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有今朝 h

重生后，他却避开了和我的每一次相遇。

我被人推入鲤鱼池中呼救，他坐在紫薇树下奏琴。

我在太后宫里抄经，他去陪皇帝下棋。

总之，有我在的地方，绝不见他的身影。

我终于明白过来。

他想过另一种没有我陆锦朝的人生。

擦干眼泪，我答应了汝阳王府的婚事。

某日京城下了雪，世子陪着世子妃堆雪人，惹得满宫艳羡。

向来稳重自持的顾侍郎路过时，却从玉阶上摔下来，狼狈得不像话。

1

贵女们都说，我陆锦朝是整个汴京最幸福的小娘子。

我陆家满门荣耀。

阿爹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阿娘是太后最疼爱的郡主。

还有我的夫君——

每每说到我的夫君顾含璋，全汴京的小娘子都得倒抽一口凉气。

或嫉妒，或羡慕。

顾含璋出生于名儒世家，是本朝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官位高居首辅。

犹记得鲜衣怒马少年轻狂，满楼红袖招。

可他的眼里只有我，从没有旁人。

承蒙天子赐婚，我在十五岁时嫁给顾含璋。

自此我从父母养在蜜罐里的娇娇女，变成了顾含璋捧在掌心的卿卿。

他会为我在月下奏琴，会给我做最喜欢的糯米糍吃。

只需我皱一下眉头，他便能立即放下公务，抱着我温柔哄着:

怎么了锦朝，又有谁惹你生气了?

而我被他三言两语哄得心里软乎乎的，哪怕是发生了天大的祸事也不怕。

就这样，我与顾含璋恩爱了一辈子。

他的枕边再没有第二个女人。

临终前，我气息奄奄，他白发苍苍。

顾郎，这一世我先走一步，若有来生，我会早些去找你的。

我握住他的手，一颗滚烫的泪珠砸到我的手背上。

他眼眶泛红，哽咽着说好。

2

再睁眼，重生到十五岁。

这一年，我依旧是陆府的大小姐。

而顾含璋入职翰林院修撰，成为天子近臣。

我掰着指头算日子，距离和他的初次邂逅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可我已经等不及了。

我想早些见到顾含璋，早点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于是我告诉爹娘，我有心上人了。

爹娘原本想给我介绍汝阳王府的世子，但听我这么一说，便没有了后话。

我决定主动去找他，带他来给爹娘相看。

可我没有想到，这辈子和顾含璋的每一次重逢，都如此艰难。

第一次我等在翰林院门口。

怀里捧着的，是顾含璋最喜欢吃的黄桃。

一颗颗金黄硕大，甜滋滋的，我亲手在御花园里摘的。

学士们放课时一眼瞧见了我，纷纷围拢过来和我寒暄。

我应付不过来，终于看见顾含璋现身，兴奋地举起手。

却见他隔着人海向我作揖行礼，不带半丝留恋，转身离去。

我微微愣住，一篓子黄桃全部进了他同僚的肚子里。

第二次我去了最不喜欢的诗会。

顾含璋从来都是最按时的，却迟了半个时辰才来。

还坐在了离我最远的地方。

在宾客们引水流觞时，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向他靠近。

当手指刚触碰到顾含璋的衣角，他突然站起来，对所有人说:

府里的猫儿生了病，我心里着急，先走一步，各位慢用。

众人哄堂大笑。

我呆滞地盯着他离去的身影，心里像是浸了半颗柠檬般酸涩。

第三次，第四次……

我每一次主动地靠近，得到的唯有顾含璋冷漠的背影。

像是故意避开我一样。

我想，该不会是老天爷故意作弄我，只有按照前世那般与他相见，才能再续前缘吧。

所以我只能强忍住内心的焦灼，把自己困在府里，等到前世与顾含璋相遇的那一日。

这一日，便是九公主的生辰。

早膳后，阿娘接了皇后的帖子，笑吟吟地告诉我。

九公主心情大好，开了自己的小金库送礼，赴宴的女眷人人都有份。

奇怪。

前世九公主这个生辰过得极不痛快，与我起了争执，把我推下鲤鱼池。

顾含璋经过，刚好救了我，才有了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自是因为四公主的病大好了，顾含璋你认识吗，就是近来最得陛下器重的状元郎。

他从太平山请了神医给四公主看病，公主晨起时便不再呕血，皇后和九公主都高兴坏了。

我一惊，手中的绣花针扎破了指头。

疼得直钻心底。

3

阿娘所说的四公主，应当是萧玉贞。

萧玉贞生来命薄，从娘胎里带出的弱症，每日病歪歪的，只能用汤药吊着一口气。

前世，正是在九公主的生辰宴上，萧玉贞呕血至昏厥，再也没有醒来。

可是这一世，萧玉贞的病竟然好了。

还是顾含璋给她请的神医。

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自然了，萧玉贞不用像前世那般香消玉殒，我也为她感到高兴。

可我分明记得。

我和顾含璋婚后第三年，他带我去太平山踏青。

半道上我受了风寒，高烧不退。

顾含璋心急如焚，幸而认识一位隐居深山的神医。

他守在床边亲自喂药，我才没被活活烧死。

三年后才结识的神医，顾含璋此刻便能寻来为四公主治病。

难道顾含璋也重生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些每一次背离我而去的身影在眸底起伏。

若是他重生了，为何要避开和我的每一次相遇呢?

为何不主动来找我呢?

带着满腹的委屈和疑惑，我进了宫。

4

同样的小桥流水，同样的鲤鱼池。

身后响起脚步声。

陆家大小姐亲自来给本公主贺寿了?

是九公主嘲弄的笑声。

我和她向来不对付，不然也不会打到荷花池了。

算了，四姐姐病愈，本公主今日心情好，不和你这小丫头计较，给你留了一支石榴花金簪，自个去库房领吧。

九公主扶了扶鬓边的流苏，骄矜得很。

我沉默半晌，哑着嗓子开口:

顾含璋给四公主请的神医，是不是姓罗?

九公主唬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记得母后没有同你阿娘说吧。

罗神医的脸上是不是有颗大黑痣?

你见过?不对吧，我记得顾郎是从深山里把罗神医请来的，你一个没离开过京城的人怎么会认识?

九公主纳闷地瞧着我，像是在看什么通晓读心术的异士。

我只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会的……

应该不是顾含璋也重生了。

或许是他意外认识了罗神医，又或许他是从别人嘴里打听到的。

不然他那么爱我，重生之后，怎么会不来找我呢

我在内心一遍遍说服自己，情急之下扯住了九公主的袖子。

正想多问几句，她却恼了。

推搡之间，我再次被她推进了鲤鱼池。

扑通一声巨响，几十尾锦鲤吓得四处乱窜。

冰冷的池水涌进我的喉咙，身子不断地挣扎着往下沉。

九公主急得直跺脚。

喂我可没功夫和你拉扯，顾含璋在给四姐姐奏琴呢，我也要去听

我的心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远远望去，满树都是鲜艳的紫薇花，宛如一片彩云。

琴声潺潺而来，夹杂着女子温柔又明媚的笑声。

正是我听了一辈子的琴音。

女子的笑声突然停顿，颇为关切地问道:

是不是有人落水了，顾郎，我们快去看看吧。

琴声戛然而止，顾含璋干净得不掺一丝杂色的声音传来:

公主，在下不识水性，怕是派不上作用。

女子的声音顿了顿，含笑道:

也罢，顾郎接着奏琴，自有宫人去救的。

顾含璋再次拨动琴弦的声音，仿佛丝线般一圈圈将我的心脏勒紧。

我浑身颤抖，手脚根本使不上力，任由池水无情地吞没身躯。

这一世，顾含璋是不会路过鲤鱼池，不会再来救我了。

正当我被池水呛到窒息之前，一袭玄色的影子从岸边把我捞了上来。

5

再次睁眼，阿娘擦掉我眼角的泪水，叹了口气。

四公主的病情有了好转，太后刚舒坦没两日，你和九公主又闹起来，给太后气得晚膳都没吃呢。

阿娘说，太后已经罚了九公主跪宝华殿，就罚我入宫抄写经书。

我没办法，只能从床上爬起来，梳头洗脸。

还记得，这是我前世和顾含璋的第二次相遇。

太后罚我入宫抄经，正巧遇上顾含璋给她送两方徽墨。

他见我抄经抄得手都酸了，脸上沾了点墨汁，被胡乱抹开，活像只小花猫。

别动，再动要变小老虎了。

顾含璋唇边衔着淡淡的笑意，接过我手中的毛笔，认真为我誊抄。

油灯一晃一晃的，从他的眸底漾成细碎的光。

他的字可真好看啊，我趴在桌角看着。

唯有翩若惊鸿入梦来方可形容。

可这次我抄了一整晚，抄得手腕都快断了，还是没见到顾含璋半点影子。

太后喝着茶告诉我。

没见着什么徽墨，倒是顾含璋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百年前的棋谱，在陪皇帝下棋呢。

外头轰的一声雷鸣，大雨倾盆。

狼毫笔咔嚓折成两段。

我不顾太后的阻拦，追到宫门口。

隔着潇潇雨幕，我亲眼见到顾含璋上了马车。

顾含璋，我知道你重生了，你为何不来找我

我一边呼喊，一边追着马车跑。

雨水把我身上单薄的衣衫打得湿透了。

可顾含璋似乎没有听见我的声音。

那辆马车离我越来越远，远得只剩下一团朦胧的雨雾。

我淋着雨，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阿爹见我活像只落汤鸡，命丫鬟去端姜汤。

他只当与我闲聊:

顾郎破获了灵州的贪腐案，陛下擢升他为户部侍郎。

灵州贪腐案是我和顾含璋成婚后第年才彻底了结的。

他心急至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陛下还问顾含璋想要什么奖赏。

我喝了一口姜汤，心紧紧被攥住了。

终于从阿爹口中听到我最不想听到的那一句话。

满朝大臣都没想到，顾含璋唯一想要的，是四公主萧玉贞。

原来如此。

我终于明白过来。

顾含璋早就重生了，他是故意不来找我的。

他想要过另一种人生。

这段人生里，不再有我陆锦朝，而是换了别的女人。

阿爹没注意到我近乎惨白的脸色，还在唠叨:

他们倒也般配，你不是说你早就有了心上人吗，为何还不带来给我和你娘见一见?

汴京快入秋了，雨水泛着凉意透过肌肤丝丝渗入体内。

我不顾阿爹的惊呼，扶着桌面，把刚吞下去的姜汤呕了出来。

众多丫鬟婆子吓得围拢过来，问我是不是生病了。

我勉强摆了摆手，心痛得说不出话。

顾含璋。

这一世，你食言了。

6

这场病来得气势汹汹。

我折腾了好几个月才痊愈。

第一句话便是问爹娘:

我和汝阳王府世子的婚事还有戏吗?

阿爹奇了，问我心上人怎么办。

我三言两语敷衍过去。

又不是什么狗皮膏药。

既然顾含璋食言，我也没必要死皮赖脸地贴着他了。

索性你娶你的金枝玉叶，我嫁我的如意郎君。

阿娘见我如此担忧，道:

汝阳王久居江州，我听江州的亲戚说，那世子论本事虽在王公贵族里是佼佼者，但也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

我怕你从小娇惯，不懂人妇之道，婚后受苦啊。

我突然想起了多年亲阿爹领兵出征，中了敌军的圈套，是汝阳王和世子救了他。

念及这份恩情，即便婚后他整日不回家，也是能忍的。

于是我淡淡一笑。

无妨，成婚后相敬如宾，我也愿意。

阿爹立即去信汝阳王府，王爷回信说能娶陆家女儿为媳是世子的福气，七日后回京成婚。

七日啊。

我的嫁妆都备好了，可仍旧未见汝阳王身影。

倒是顾含璋即将尚四公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汴京。

7

自萧玉贞病情好转后，她便喜欢上了打马球。

皇帝特为她把每年一度的秋狩改为马球会。

自然了，顾含璋也去。

等我姗姗来迟，便能看见顾含璋陪着萧玉贞坐在整个球场最显眼的地方。

他穿了身天水碧的丝绸袍子，剑眉星眸，肤白胜雪，当真是京城里独一份的贵气。

萧玉贞也打扮得很娇俏，掩去了大半的病容，靠在他的臂弯里，和他贴着脸说了什么话。

两个人皆是双颊绯红。

等萧玉贞喝完药，苦得眉头紧蹙，顾含璋便掏出早就做好了的糯米糍。

眼角含笑，望着萧玉贞一口口吃掉。

就像是前世对我那样。

全场的贵女都不由得向他们投去艳羡的目光。

萧玉贞也有点害臊起来，扯了扯顾含璋的胳膊。

我要去打马球了，剩下的糯米糍我回宫再吃。

话音刚落，我面无表情地走到他们面前，纵身跳到马上。

原本春光旖旎的马球场，顿时冷寂下来。

萧玉贞一愣，勉强笑道:

没想到第一场马球有幸与陆大小姐做对手，真乃三生有幸。

要论全汴京最会打马球的小娘子是谁，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我勾起唇角，冲她点了下头，以示礼貌。

如我所料，那道天水碧的影子果然站出来了。

公主

自重生后避我如蛇蝎的顾含璋，居然绷着脸走到萧玉贞身旁，拉住了她的手。

二人十指紧扣。

萧玉贞有些紧张的神色立即放松了许多。

是了。

我打马球的技术一大半是顾含璋婚后教会我的。

他知道我的厉害。

他怕萧玉贞打不过我。

放心，有我在，不会输的。

顾含璋上了马，第一次站到了我的对立面。

他这一动，我身边的队友都露了怯。

论打马球，我是女子中的第一，他自是男子中的第一。

前世我们夫妇俩联手，在马球场上打遍汴京无敌手。

我握紧缰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后方，冷笑道:

怎的?你们要三打一?

九公主坐上马背，得意地望着我:

你欺负我四姐姐一个病人，还不许我们欺负回来?

整个马球场都在看我的笑话。

缰绳几乎要把我的手掌勒出血痕。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饱含笑意的声音。

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