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熏风,把一朵白牡丹

穷鬼的示好真廉价。

我才知道，原来江徜一直在论坛更新《贫民女恋爱实录》。

深夜我帮他抢用公共洗衣机时，他配文:

免费家政还自带闹钟功能。

我用攒了半年的钱，买了两张春运软卧票时，他配文:

谁会陪村姑挤绿皮啊?

原来，他从没正眼看过我啊。

我没有去质问，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平静地拉黑删除好友，将志愿修改到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学校。

1

高考结束后的当晚，就是江徜的生日宴。

我在大厅的角落坐下，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等待江徜。

突然刷到一个叫《贫民女恋爱实录》的帖子。

一张精致蛋糕的照片下面配文——

穷鬼的示好真廉价。

蛋糕底下还有一张手写纸条:

你喜欢的蓝莓慕斯，不甜，特意给你留的，学习加油哦

这是我，亲手写的。

照片里的甜品是我在勤工俭学时，花掉了一周的生活费又求了大厨好久，才给江徜留出来的。

大脑轰的一声长鸣，像是有海啸经过。

我定在原地。

往下滚动，愈发触目惊心。

免费家政还自带闹钟功能。

谁会陪村姑挤绿皮啊?

村姑以为人均 800 的店就能感动人?

穷人的时间就是不值钱，一暑假打工赚的钱就买了个已经过时的球鞋?

……

握着手机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原来，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啊。

我面色发白，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我起身就要走。

一个女生突然惊呼:

我就说咱们班的贫困生哪儿来的钱买高定礼服，原来是 A 货啊。

众人齐刷刷朝我看来。

啧啧啧还真是，沈南葙你穿校服来也比 A 货强啊。

装什么装啊，以为穿个高仿就能融入我们的圈子么?

我看这 A 货也不便宜，保不齐还是偷来的呢……

所有人都在对我指指点点。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套礼服，是团支书颜漫漫代替班主任发还手机时主动借给我的。

她笑得友善，不断鼓励我接下礼服。

你穿好看些，阿徜会很开心。

我百般感激。

她是江徜的青梅，也是颜氏集团的千金。

礼服自是高奢定制。

我下意识反驳道:

这是颜漫漫借给我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颜漫漫推门而入，皱着眉道:

我什么时候借给你礼服了?我堂堂颜氏千金怎么可能借给人 A 货。

沈南葙你穿 A 货就算了，怎么还撒谎推脱到我身上来?

我满目震惊。

颜漫漫看了一眼身后，挑了挑眉:

阿徜，你邀请来的人，你说怎么办吧。

江徜看到我，皱了皱眉，浑不在意道:

我赔你一件更好的就是了。

握紧的手陡然一颤，我如坠冰窖。

他不信我。

他也觉得我穿了假货还撒谎推卸责任。

他果然，自始至终都看不上我。

难堪和屈辱像是洪水一样兜头浇下，将我一瞬间淹没。

几乎让我窒息。

众人嘲笑的声音更大了。

他们笃定了江徜会冷眼旁观。

啪

江徜陡然拿起酒杯狠狠一砸:

谁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滚

2

众人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江徜揽住我，动作温柔，低声轻哄:

别怕，有我。

眉骨高挺，薄唇微凉，说出的话明明那么温情。

可我却觉得寒凉如冬。

我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那么看不上我，为什么还要帮我。

我推开他，冲进卫生间就干呕起来。

却什么也吐不出。

屈辱的泪水猛然决堤，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知过了多久，我走到屋外透气，休息间里突然传来议论声:

江少，你是不是喜欢上沈南葙了?

空气突然静默了一瞬，江徜陡然大笑:

怎么可能，小爷我这么潮会喜欢上村姑?别开玩笑了。

有人跟着笑:

江少的帖子真是太刺激了，圈子里的人都在传着看，不知道沈南葙知道后会怎么样。

是啊徜哥，今天学校给住宿生发还手机，你不怕沈南葙看到帖子跟你闹么?

江徜顿了顿，重重捶了那人一下，戏谑道:

我怕啥，她发现了不正好闹一通后自己走人么，省得小爷我再想办法甩她了。

哈哈哈还得是江少，年级第一都只配被你耍着玩。

众人顿时齐齐大笑起来。

全是嘲讽。

夏日的风徐徐吹来，明明那么燥热。

可我却觉得阴冷如冰。

冻得我浑身一颤。

叮咚一声，帖子提示更新。

我下意识打开，就看到——

江徜拍下我狼狈离开的背影，配文:

麻雀装凤凰的样子真下饭。

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

骤然崩裂。

我突然明白……

原来青春不是随着年龄慢慢逝去的。

它像猝然折断的铅笔芯。

在未解的习题上，戳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骤然消亡。

3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找回力气。

我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江氏庄园，暮色沉沉。

转身就走。

第一次没有跟江徜告别。

回到家我就关掉手机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来，看到三十几条消息和十几条未接来电。

都是江徜的信息。

他安慰我不要难过，又生气我不理他。

我喉咙微梗，还是没有理。

我再次打开帖子，却发现帖子已经删除了。

我不懂江徜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瞬，他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我深吸了口气，接通。

他先是沉默了一瞬，而后开口:

还在生气么?

我没说话。

他又问: 你是不是看到了?

嗓音紧张得几乎有些嘶哑。

我皱眉，下意识回道: 什么?

他轻舒一口气，笑道:

没什么，我以为你看到我喝酒不开心了。

他还记得我说过要管着他少喝酒。

可我现在不会在意了。

低低回道: 哦。

有些累，先挂了。

没等他说话，我就挂断了电话。

他没有再打过来。

也没有再发消息。

也是，按照他的少爷性子，能哄我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不易了。

换成以往，早就把我抛诸脑后到处去玩了。

等着我迁就他，哄着他，跟着他。

他不会再找我了。

这样，也好。

可没多久，敲门声突然响起。

江徜突然出现。

他嚼着口香糖，倚着门，帅气地勾了勾唇:

南葙，走，带你去玩。

4

我一愣，下一秒——

砰。

关上门。

我闷闷道: 不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想带我出去，再制造新的取乐素材么?

沈南葙，你怎么了?

我靠着门，鼻子酸极了。

就是不想去。

江徜没再说话，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留下一句: 爱去不去。

转身离开。

之后连续几天他都没来找我。

我却收到了颜漫漫的消息。

是一条录像视频。

画面里江徜、颜漫漫还有他的兄弟团围在一起打游戏。

有人突然问道:

徜哥你咋把帖子删了?你不会对沈南葙动心了吧?

江徜握着游戏手柄的手一顿。

扯了扯嘴角:

开什么世界玩笑，我什么身份，能看上她?

再说小爷我要什么样的女生没有?沈南葙那个自卑敏感、登不上台面的贫民女想入我的眼，下辈子吧。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颜漫漫从沙发后环住江徜的身体，呼吸吐在他的耳际。

你们别忘了，江家可是要跟我家联姻的，你们说阿徜喜欢我都比说喜欢沈南葙靠谱。

只有我这样的身份才配得上江大少爷，是吧，阿徜。

说完在江徜的耳尖轻轻一吻。

我死死盯着屏幕，心跳都空了一拍。

江徜浑身一僵，却没有躲开。

他抿着嘴没有说话。

默认了一切。

有人又问:

江少你手上的手链怎么这么眼熟?看着和沈南葙手上的是一对啊。

江徜挑眉: 送给她的地摊货，她还当成宝了，非要跟我戴一对儿，你不说我都给忘了。

说完，摘下手链就往垃圾桶里一扔。

视频陡然一黑。

我的心也漆黑一片。

高考前他特意送我一对手链。

说这是文殊菩萨开过光的。

他说我一条他一条，保佑我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

我仔细查过，手链价格不高，是我能够消费的水平。

我以为这是他专门为了为我精挑细选的礼物。

比所有的奢侈品都要宝贵。

却原来。

不过是觉得我配不上贵重礼物。

我愣愣地看着手上的手链，用力一拽。

手链断开。

朝着窗外，我用尽全力一扔。

他的东西，我再也不要。

颜漫漫没有说任何话，也没再发视频。

我们谁也不知道。

后来，人群消散，江徜独自一人在会所垃圾桶里翻找很久。

他找到手链，装到了最贴身的口袋。

小心翼翼。

5

没两天，许久不联系的江徜找到我。

开门。

你是不是想让我永远都不理你了?

我已经决定跟他断了关系。

等七天后填了志愿，我就去别的城市打工赚取生活费。

和他再也不见。

便没有理他。

却碰上我妈下班回家。

我妈以为他是来做客的，打开门很热情地邀请他。

这一次，他不容我拒绝，跟我妈说明去向后，拉着我就走。

他把我带到他的私人会所，各种玩乐设施应有尽有。

我浑身一僵。

江徜发帖的定位，大多就是这里。

他要带我玩双人游戏。

我拒绝。

他微微皱眉。

以往只要是他的请求，我都不会拒绝的。

他又点了我最喜欢的奶茶。

递给我时，眼含期待。

我却脸色一白。

他在帖子里说过:

一杯三十块的奶茶而已，土包子就是好哄。

我撇过脸，没接。

他有些生气:

沈南葙，你别得寸进尺。

你看，不过是没接受他的一点好意而已。

他就觉得我得寸进尺。

他把我当什么?

一个逗趣的宠物?

一个随他折腾的玩意儿?

他骨子里。

就看不起我。

我起身就要走，他陡然扣住我的手腕。

你这几天很不对劲。

他细细打量我的面容。

视线扫到我的手腕。

顿住。

声音几乎发颤:

沈南葙，你手链呢?

你知道什么了?

6

我皱眉，抽出手。

我刚洗完澡就被拉出来，怎么戴?

我实在不想和他再纠缠。

沈南葙，再忍忍。

还有七天，就可以离开了。

我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你说我知道什么了?

你有事瞒着我?

他愣了愣，转头看向别处。

没有，我怎么会瞒你。

我以为你知道我这几天故意不找你，生气了，故意不戴手链。

我再次说道:

江徜，我累了，我要回家。

他弯腰看我，眼睛里有星星:

那你原谅我。

我低头，嗯。

他没再拦我，还贴心地把我送到家门口。

离开前，他笑得肆意:

南葙，明天去露营，我来接你啊。

我没有理会。

下一瞬，我收到颜漫漫的消息。

一张聊天截图。

是他们圈子里的群聊。

群里有人拍下我在会所的照片，艾特江徜:

江少，今天怎么找村姑玩也不找我们啊?

江徜回道:

你以为我想?她哭哭啼啼求我带她出来，我也不好拒绝，谁让小爷我是个体面人呢。

笑.jpg

其他人跟着嘲讽:

村姑会玩那些游戏么?怕是连见都没见过吧。

贫民女是这样的，逮着机会就要蹭，怕不是拍了好多照片在朋友圈炫耀呢哈哈哈。

江徜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我看着他的眼睛。

明明还是那个样貌俊朗、青葱肆意的少年。

却觉得怎么就那么陌生。

他看我不说话，走下车，站到我面前。

低下头，棕黑的瞳仁异常认真:

沈南葙，别赌气了。

他顿了一下，好像是纠结了很久一样，一字一句道:

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声音又轻又柔，是少年独有的清澈纯粹。

可我却觉得恶心透了。

胸口好似有郁气瞬间升起。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江徜，我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