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断那把刀

我正要婉拒。

眼前突然出现一排排所谓弹幕的文字。

你的儿子，长大了也就是个歪瓜裂枣。

长大了好啊，好给鹃鹃的儿子做垫脚石。

女配目光短浅，只图眼前利益，亲手把自己儿子推出去做磨刀石还沾沾自喜不自知呢。

我见之大喜。

臣妾，谢恩。

1

皇儿周元显扑通跪下一起谢恩。

周文业愣住了，杯中晃出几滴酒。

他没想到我会接受。

不仅接受了，还这么开心。

毕竟，被周文业强霸进宫的这几年，我一向无欲无求。

任他怎么讨好也无动于衷。

可那是以前了。

此一时彼一时，人设该换一换了。

坐在席末的婠嫔别过头，眼眶泛红。

她儿子周元昱坐在一旁，沉默地低头。

我摸摸元显的头，盯着滚动的弹幕，不经意地提及。

婠嫔的大皇子，今年已满十五，还未封王。

婠嫔，本名程尘鹃。

潜邸侍妾，嫁给周文业第五年诞下长子，登基后封为婠嫔。

也就是弹幕里所说的，周文业的年少挚爱。

鹃鹃。

可坦白说，我是有些怀疑的。

无他，男人的钱在哪，爱就在哪。

婠嫔这般待遇，实在不像是真爱。

周文业拧眉，不悦地看了一眼隐隐期待的程尘鹃母子。

半老徐娘。

婠嫔母子，怎能和你还有咱们的显儿比。

啧。

这态度。

怎么能是真爱呢?

2

呜呜呜鹃鹃宝贝别难过，男主是爱你的啊，只是不忍心让你卷进后宫争斗里，这才把扁轻舟立起来做挡箭牌的

杀千刀的女配她是不是故意提起鹃鹃的这个毒妇你就算费尽心机也比不过鹃鹃的一根汗毛，男主是不会爱你的

扁轻舟给我小心做人，不然我骂你一万层楼

弹幕真是语重心长，可惜这番苦口婆心，程尘鹃注定是看不到。

她正咬着嫣红的嘴唇，倔强地看着我。

旖妃娘娘，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可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时鲜花着锦，来日便是枯枝败叶。

就这个女主帅

鹃鹃好坚强，女配这下傻眼了吧，鹃鹃可不是你可以随便欺负的面团

我不以为意算上潜邸的十二年，你二十年了都只是个嫔，再等三十年可不止是半老徐娘，而是...

鹤发鸡皮，蓬头历齿。

3

弹幕有瞬间的凝滞，而后飞速滚动，污言秽语如开闸泄洪。

啊啊啊啊别拦我，我要杀了女配，她居然敢骂鹃鹃没用

贱人就是恶心

一个挡箭牌嚣张什么?男主赏你点珍宝就觉得自己牛逼了?懂不懂什么叫真正的爱是想要触碰却收回的手，男主对鹃鹃不得已的冷落才是真的感人肺腑

女配就是个一女侍二夫的婊子，还敢讽刺鹃鹃，等元昱宝宝不需要磨刀石了把你和你儿子大卸块喂野狗

前面说得对让贱母废子阴间后悔去吧

周文业沉下脸。

旖妃，过了。

他双拳紧攥，已然是忍不住要在宴会上维护真爱。

对嘛。

这才有点真爱的感觉。

周文业的行为掀起了弹幕的又一次狂欢。

我拍拍元显的手背，他心领神会。

小眉毛一竖。

婠嫔，你大胆

我母妃是妃，你是嫔。今时今日，我母妃一枝独秀，你是明日黄花，居然在这大放厥词，一点规矩都没有。

父皇的话没听到吗?你和周元昱不配，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在这里阴阳怪气我母妃是枯枝败叶，到底是酸我母妃的荣光，还是对父皇给你的评价不满啊，嗯?

父皇，婠嫔行为恶劣，当罚。

稚嫩的声音清楚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嫔妃们神色各异，周元昱咬牙切齿瞪着元显，几度欲起身说话，被面色苍白的程尘鹃拦下。

她看着周文业，面上带着微弱的期冀。

周文业眼底的不忍一闪而逝，快到没人看到。

显儿说得对，婠嫔对旖妃出言不逊，禁足三月。老大最近也在重华宫里待着，无事不必出来了。

4

我不能理解这种爱她就要冷落她。

为了不让别人伤害她就自己伤害她的爱情观念。

但是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可以好好利用的，天降喜事。

程尘鹃如风中坠落的一片柳絮，被带下去前仍用那双朦胧的泪眼看着周文业。

真爱落泪，周文业不忍直视，弹幕更是心疼不已。

鹃鹃别难过，男主只是在做戏，他心里最爱的就是你啊

女配也风光不了太久了，等元昱宝宝能够独当一面那一天，女配母子就没用了

周元显真对得起他野种的身份，真不要脸

再等几年鹃鹃就会发现周元显其实是女配和她前夫的孩子，女配迟早要死

坐等鹃鹃虐死女配

我大惊失色。

什么?

程尘鹃和周文业还要等好几年才能发现?

那么久，黄花菜都凉了。

弹幕的谩骂奔流不息。

我眯起眼睛，依稀看见爹娘爷姥的名字一闪而过。

真好，除了我还有人记得他们。

当然，最多的还是骂我水性杨花，一女侍二夫。

还有骂我恬不知耻，让周文业给我前夫养孩子。

我不理解。

显儿可是我和亡夫正经婚姻的结晶，就算让周文业养他，那也是有正当身份的。

周元昱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不折不扣的……

私生子。

5

不错，周文业的真爱，给他戴了十几年的绿帽子。

这事儿周元昱刚出生那年我就知道了。

周文业早逝的结发原配是我闺中挚友。

她个性刚烈，眼里容不得沙子。

周文业娶了她又不理她。

整日和侍妾们厮混在一起。

她忍不了，给周文业下了绝子药。

周文业，早就是头配不了种的猪了。

程尘鹃在中秋宫宴前被放了出来。

御花园狭路相逢时，我们身边都没带宫人。

她憔悴了很多，盯着我腰间的龙凤纹羊脂玉佩一言不发。

婠嫔一直盯着这个，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不等她回答，我笑眯眯道: 也是，毕竟是不能在明面上宠爱的真爱嘛，和我这恩宠无边的挡箭牌可是不一样的。

6

程尘鹃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弹幕更是一片卧槽。

女配怎么知道了?谁告诉她的?

女配突然说这个干什么?难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鹃鹃宝贝快跑啊

别这么惊讶，你不妨猜猜，我是怎么知道的，而那个人告诉我这件事又说明了什么呢?

程尘鹃青着脸，沉默不语。

这么多年你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爱，承诺在冬天缺炭夏天少冰的邀月宫里捱着。

捱到我的孩子封了亲王，捱到周文业告诉我全部真相，发誓以后心里身边都只有我一个。

爱没得到，风光也没享到。

你说你，可不可笑啊。

程尘鹃一把推开我你怎么可以直呼皇上名讳

我平了平微皱的袖口，不疾不徐地凑近程尘鹃。

当然是他允许的咯，怎么，他不允许你叫他的名字吗?

不如你再来猜猜吧，我们的孩子，谁才是谁的磨刀石。

程尘鹃神情恍惚，本就弱不禁风的身子摇摇欲坠。

弹幕已经骂疯了，我懒得去看，饶有兴致地观察世界观破碎重建的程尘鹃。

要多谢这些无孔不入的弹幕，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我掌握程尘鹃的性格。

程尘鹃是个没嘴的，怄死了也不会去质问周文业。

扁轻舟，你可真是自讨苦吃啊。

程尘鹃怔怔盯着我的玉佩。

我本打算让你再多风光一阵子的。

你，等死吧。

7

中秋宫宴，觥筹交错。

王公大臣，朝廷命妇。

前朝后宫齐聚一堂，推杯换盏。

周元昱身为大皇子却坐在百官之下，生母程尘鹃的身边。

位置尴尬到令他无地自容。

要不是这些凭空出现的弹幕，打死我也想不到这是周文业在锻炼周元昱。

这种自以为是的疼爱

简直窒息。

宾主尽欢之际，一直低头饮酒的程尘鹃突然起身，打断了热闹。

臣妾要告发旖妃暗怀鬼胎，蓄意接近皇上意图不轨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周文业最先反应过来: 婠嫔贪杯醉了，元昱，还不扶你母亲下去醒酒。

程尘鹃为了壮胆，的确喝多了。

周元昱早就被不公平的待遇蒙蔽了脑子，酒不醉人人自醉。

所以，他们两个没能看到周文业眼底的紧张。

只听出了他话音里的呵斥。

程尘鹃咬牙，不管不顾地大喊。

旖妃根本不叫扁轻舟她本名边清，是先帝时期废太子周文安的原配正妃

谁都知道，废太子勾结边氏一族谋逆的案子是皇上您着手探查的，这个边清定然是改名换姓，蓄意接近您，目的就是要为废太子周文安和她的家族报仇啊

一瞬间，所有的视线集中过来，如一根根针，细细密密地扎进我的血肉中。

程尘鹃胸有成竹，往日柔弱的面庞眉飞色舞。

弹幕沸腾了。

8

哇靠，剧情怎么提前了

我记得鹃鹃是蛰伏了很久，通过男主的帮助才搜集齐证据，彻底把女配压在五指山下蹦跶不起来了啊，怎么这么快就

不对啊，鹃鹃不应该控告女配混淆皇室血脉吗?怎么还把废太子扯出来了

弹幕很震惊，可很快，还有让它们更震惊的。

放肆

我往元显的盘子里添了块儿茄鲞，平静无波地看着猛然站起来，险些把案子撞翻的周文业。

程尘鹃见状大喜，连忙补充。

她腰间的那块儿羊脂玉佩就是铁证

嫔妾还是司宝司宫女时亲眼见到废太子日日来学艺，称要为未过门的太子妃边氏女亲手雕一枚龙凤玉佩，以作定情信物。

图纸是废太子亲手所画，世间独一无二。嫔妾绝对不会认错

您宠她，是宠错了人啊

程尘鹃语速极快，唯恐一个说慢了被我抓住辩解的机会。

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假想胜利中了，连周文业越来越黑的脸色都没有看见。

但周元昱看出来了，我看到他的眼神变得迟疑，变得退缩。

哐当——

御案被周文业掀翻了。

你给朕住嘴

周文业胸膛起伏不定，俨然气疯了。

案上的金银玉器砸落在地上，玉杯碎片贴着程尘鹃眼角飞过去。

鲜血溢出来，像截红丝。

扑通一声，周元昱跪地请罪，面如金纸。

看着扯她裙摆，暗示她一并跪下的儿子，和金座前怒发冲冠面容狰狞的爱人，巨大的恐慌蔓延全身，令程尘鹃不住颤抖。

我举起茶杯，勾唇浅笑。

在自己的面子前，真爱，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