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不能断流水,枯木也会再逢春

婚后，他对我百般嫌弃。

嫌弃我嗓门粗，力气大，千方百计想休妻。

我抽了他一宿，告诉他:

等你成了状元，我就答应和离。

后来，他高中状元。

我和离跑路盘算招个赘婿。

他却带人堵住我去路，双眼通红:

天杀的，我就知道你和府里小花匠看对眼了是不是

1

我娘死得早，我爹是个赌鬼。

他为了还赌债，就用十两银子把我卖到卫府当冲喜娘子。

我要嫁的人是卫三公子卫无恙，城里最没出息的公子哥。

半月前，他为了给赵家小姐捞手帕，掉到河里过了病气，一病不起。

他起不来，和我拜堂的新郎官是一只大公鸡。

找洞房时，我听见小丫鬟翠菊暗地里笑话我:

土包子，等公子没了看你能美几天。

我美几天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要完了

我当即扯下盖头，拉着她到老夫人面前告状。

祖母，她咒我相公早死

老夫人闻言脸色一变。

掌事姑姑几巴掌下去，翠菊脸肿起老高。

处理完翠菊，老夫人又留下我吃了几块糕点，教导我要和卫无恙好好过日子。

2

我见到卫无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脸色苍白，穿着喜袍躺在床上。

远远一看，确实不像活人。

我试了试他呼吸，又把脑袋靠在他胸上听了听。

还行，没死透。

可能是我脑袋太沉，把卫无恙压醒了。

他咳嗽个不停。

半晌，他发现了我，眉头一皱:

哪里来的丑怪?

3

卫无恙很好看，比我前半生见到的所有男人加一起都好看。

但是他说我丑

我没忍住，给了他一拳:

我是你娘子，祖母都说了，我们要好好地，你不能这样说我。

卫无恙胸口直喘:

娘子?我爱的是温婉贤淑的赵家小姐，你个丑怪凭什么当我娘子

我力气很大，打人很厉害，你再这样说我，我揍你

卫无恙是个有骨气的男子，被我揍了半个时辰，也只是默默流泪，没号出声。

当新娘太累了，我居然压在卫无恙身上睡着了。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闻着很安心。

累了半宿，卫无恙手都被压麻了。

他早起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写休书。

4

看清楚，这是休书本少爷才不要你这个丑怪

这就是休书吗?

我欣喜地拿起来，叫他给我念。

兹有卫妻……

卫无恙刚念四个字，就绷不住了。

哦，他还不知道我名字。

绵绵，林绵绵。我提醒他。

笔给你，你自己写。

这是我头次到这么大的书房，头次摸到笔。

之前我都是躲在学堂外，偷听老秀才念书。

回来，用柳树枝在地上画画。

字也是我自己创的。

林绵绵三个字写出来歪歪扭扭，好像鬼画符。

卫无恙笑出了泪花。

林绵绵，你真是又丑又笨

笑着笑着，他就哭了。

娶了你这么个又丑又笨的娘子，我真惨呜呜呜

他哭了，我打的。

因为知道他会写字，下手比昨晚轻了些。

我和他纠缠了一早上，终于学会了林绵绵的林。

这么一闹，就耽搁了早膳。

卫家是没有午饭的。

没一会儿，我就听见卫无恙的肚子叫咕咕。

你要不要吃炒鸡蛋，我炒的鸡蛋很香，很好吃。

昨天到卫家的时候，我都打听好了。

卫无恙嘴巴很挑，有专门的小厨房。

炒鸡蛋?林绵绵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声音染着怒气。

我打了十个蛋，用荤油炒了一盆，出锅前撒了一把地里新摘的香葱。

饭用荤油拌开，淋上点酱油。

滋味儿真是妙极。

卫无恙瞪着眼，不可思议地看我。

林绵绵你是猪精吗?那一盆饭都吃完了吃就算了，你居然吃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给我留

我不会告诉他，本来就没做他的份。

带着一肚子火，卫无恙终于想起来到祖母那里请安了。

你等着，我今天不把你赶出府，就跟你姓

我咽下最后一口饭，点了点头。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吃得最饱的一顿。

5

卫无恙找祖母告状的时候。

翠菊靠在我耳边奸笑:

你完了少爷要赶你出府了

结果，翠菊很失望。

祖母非但没赶我走，还送了我一个金手镯。

她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往后就算我不在卫府，也会记得给她烧纸的。

回房的路上，卫无恙垂头丧气:

林绵绵，你到底给祖母施了什么妖法，让她这么喜欢你

大概是我长得好看招人疼吧

我怎么没看出来

哦，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出来

卫无恙咬牙切齿。

他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我这种臭不要脸的人。

偏偏他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我。

我在卫府第三天，就收服了一堆丫鬟。

她们都佩服我，觉得我是有大本事的人。

得罪了大丫鬟翠菊，卫无恙讨厌我，偏偏还能赢得祖母欢心。

这个家，祖母才是天

有段时间，卫无恙住的清园门槛都快被这群丫鬟踏破了。

6

和卫无恙在一起半个月，我学会了七个字:

卫无恙、林绵绵、休书。

我真是天下最厉害的姑娘

呦呦呦，瞧把你牛得，认七个字就了不得了，那我会读完整本《三字经》，不是神童?

那你教我读《三字经》好不好?

蠢货《三字经》是这本，你手里那本是禁书

卫无恙抢过我手里的书。

我不识字，却看到他脸红得滴血。

和卫无恙打打闹闹，三个月过去了。

他脸色一天好过一天。

祖母又给了我一把长命锁，金的

7

今晚，卫老爷回来了。

他在京城做官，三个月回家一趟。

卫无恙平时总会和我吹牛，说卫老爷多么多么厉害。

可等他真回来了，这对父子却很别扭。

特别是卫无恙，紧绷着一张脸，不去向卫老爷请安问好，反倒是躲在房间里逗蛐蛐。

问了祖母才知道，今天是卫无恙的生辰。

卫无恙出生那天，卫夫人难产。

卫老爷和卫夫人伉俪情深。

对于害死爱妻的卫无恙，他心里总憋着一股气。

是以，两人关系并不亲近。

睡觉前，我给卫无恙端了碗面。

长寿面，新鲜出锅的，还冒着热气。

喏，一口气吃完，不然福气会断。

林绵绵，你是不是觉得没人给我过生辰，我很可怜?我告诉你，我卫无恙从来不需要这样的怜悯你以为给我做长寿面，我就能记得你的好了做梦

声音染着愤怒。

啪一声。

有什么东西碎了。

窗外人影跳跃。

卫无恙看向来人，眼中满是震惊。

怎么会……

8

我眼疾手快，把长寿面接到怀里。

看着面前的父子大眼瞪小眼。

最终还是卫老爷先开口，打破了僵持的宁静。

绵绵是个好姑娘，你不能欺负她。

我深以为然。

卫无恙听得眼中冒鬼火。

说这话的但凡是个小厮，他今天得要让对方见识见识啥叫西洲城的小霸王。

偏偏这人是他老子。

卫无恙转过身，沉默以对。

卫老爷努努嘴，作势离开。

却被我拦了下来。

父亲，您是君子，君子一诺千金。既然如此，答应我的事便不能反悔。

卫老爷是个讲究人，被我这么一说，当真没走。

他不走，那我就开始说了。

我抱着卫无恙的破烂，一样一样摆在地上。

有断了线的风筝，破了个洞的虎头鞋，还有褪色的拨浪鼓，嘎吱嘎吱响的木马……

这些东西您还记得吗?不记得也无所谓。您是大官，心里装着京城百姓，心大了，自然看不见面前的亲人。

卫老爷没说话。

卫无恙脸却红了，和我抢他的百宝箱:

林绵绵，你真是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谁叫你碰这些东西的，快给我收拾起来

我把长寿面放到他怀里，给了他一脑瓜嘣。

声音脆响，听得卫老爷直龇牙。

快吃，吃不完我弹死你

卫无恙被弹得很疼，抱着长寿面吸溜起来。

虽然打的是卫无恙，但是骨肉连心，卫老爷感觉脑袋好像也被人打出个大包。

您不在的时候，相公经常跟我说您是如何爱民如子的好官。这些小孩子的玩具您可能不记得了，您不知道没关系，我告诉您。这是卫无恙从西洲城的小孩儿那里高价买来的玩具。

卫老爷眉头微皱，似乎不懂卫无恙奇怪的癖好。

我拿起一个玩具，指着上面残缺的卫字。

眼熟吗?这东西是您送给城里那些失去双亲的幼童的。虽然城里都说相公是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但是您这么厉害，他还没有强抢民女，就连您送出去的玩具，都是他花钱买回来的。我觉得您有这么一个儿子，挺棒的。

……

谁也不想一生下来，就只有一个亲人的。何况，相公现在还是傻傻呆呆的，等他日后学聪明了，怕是不会替一个冷漠的父亲烧纸。

卫老爷脸色由白转红再转绿，非常精彩。

最后，也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他神经了。

他跪在地上，哭了好久。

卫无恙蠢蠢地，和他抱头痛哭。

9

其实那天晚上，卫无恙记不太清楚林绵绵说了什么。

他只记得，脑瓜嘣很痛，那长寿面怪烫的，把他眼泪都烫出来了。

那晚的月亮很圆。

是他有记忆以来，看见的最圆的月亮。

那天有点冷。

可他心里暖烘烘的，像住了一个汤婆子。

10

卫老爷走后，卫无恙大尾巴朝天，又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

被宠爱的孩子都这样，无法无天的。

父子关系修复后，祖母心情大好，给了我一个胭脂铺。

她说那铺子赚的钱，不用报给卫府，可以当我的私库。

卫无恙听了骂骂咧咧:

林绵绵会算账吗赔钱了怎么办?

这府里没人比你会赔钱吧?祖母调侃道。

屋子里的人跟着笑，卫无恙腮帮子气鼓鼓的。

我偷偷戳了一下，趁他没反应过来，便道:

我不会算账，你可以教我呀

我才不愿意教半个月只认得七个字的笨蛋除非你……

卫无恙昂着下巴，神气扬扬。

等他想好拿捏我的手段，我早没了踪影。

林绵绵呢?

少夫人出去了。

卫无恙恨恨咬牙，和来福打赌。

你信不信，不出一个时辰，林绵绵就会过来求我。

来福能说什么。

就哄着劝着面前的爷，陪他等少夫人呗。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卫无恙眼睛都瞪肿了，也没看见我回去。

他把卫府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管家那里找到我了。

林绵绵，你在这儿干吗

学算账

我晃了晃手里的算盘。

我认真想过，卫无恙虽然会读书，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败家子。

真找他教算账，从他那儿学，说不定铺子的生意就完蛋了。

我得找有大智慧的人。

祖母有大智慧，但她眼睛早些年熬坏了。

何况教我，多少是费力的。

一来二去，我就找到了管家福伯。

福伯人很好，胖胖的，像尊弥勒佛。

进府那天，就是他告诉我卫无恙有小厨房的。

我去找他，他笑眯眯答应了。

福伯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先生。

我算错了，他也不怪我。

反而夸我进步大，有本事。

他很有耐心，比村里的老秀才还有耐心。

每次去他那里算账，他都会给我准备一盘绿豆糕。

又香又甜，特别好吃

11

一个月后，算盘被我打得砰砰作响。

之前的错再没犯过，福伯在祖母面前夸我:

少夫人的账算得又快又准。老奴已经没什么可以教她的了。

我学成出师了，但我有点伤心。

再也吃不到那么甜的绿豆糕了。

12

嘿嘿，不伤心了。

福伯说，我要是喜欢他做的绿豆糕，可以天天给我做。

我拒绝了。

天天吃会腻的。

我要一月吃四次。

细水长流，长长久久。

卫无恙听了，笑得前仰后合:

林绵绵你真没出息，一盘绿豆糕就能收买你?那我给你吃梅花糕、荷叶糕、马蹄糕、藕粉桂花糕，你还不得把我供成神仙

当然不会啊。

阿娘只会做绿豆糕啊。

那些漂亮又好看的糕点，她都没做过呀。

就像我做得最好的菜是炒鸡蛋一样。

穷人家的孩子，哪里见过那么多天花乱坠的东西呢。

能填饱肚子，不会在荒年饿死，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卫无恙是锦衣玉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

小少爷笨笨的，不知道这些事。

13

六月三这天，我起了个大早。

临行前，我问卫无恙:

要不要和我一起出门?

出门，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本少爷今日要去拂袖楼

卫无恙今天穿了一袭天青色的长袍，腰间挂了几块玉佩，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他本就唇红齿白，生得英俊。

这大半年养好了病，气色红润，又因为教我读书成日泡在书房，身上多了几分书香气。

院里的丫鬟见惯了被揍得嗷嗷叫的卫无恙，冷不丁和这么正经的人对视，脸蛋羞得红扑扑。

卫无恙对这种倾慕的眼神很满意，一路哼着小曲。

他走后，翠菊过来提醒我:

赵家小姐今日就在拂袖楼参加诗会，你现在赶紧去把少爷追回来，不然等少爷和赵小姐看对眼了，你就要被扫地出门了。那时可别怪我落井下石。

翠菊说完伸出手。

给我扯个鸡腿。

我给了她一块绿豆糕，盖好篮子就出门了。

14

一路上，脸烫得很。

应该是翠菊在背后骂我。

早知道，那块绿豆糕也不该给她。

15

我走啊走，走到了一个小土包。

那是我娘的坟。

我在坟前摆好炒鸡蛋、绿豆糕、烧鸡、烧鸭……

跪在那块碑前。

如今我也识字了，知道我娘叫苏灵玉。

书上说，灵玉是宝石。

宝石很珍贵，应该被人珍而重之。

可娘活得像泡在溪流中的顽石。

苦难当头棒喝。

娘却总是笑眯眯的，像泥巴里开出的一朵花。

我将墓碑擦了又擦，说起悄悄话。

娘，绵绵现在是卫府少夫人，日子过得很好。相公英俊又听话，是个有出息的人。每天有吃不尽的绿豆糕和炒鸡蛋……

我终于攒够钱，可以给娘买馒头、烧鸡，还有好多我叫不上名字的美食。

她却吃不到了。

泪不知怎么，就流了出来。

哦，不是我在哭。

是老天爷在哭。

16

下雨了。

衣服湿答答地，黏在身上，不是很舒服。

因为下雨，我有点糊涂了，分不清我到底有没有哭。

或许有吧。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了娘。

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长裙，头上的布摇微晃。

她向我伸手:

绵绵～

17

我的娘亲是西洲城最漂亮的姑娘。

可她死那天，干干瘦瘦，好像一把柴。

我娘亲死了，是饿死的。

我恍然惊醒。

原来是场梦。

醒来时，我被人背着。

他拍着我的背:

绵绵不哭，绵绵不哭～

放我下来

我踢他打他踹他，但他却死咬牙关，哼都没哼一声。

关键时刻，一个我没想到的人跑了过来。

你这个死无赖，快放开林绵绵

是卫无恙。

我欣喜地望着他。

只是他旁边，站着位花容月貌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