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风揽月

认亲现场，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在镜头前收下了养父一大笔钱。

月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以前是周家女，以后也是。

彻底将我和周家捆绑。

于是，人前我仍披着周家千金虚假华丽的外衣。

私下里，却要忍受未婚夫和真千金在家里约会。

我们相见恨晚，两情相悦。

本来就是你偷来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

曾经被我踩在脚下的私生子也可以对我肆意欺凌。

你现在不过是我们周家养的一条狗，这话耳熟吗?我的好姐姐?

觊觎姐姐的老头可是很多呢，不想成为弃犬，就乖乖听主人的话。

我反手将他的录音发给了一个从未联系过的号码。

附上两段鼻音浓重的语音。

我错了，哥哥。

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是，妈妈走后，我只有你了。

没有回复。

我的首次服软，就这样石沉大海。

也对，我幼时和他抢妈妈，长大后闹着要和他争家产。

怎么会期待他对我的厌恶，能比那个私生子少一些呢?

然而，第二天一睁眼就收到新闻推送。

离家五年未归的周家长子，突然回国了。

1.

你和明雪多接触接触，你情我愿的事，哪能叫移情别恋呢?再说，周明月的一切，哪一样不是偷的明雪的?

这叫——拨乱反正，各归其位，是不是?

我刚下楼，就听到继母掐着嗓子在那惺惺作态。

但很快，她就发现，对面的二人并没有附和她，脸色还十分难看。

明月…我…

看到我，穆枫仓皇甩开了旁边女生的手，眼神躲闪。

一个月前，他还是我的未婚夫。

此刻却和刚认回来的真千金周明雪亲昵地坐在一起。

明雪说你昨天感冒了，我来看看你。

我扫了一眼茶几。

的确有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塑料袋，被旁边一大束包装精美的鲜花压住了一角。

我花粉过敏。

招呼管家将花束丢到外面的垃圾桶，我十分自然地在沙发主位落座。

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我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很快又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坐下去。

再去看穆枫，他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感到被羞辱，脸涨得通红，嘴唇紧抿。

周明雪也注意到了，贴心地拍了拍他交叠在腿上的手。

这花是上次逛街时我喜欢，穆枫哥哥今天特地给我带过来的。

不知道姐姐花粉过敏，对不起，下次我会直接拿回房间。

你们一起逛街?什么时候的事?

这话一出，周明雪像是才发现自己说错话，懊恼捂嘴，却掩盖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穆枫嘴唇动了动，还没出声，继母就抢先开口。

行了。是我叫穆枫多带明月熟悉熟悉咱们这个圈子，谁让你天天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

以为自己还是周家小姐呢?鸠占鹊巢这么多年，恬不知耻，还有脸坐主位。

没有理会白眼都快翻上天的继母，我的视线落在穆枫身上。

他身体紧绷着，双手曲握成拳，放在膝上，目光垂落，一言不发。

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还圈着一枚与我手上同款的，设计别致的戒指。

我忽地笑了。

当然，拨乱反正，各归其位。

周明雪知不知道我花粉过敏另说，他穆枫能不知道?

可他还是选择带着鲜花来了，那就不是来见我。

我起身向他伸出了手掌，声音疏离。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选择，戒指摘了。

穆枫像是才回神，抬头看我，神色震动，半晌才颤声开口。

你什么意思?

2.

我和穆枫同在一所贵族学校，同一个班。

贵族学校里的贵族，也分三六九等。

有的是全家托举，咬咬牙将孩子送了进来，想要给孩子最好的。

有的是家境殷实的暴发户，想要挤入上流社会，就先让孩子去融入。

还有的，就是真正的富家子弟，比如我。

穆枫其实属于第二种。

家里有钱，势力不大，产业不丰。

我会喜欢他，主要得益于他那张脸。

戴着一副银边眼镜，不说话的时候，斯文清冷，像极了夏日清晨的微风。

他没有贵族少爷骨子里的矜贵骄傲，在我面前足够听话，也足够用心。

三年同窗，我习惯了他在我身边，也愿意成全他。

于是他得以在他父亲众多儿子中脱颖而出，成了我的未婚夫。

养父周启祥原本是不同意的。

但那发生在我被爆出是假千金之前。

那时我还是已故的妈妈一手娇养大的女儿，足够优秀。

所以在出轨的养父、小三上位的继母面前，我有任性的资本。

好在穆家也舍得拿钱。

资金到位，周启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现在继母背着我撮合穆枫和周明雪，分明就是看她好拿捏，不安好心。

伸出的手迟迟没有等到我想要的东西。

穆枫不知道在犹豫什么，不肯褪下手指上的戒指。

只抬头看我，眼眶通红。

我不理解。

不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吗?

懒得纠缠，我将自己取下来的那枚戒指搁在了茶几上。

随你。但以后别在我面前戴，膈应。

旁边周明雪还在因为穆枫的犹豫而伤神，下唇被她咬得没了血色。

她注意到我的打量，狠狠瞪我一眼，毫不掩饰她的不甘与恨意。

我无奈叹息，声音放轻，甚至带着点诚恳。

也给你一句忠告，穆枫不是良配。以你现在的身份，大可以找个更好的。

我会提醒周明雪，并非是我圣母。

只是她那张和她生母林婉容七分相似的脸，让我想起了已故的，妈妈。

林女士给了我天底下最好的母爱。

但她已经死了。

死在真假千金的真相前，死在更早的时候。

还没有看一眼她真正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和她长得那么像的女儿。

如果你在天上看着这一切，也会对我露出这样的眼神吗?

我亲爱的妈妈。

周明雪似乎被我说动，神色怔忡。

继母连忙拱火。

你已经偷走明雪 20 年的人生了，人生能有几个 20 年?

现在赖在周家不走就算了，他们两情相悦，你还非要横插一脚，有你这么做人的吗?

像穆枫这样年轻有能力的公子哥不多了，你让明雪去跟那些绣花枕头的少爷，安的什么心呐。

说着，她眼珠一转，又捂嘴笑了起来。

哎呀，老糊涂了。这么要紧的事都忘了说。你那个水火不容的哥回国了，你还不知道吧?

他知道自己讨厌了这么多年的妹妹，竟然是个假货着急忙慌地回来料理你呢

周明雪闻言也抬眼看我，眼神变得坚定。

我和穆枫哥哥相见恨晚，我喜欢他。

你们又没结婚，要和谁在一起，应该由他来决定。

有时间挑拨别人的感情，不如好好想想，等哥哥回来，你还能去哪。

我还能去哪?

环顾一圈，继母小人得志，笑得满面春风。

穆枫看着表明心意，满脸羞红的周明雪，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周明煦，你一定也不会放过这个奚落我的机会吧。

3.

有着一扇明亮落地窗的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

我指尖冰冷，一遍又一遍将手机里一个联系人的页面打开，又退出。

这是我生母的号码。

如果她能在周明煦到家之前，将认亲时收下的那笔钱，还给我的养父。

或许我还能保留一丝体面地离开周家，回归到本该属于我的生活。

可是我和她只在认亲时匆匆见了一面，存了联系方式，再无其他交集。

会不会太唐突了?

可如果是林女士，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帮助女儿脱离困境。

哪怕为此竭尽全力。

我深吸一口气，还是将手指放在了拨出的按钮上。

电话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我认真确认了一遍，的确是生母的来电。

喂?

电话接通，那边有些嘈杂，半天才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月月啊，你手头上现在能拿出多少钱?

我皱眉，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天爷哟你爸拿着周老板那些钱说是出去跟人挣大钱，谁知道是去赌了

现在钱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人家找上门要砍你爸的手呢，你可得帮帮他啊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笑。

我长长吐了口气，笑自己刚才的纠结与忐忑。

也笑我竟然会期待在认亲现场两眼发光，数着支票后的 0，坚决和两个女儿划清界限的女人，能有林女士的一分温柔。

她哪里配呢?

你笑什么?别以为你还是周家的千金大小姐

要不是我和你爸当初胆子大，给你换来了这样的富贵命，你哪里能有今天

快点打钱过来，两百万一分都不能少

不然以后你走到哪，我们跟到哪，让你上电视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

你们知道偷换婴儿是违法的吗?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和周明雪抱错的真相，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

我的养父，他知道吗?为什么把真相压了下来?

周明煦…也知道吗?

他果然是回来报复我的。

我忽然心灰意冷，挂断了电话。

手机紧接着弹出一条消息。

是刚刚那个号码，内容是银行卡收款信息。

4.

早上收到周明煦回国的新闻。

如今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他还没到家。

刚回国，有那么多的工作需要处理吗?

我一颗心像是悬在了滚烫的油锅上，只等着他回来宣判我的死刑。

根本睡不着。

初夏的夜里，圆月高悬，十分凉爽。

我干脆去院子里散心，没有惊动任何人。

可周明耀像是早有预料，等在了凉亭里。

面对他那张似笑非笑的恶心脸孔，我转头就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他是继母的儿子，父亲养在外面多年的私生子。

只比我小一岁。

每次看到他，我都能想象出妈妈在哺乳期面对丈夫出轨时的愤恨与无力。

自从假千金的身份曝光，周明耀就一改从前任我欺辱，逆来顺受的态度。

最开始，他企图将我与他的地位对调。

把那些我曾用来羞辱他的话，反过来羞辱我。

你现在不过是我们周家养的一条狗，这话耳熟吗?我的好姐姐?

周家的东西你也配惦记?至少先让主人高兴了，夸你是条好狗。

……

我无动于衷。

一次次的挫败终于让他扭曲了。

他几次将我堵在无人的角落，肆无忌惮地在我的脖颈、脸侧，落下一个又一个濡湿的吻。

觊觎姐姐的老头可是很多呢，不想成为弃犬，就乖乖听主人的话。

我也终于被他恶心到，疯了才会把录音发给五年前就弃我而去的人，指望他会帮我。

姐姐去哪?

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跑，周明耀的保镖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让开这里是周家，你什么东西，敢拦我?

周明耀不紧不慢地来到了我的身后，抓住了我挥动的手腕。

姐姐也知道这里是周家。

小狗说了不算。得听主人的。

他一步一步带着我回到凉亭里，我僵持着不肯坐下。

他也不恼，心情不错地绕到背后，环抱住我，在我耳侧投下炽热的鼻息。

刚刚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了吧?怎么现在，两百万就能让姐姐这样发愁呢?

他低沉的笑在我耳畔炸开，我顿时背脊生寒。

我早该想到的。

我的亲生父母那样精心算计，偷换了我和周明雪的人生，这么多年都瞒得好好的。

一朝曝光，还能拿一大笔钱，全身而退。

这样胆大又隐忍的人，怎么会在目的得逞后，蠢到拿着好不容易到手的巨款，去赌?

还输得一塌糊涂，背负了巨额债务。

你做的局?

Bing。~惊喜吗?

他愉快地在我脸侧落下一吻，毫不介意我的僵硬与挣扎。

别怕，只要乖乖听话，你父母那边，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

也别担心周明煦容不下你。我在外滩那边有一栋别墅，是你一定会喜欢的风格。

姐姐总会明白我的好的。穆枫和我比，还是差远了。

听到周明煦的名字，我的心忽然猛烈地挣扎了一下，又归于死寂。

我抬头望向那轮高悬的明月。

天上，地下，我们一样孤单。

乌云来时，只能隐于黑暗。

周明耀见我终于放弃挣扎，愉悦地捧起我的脸，凑近我的唇。

他几次三番折腾我，却从不敢真的吻上来，只在四周流连。

此刻面对近在咫尺的唇，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颤抖。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冷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划破了寂静，将黏腻的氛围一扫而空。

我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不敢回头。

5.

大哥回来了。

面对冷淡疏离的周明煦，周明耀没有分毫作为私生子的自觉。

他放开了我，自来熟地和对方打招呼。

处理家事呢。不能惹你心烦，准备在你回来前把人送走。

周明煦没有立刻接话，四周变得安静下来。

此刻我转身也不是，不转身也不是。

好在无人在意我。

半晌，我听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再次淡淡响起。

处理好了?

…已经可以了。

那你可以走了。

啊?我…

周明耀似乎没有料到周明煦一点面子也不给，但也很快接受了现状。

我的手腕被他拉住。

大哥不想看到你，现在就走吧。

凉亭不大，廊道也不长。

我很快就被拉到了周明耀的身边。

匆匆投去一眼，月光下五年未见的他，穿着黑色衬衣，站得笔直。

银边眼镜泛着冷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也朝我看来，眸光淡淡。

等等。

擦肩而过的时候，周明煦抬手握住了我被周明耀抓着的胳膊。

不轻不重，却不容拒绝。

她留下。

6.

等我混乱的思绪终于平复下来的时候，周明煦正坐在我的对面，吃相极好地吃着一碗面。

我亲手煮的。

周明煦大我 3 岁，小的时候养父总是不着家，妈妈也有忙碌的时候。

我和他从小不对付，但在任性这方面却出奇的一致。

没有家长在的时候，我们都不肯好好吃饭，半夜又肚子饿。

有天夜里我肚子饿得咕咕叫，想去厨房找吃的。

却发现周明煦在偷偷煮面。

分食了一碗肉丝面的我们，后来有了默契。

只要半夜不管谁肚子饿了，就一个人煮面，另一个洗碗。

白天掐再狠的架，晚上一碗面，就能化解一切恩怨。

这是我和他之间，羞于对他人道的秘密。

毕竟在外人眼中，我们谁也不服谁，谁都容不下对方。

此刻餐厅里只开了一盏灯，暖色的光投在眼前一身黑衣的男人身上，让他有了一丝温度。

本来还在忐忑多年没下厨，也不知道盐放多了还是少了，肉丝浆得够不够嫩。

看着他缓慢吃下最后一口，我松了口气。

对面周明煦慢条斯理地擦着嘴，将眼镜重新戴好，终于抬头与我对视。

我刚平复的心忽然又提了起来，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哥…哥哥。

我不自然地喊了一声，有些羞耻。

我们心知肚明，我这辈子喊哥哥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皱了皱眉，轻叩桌面，依旧是刚才让我煮面的命令口吻:

去把碗洗了。

……

好。

打破了之前分工明确的默契，这是不打算和解的意思了。

我早该料到了。

现在我既是周家的檐下草，又是周明耀的笼中雀。

这个家里，只要姓周，就可以决定我的去留，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想到这里，我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把筷子用力地丢进碗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让让。

带着一股无名火，我用力拱了一下周明煦的椅背。

男人笔挺的坐姿瞬间维持不住。

他也不生气，反而拉住我，无声勾唇。

这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刚刚这半天，都温顺得像只小猫?

看到他脸上得逞的笑容，我短暂地错愕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忽然鼻子一酸，多日压抑的委屈在这一瞬间爆发。

但我不能在他面前掉眼泪。

那是输的证明。

我丢下碗筷，用力推了他一把。

没有听清他又说了什么，我飞快地跑回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