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无声微光

他不喜欢我。

我们连婚礼都没有举行。

后来，他东山再起，姐姐连夜离婚回国。

我拖着个行李箱离开。

他却红了眼眶，将我压在床上。

我求饶之时，他摘了助听器，摇头说:

我听不见。

1

我妈将我卖给我爸，换了二十万。

我爸转头又把我送给了裴家。

裴钦长得很好。

好到第一眼见他的时候，我差点忘了在心里骂他。

虽说虎落平阳，但他一点都没有落魄的样子。

一张混血脸孔，鼻梁又高又直。

领完证，我跟着裴钦回去。

全程，他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回到家门口，他才看向我——

他带着助听器，声音又沙哑又冷。

他说，只是走个形式，不要以为真的和他结婚了。

裴钦的妹妹裴佩嗤了一声: 就你也配嫁给我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张家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

无非是我爸不舍得他的宝贝女儿嫁过来。

但订婚宴已经办了，还买了通稿。

他怕影响公司形象，股价下跌。

我敷衍地嗯嗯了两声。

我的房间在哪?

我张望了一下。

听说，裴钦不仅争夺继承权失败，还出了车祸失去听觉，被赶出裴家，穷困潦倒。

穷困潦倒就住这种豪华公寓?

那我也想穷困潦倒。

裴钦沉下脸说: 就两个房间。

我睡沙发。

裴钦眼中闪过诧异，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吃苦耐劳。

这沙发比我房间还大，我有什么好挑剔的。

而且，我只要在这里待够半年，我爸就给我五十万。

我想要五十万。

我从巨大的蛇皮袋里翻出小毯子铺到沙发上。

这是我从小睡到大的。

也是我妈唯一愿意让我带走的东西。

背后四只眼盯着我把小毯子铺得端端正正。

我拍了拍手: 好了。

没想到，裴钦突然开口: 你去裴佩房间睡吧。

2

我带着我的小毯子去了裴佩房间。

裴佩十分抗拒，气得都快哭了。

我不要和她这种乡巴佬住一个房间

她给我提鞋都不配

不得已，我只能去和裴钦睡。

裴钦房间又黑又灰，看着很高级。

像是我在杂志上看到的那种精英人士居所。

和我褪了色的卡通小狗毯子不太搭。

我在角落挑了块地方，正要就地躺下，又被裴钦喊住了。

你过来睡床吧，等明天我去买个行军床。

行。

我也不矫情。

我没有蠢到觉得裴钦会对我图谋不轨。

他又有钱又帅，没落魄前就有一堆女生愿意给他睡。

落魄后，靠这张脸也会有富婆愿意。

但听说他可喜欢我姐了，追了我姐三年，为她守身如玉。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两人终成眷属。

可他倒霉，在这个关头破产了。

我正想着，听到裴钦说: 洗干净再上来睡。

我把自己里里外外搓了个遍，洗得仔仔细细。

但洗完才想起来，我没睡衣。

身上那身衣服还是我爸高抬贵手给我的，我姐要扔掉的旧衣。

我透过浴室门缝看到裴钦正坐在床上看书。

灯火昏黄。

映衬得他鼻梁高挺，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他的助听器摘掉了，放在一边。

那张优越的脸此刻安静又美好。

被消磨掉的少女羞耻心悄咪咪地探出了触角。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就算喊他，他也听不见。

我在浴室待了大半个小时。

水蒸汽熏得我脑袋发懵之时，听到外头传来裴钦的声音。

怎么还没好?他问。

……我没衣服穿。

他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上了嘲讽。

张建是觉得我吃这一套?

张建是我爸的名字。

要用美人计也别找个豆芽菜。

我下意识辩解: 我没有……

可能是被熏久了，我的声音听着软乎了很多。

外头又是沉默。

但很快，脚步声回来了。

我没翻到你的衣服，你先穿这个吧。

好好穿。他警告我。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进来，拿着一件黑色的睡衣。

睡衣上有裴钦的味道，淡淡的檀木香。

我穿好出来的时候，裴钦已经闭上了眼睛。

我盖上小毯子，缩到一角，离他远远的。

我们中间还能睡下个裴佩。

她愿意的话。

黑暗中，裴钦开口:

我喜欢的是怡安。

我不会和你发生什么。

3

他可能还不知道，张怡安已经去国外嫁人了。

就在张建带我去民政局和他领证的时候，张怡安的航班起飞了。

但我没告诉他。

这不关我的事。

我只是说: 知道了。

反正我只要半年。

半年后，我会拿着五十万，重新去上学。

我好不容易考上大学。

张建为了让我乖乖来做张怡安的替身，找人注销了我的学籍。

第二天，裴钦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做好饭了。

裴钦正一边吃，一边挑剔: 这什么啊，也太难吃了

我把面条端到裴钦面前。

他愣了愣，说了声谢谢。

我要在这里住半年，不能什么都不干。

这些事我做了十几年了，很熟练。

多的我也不做。

这里比我原来住的地方好多了。

做的这些事就当房租了。

但裴钦显然是误会了。

他表情复杂，说: 你做这些也没什么用，我不会喜欢……

他还没说完，我已经抱着他和裴钦的脏衣服走了。

洗到一半。

洗衣间的门被裴钦砰一声推开。

他走得急，脸上有些尴尬。

不用你来洗，里面有我的……

他看到已经被晾在一边的内裤，蓦然收了声。

红韵很快蔓延上了他的耳根。

我瞧了他一眼。

真是矫情。

我洗过很多男人的衣服。

都是我妈带回来的相好。

她的相好换得很快，没钱给她了就换。

说实话，裴钦干净多了。

裴钦转身就走，绊到了椅子腿，差点摔了。

吃完早饭，裴佩出去了。

她是个三十六线小明星。

但最近因为裴钦的新闻，她也突然受到关注，从三十六线变成了十线。

裴钦还在家。

他被赶出裴氏集团，目前是失业状态。

我忙完，被他喊了过去。

他的表情冷冰冰的，像面瘫一样。

但因为实在长得好看，又别有一番风味。

张……

他张了张嘴，发现根本不记得我叫什么。

张欢。我说。

张……张欢。他看向我，等风头过去，我们就去离婚。

我看得出来，他很想赶我走。

但可能张建也威胁了他，或者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

不过，张建似乎没和他说，我半年后会和他离婚。

我爽快地点头说好。

4

在裴家的两个月，我过得挺开心的。

家务不是很多，每周会有阿姨上门打扫。

也没有人打我。

做完家务，我就去裴钦的柜子上找书看。

裴钦看到以后没有阻止我。

我有看不太明白的地方，就拿着书去找他。

裴钦头两次没怎么理我，但后来听我在那边自言自语，又忍不住来指出我的错误。

我对他说: 谢谢你，没有你我看不懂这里讲的是什么。

裴钦嗯了一声，眼神聚焦在电脑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但我看到他嘴角好像勾了勾，有些得意的样子。

晚上，他睡大床，我睡行军床。

睡了几天后，我的腰很疼。

拖完地疼得直不起身。

我一用力猛地站直，整个人向后倒去。

想象中的疼痛感没有到来，我的腰上多了一条青筋贲张的手臂。

檀木香环抱住了我。

怎么一点肉都没有?

裴钦下意识道。

说完他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放开了我，退开了两步，神色不自然。

到了晚上，我走进卧室。

行军床上的小毯子到了那张灰色的大床上。

裴钦背对着我已经睡了。

他给我留出了一个位置。

明天，我让人再搬一张床过来，今晚你先睡这里。

我怔了怔，心里有些高兴。

如果不是这么荒唐的相识，裴钦可能会是个好朋友。

不对。

我自嘲地摇了摇头。

如果没有这么荒唐的相识，我也没资格和他交朋友。

他做他的天之骄子，立在 CBD 顶楼，俯视着芸芸众生。

我住在老旧的筒子楼里，像只小老鼠，读书打工，只为饱腹。

不知为何，我心里隐秘处，有一丝失落。

至少现在，我们也是能成为……成为什么呢?

思索着，我在熟悉的檀香味中进入了梦乡。

一切似乎美好又平静，直到——

张怡安打来了视频电话。

5

一大早，裴钦不在家。

他有时候会出去。

他自然不会和我报备行程。

我问裴佩借钱。

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还要问我要钱?

她瞪着我，说话声刻薄又尖锐。

可在我以为她不会给的时候，她又问我: 你要多少?

我想了想说: 128。

一个奶油蛋糕 128，应该就够了。

她讥笑了一声，下一刻我的手机里到账了 12800 元。

不用这么多……

裴钦给了我副卡，我日常的花销都会走他的卡。

只是今天这笔钱用他的卡不太好。

她问: 你要去买什么?

蛋糕。

裴佩愣了愣。

去领证那天，我看到了裴钦身份证上的生日。

裴钦是个好老师，教了我很多。

我想给他过生日。

她又给我打了 20000，别别扭扭地说: 你拿去花。

诶，你别告诉我哥，我忘了他生日……

好。我点点头。

不要白不要。

中午的时候，裴钦回来了。

他看到了桌上的蛋糕和蜡烛时，换鞋的动作停住了。

裴佩连忙说: 哥，生日快乐

裴钦笑了。

这还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笑出来。

笑得我脸上温度升了上去。

他真的长得太好看了，不怪我。

裴钦在裴佩的起哄下吹了蜡烛。

一块蛋糕放到我面前。

好甜。

我已经记不得我上次吃蛋糕是什么时候了。

裴钦突然伸出手，指腹擦过我的唇角。

他弯了弯眼眸: 有这么好吃吗?都吃到脸上了。

我呆愣愣地看着他。

他有些慌乱地收回了手，埋头吃了起来，欲盖弥彰地道: 确实挺甜的。

裴佩一脸莫名其妙: 哥，你怎么吃那么多，以前你不是都不怎么吃生日蛋糕的吗?

裴钦瞪了她一眼。

吃了一会儿，我碗里又多了一块肉。

太瘦了。

裴钦没有看我，只是皱着眉头说。

我瞧见了他泛红的耳根。

6

裴佩自告奋勇地去洗了碗。

我闲着没事地打理阳台上的花。

裴钦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

他身量很高，少说也有一米。

听说，他的妈妈是位外国模特。

我抬头看过去，就瞧见裴钦正看着我。

他的睫毛很长，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锋利的下颌线似乎有些绷紧。

阳光下，他似乎被镀上了一层暖光，金灿灿的，俊美如天神。

裴钦今年二十四岁。

比我大了六岁。

比我高中的那些毛头小子帅太多了。

他离得很近。

近到我可以看到他几不可查的毛孔，和那细细的小绒毛。

檀香味小心翼翼地缠绕住我。

谢谢你。

佩佩记性不好，我知道是你……

裴钦的话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他看了眼屏幕，眼睛里闪过惊喜。

他说了等会儿再聊，就快步走开了。

我看着他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裴佩从厨房探出个头来问: 谁啊?

我想着刚刚一闪而过的屏幕上怡安两字，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路过卧室的时候，我隐约听到里头的声音。

我那位姐姐声音又甜又软。

她好像在和裴钦道歉，说自己错过了他的生日。

裴钦笑着说没事，声音里有遗憾和失落。

但他不想让她为难，所以和她说没事。

我抱着花盆走开时，听到裴钦说我等你。

原来，富二代的爱情这么忠诚又感人。

我想起一句话。

有人说，只有有钱人才有感情纠纷，有钱人才配谈爱情。

吃不饱的人只有金钱纠纷。

我深以为然。

后来，那天裴钦没有说完的话，就没有再有机会说下去。

他有两次想和我说什么，但我不是在忙家务，就是在看书。

我要为重新上学做准备。

裴钦接受的是最顶尖的教育。

他还很聪明，可以教我很多。

他随手写的一些案例分析，都能让我受益良多。

我努力将家务做得十全十美，来抵扣我的学费。

我给裴钦炖汤、倒水、捏肩。

他没有拒绝，只是有时眼神有些闪躲，会又和我强调一遍，我们只是假结婚。

我的回应总是那么爽快。

7

时间过得很快。

我看着老旧手机里的日历，算着天数。

裴钦看了过来: 在算什么?

我随口扯了个谎: 在看我的经期。

裴钦转身就走。

接下来几天，裴钦抢着洗碗，还把衣服都送去了洗衣店。

他路过他电脑时，看到他在搜索女生经期要注意什么。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的被窝里突然多了个热水袋。

我哑然失笑。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到很小的时候，我妈牵着我去找我爸认亲。

结果可想而知，我们被保安赶了出去。

我妈一巴掌甩在我脸上，说，都怪我不是男孩，所以我爸才不认我。

她天天怪我。

我也怪自己。

但后来，我看到了张怡安。

张家的小公主。

我去质问我妈，又换来她扯着我头发的厮打。

我没有力气还手。

好疼。

好疼，我真的好疼……

眼泪恍惚流下，一双手轻轻搂过了我。

别哭，别哭……

裴钦的声音带着无措。

一阵热流流出。

我的经期是真的提前来了。

看着被弄脏的床单，我涨红了脸，连忙道歉: 我就去洗

裴钦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他的助听器还没来得及戴上。

你要去哪?

我又没嫌你丢人。

他以为我是羞愧地要逃跑?

那倒不至于。

他起身将床单扯了下来，又从柜子里拿出了新的换上。

先睡吧。

第二天起来。

看着洗衣间里蹲在地上的男人，我惊得呆在了那里。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搓洗着我的内裤。

裴钦瞧见我那样儿，说: 你又不是没给我洗过。

说着，他却自己红了脸。

8

半年之期还有半个月。

这天，裴钦一大早就出去了。

他走前穿了衬衫马甲三件套，系了条深绿的领带，还用了发胶。

那张精致的混血脸孔越发俊美夺目。

他本来就好看，捯饬以后更好看。

我没敢多看，连忙移开了目光。

我听到了裴钦的轻笑。

我有些窘迫。

好在，他似乎有什么急事，很快就走了。

晚上，裴钦没有回来。

裴钦回来时，表情很古怪。

她欲言又止，看着我眼神中充满同情。

你知不知道张怡安回来了?

我摇头又点头。

我走进厨房给她做了夜宵。

裴佩一边说不吃，一边端着碗吃了个底朝天。

她这段时间胖了两斤，经纪人不让她吃饭。

但人怎么能不吃饭?

她没有专业的营养师，只能每天喝蔬菜汁，饿得双目无神。

吃完她又说，她不喜欢张怡安。

我哥一出事，她就跑了，看都没来看我们。

也就我哥傻，还喜欢她。

你别看我哥这样，他其实没谈过恋爱，所以被张怡安耍得团团转。

她絮絮叨叨地说，他们妈妈在裴爸的四房，在裴家没什么地位，所以裴钦一直很努力。

裴钦高中和大学都很忙，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

她担心裴钦又被张怡安骗了。

你是我嫂子，最有资格把他带回来。

她把地址发给了我，说着就把我推出了门。

地址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中餐厅。

无论是吃饭还是开房都很方便。

我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就把手机收了起来。

我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来到了熟悉的地方。

9

外婆的坟前空空荡荡的。

我从帆布包里拿出苹果摆了上去。

还有两颗水果糖。

最便宜的那种。

外婆总舍不得，会藏着留给我吃。

隔壁的孩子说，一颗几毛钱的糖，现在谁还吃这种东西啊。

我吃。

外婆一年四季弯着腰，地里的毛豆今年菜商只收分钱一斤。

十斤毛豆换一颗糖。

我很喜欢。

我当着外婆的照片剥开了一颗糖塞进了嘴里。

好吃。

我过得很好，嫁给了很有钱的人。

你看，我长胖了很多。

我考上大学了……就是出了点意外，我晚点再去上学。

外婆，我能自己买糖吃了。

我妈不喜欢外婆。

她怪外婆只是个农民，没办法让她去大城市过上好日子。

小的时候，她忙着找能带她过好日子的相好，经常不在家。

我饿着肚子，借邻居大婶家的电话打。

大婶家的小孩会在那里嘀嘀咕咕说: 她自己家没电话吗?怎么总来借我们家的?

我后来就没有再去借过。

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以为自己要饿死的时候，外婆来了。

米饭、蒸蛋、青菜、毛豆汤。

吃得我暖呼呼的。

她用种地的钱供我读书。

她说，她没有机会读书，为了供从不认真读书的弟弟读书，她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

她一定会让我读书的。

我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手机没电关机了。

夜色暗沉。

路过小巷子，我快步走过一个醉汉身边。

我佝偻着背，把自己缩到阴影里面。

可就在我走过不久，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一步一步，紧跟着我。

我背上汗毛竖起，加快了脚步。

可始终甩不掉那脚步声。

终于，熟悉的小区近在眼前。

身后人也在那一刻伸出了手——

路灯下。

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也看到他身边纤细俏丽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