…

男友立马打断了我。

不要等明天，现在就报警，我和你一起去他家。

说完男友开始穿衣。

你想想，照你这描述，他爸半年都不在家，他这半年可能都在挨打，这半年他都没找你，今天忽然找你，他爸又没给他说两句话就挂了…

我忽然惊醒了。

要出大事了。

他不会想不开吧。

我立马查看陈正林家的住址，就在学校后面的那个小区。

我先是报警，和警察讲了下我的担忧，希望他们能过去看下，然后和男朋友一起赶往陈正林家。

等到我到陈正林小区的时候，就听到警车和救护车呼啸着从我们面前经过。

我和男友互相看了一眼，不会真被他说中了吧。

很快我就看到一群人在围观，大家七嘴舌地说道。

真是造孽，还这么小。

上个月才跳了一个，这个月又跳了。

每天我都能听到打骂的声音。

很快，我就看到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出来，我立马冲了上去。

只一眼我就瘫倒在地。

不是陈正林又是谁?

4

浑身是血躺在担架上。

天啊，是我，是我害了他。

如果晚上我把他留住了，报警，或者带他回我家，或者上门和他妈沟通。

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当晚我就被传唤到了警局。

方老师，据我们所知你今天晚上点多的时候有报警，是因为知道他要跳楼?

我点点头然后又摇头。

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猜的。

什么意思?

接着我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给警察详细地讲了下。

所以你大概一周前就怀疑他被家暴，但你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今天晚上五点半左右你在学校门口看到了他，明确了他被家暴，依然没有报警采取行动是吗?

我双手掩面开始哭泣起来。

我太失职了，不配当老师。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警察叹了口气说道:

你这老师确实很失职，你知不知道一年前陈正林的妈妈自杀了。

我震惊地看着对面的警官，急忙说道:

可是他妈妈每天都来接她放学。

那是他爸半年前娶的新老婆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所以下死手的是他后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现在我知道了，但我这辈子都不能安心了。

如果我不是新老师，而是有经验的老教师，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从警局出来之后，我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男友，扑到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就在我觉得人生无望的时候，男友轻轻在我耳边说了一句。

真的?

他点了点头。

我又开始哭了起来。

陈正林没死

5

他跳下来的时候，二楼有个遮阳棚缓冲了一下，减轻了冲撞力。

太好了，太好了。

他没死

我立马就要去医院看他，男朋友阻止了我。

现在还不能探望。

第二天一早，我准备去医院，但校长却让我先去学校。

校长看到我接连叹气，欲言又止。

张校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知道这次事情我责任很大，学校对我有什么处理我都能接受。

昨晚我一夜没睡，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就是我赔钱还有被学校开除。

我都能接受。

那是一条人命，活生生的孩子。

如果他死了，我难辞其咎。

只是我的教学生涯才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昨晚那个学生醒了，他说他是被他妈给推下去的，他没想跳楼。

什么

警察知道这件事吗?应该马上报警把他妈抓起来啊，怎么这么狠啊。我激动地说道。

我想过一万种可能。

忍受不了后妈的长期毒打，亲生父亲经常不在身边，老师又不关心，所以才走上了极端，我没想到真相是这样。

警察昨晚就已经把人控制住了，但她的口供和那个孩子不一样。

什么意思?

校长眼神严肃地看着我说道:

她说是孩子自己跳的。

怎么可能?

我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跳楼。

她说昨晚自己快要准备睡的时候，陈正林告诉她阳台有个东西，然后当着她的面跳下去了。

张校长看着我，又叹了口气说道:

这件事不好弄。

张校长，我不相信陈正林会自己跳。

你不相信不行啊，警察要的是证据。

要是陈正林自己跳的楼，也是被她给逼的，你不知道那孩子身上没一处好的，后胳膊上、腿上，还有后背，都是密密麻麻的伤痕。

我以为我讲完这话，张校长会和我一样义愤填膺。

只是没想到他说了一句话。

她说她从来没打过孩子，孩子身上伤口的事情她从来不知道。

撒谎，那她邻居为什么说孩子经常半夜在家哭，不是被她打的吗?

她说那是孩子做题目做不出来，在家里哭，不是她打的。

我给气笑了。

这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太强大了。

张校长，这话搁你那，你信吗?要不是有人逼他，遭受了非人的虐待，一个孩子，会自己去跳楼?你活得好好的，你会去跳楼?

张校长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方老师，我能理解你维护自己学生的心情，但这不是我们能猜测的事情。

我正要辩解，张校长让我冷静。

接着他说了一句话。

你知道陈正林他亲妈是怎么死的吗?

6

我疑惑了，这和陈正林这次事情有什么关系?

跳楼。

接着校长耐人寻味地又说了一句话:

当着陈正林的面跳的。

什么

亲妈在自己眼前跳楼死亡，半年后爸爸又娶了新的老婆。

这小孩子心理创伤是有多大啊

学校有没有对他进行心理辅导?

校长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后来才爆出来，当时正值暑假的时候，学校都没人知道。陈正林他亲妈是因为他爸出轨才跳楼，而且出轨对象就是现在的后妈。

忽然我就明白为什么校长说事情棘手了。

所以这件事有可能是陈正林为了报复他后妈一手策划的?

事情的真相是这样吗?

这个孩子会为了报复后妈而跳楼吗?

但如果他跳楼死了，他这个报复计划不就根本没有用?

张校长又说道:

现在没人能证明陈正林是被人推下去的，也没人能证明这孩子身上的伤是被后妈打的。

说实话，我有点愤怒。

张校长从开始到现在，给我一种感觉他站在陈正林后妈这一边，但我没有明说。

没人证明陈正林是被他后妈推下去的，可是也没有证明他不是被后妈推下去的。

就因为她亲妈跳楼，大家都自动认为陈正林报复他后妈这一动机是合理的?

那也有可能是后妈看陈正林不顺眼，不想做后妈杀了孩子。

陈正林他爸呢?

已经回来了，这也是今天我找你的主要原因，你要做好准备。

什么意思?

陈正林他爸说要告你。

我知道这次事情是自己失察了，如果他要告……

张校长打断了我。

他说你唆使孩子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