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恩公主

未婚夫裴衍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要用军功换取与我的退婚圣旨。

竹马周子兰在朝堂上大唱血脉伦常，说我是晋国唯一的待嫁公主。

就连皇兄都逼我向父皇自荐和亲。

我知道，他们在保护父皇新认的义女叶卿卿。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已决意和亲。

遥远的北方，有人在等我。

1

见到外面跪着的裴衍了?

父皇抿茶，幽幽开口。

我轻嗯一声。

父皇抬头。

你可知道他所求为何?

我垂眸，敛住眼里的不悦。

儿臣知道裴衍欲要与儿臣退婚。

顿了一秒。

我语气略重。

他有什么资格用裴家的军功来换

父皇叹了口气。

裴家直系只剩下他一人，这件事朕无法拒绝，只能让那小子多跪些时辰，替你出出气。

我轻轻颔首。

谢父皇

退婚的事就这么定了。

父皇起身看向窗外，语气骤然凝重。

和亲之事，你如何看待?

心脏突然在胸腔内打鼓。

我咽了口唾沫。

儿臣……愿意和亲

哦?

父皇轻疑一声。

御书房内又安静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屈膝下跪。

十年战乱，百姓民不聊生。若牺牲儿臣一人，便可止干戈、安黎庶，儿臣无悔。

北越好战，从未有过议和的意图，此举或有阴谋。北越王君是个侏儒人，据说无法行人事，这你也愿意?

父皇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低垂头颅。

那儿臣更应该亲赴北越，替父皇、替晋国查明实情。

许久，父皇转身伸手扶起我。

予恩，以你的文韬武略，若是男儿身，朕定将皇位传于你。

父皇的目光温和又慈爱。

我的后背却渗出冷汗。

儿臣誓死效忠父皇

父皇拍了拍我的肩。

和亲之事，朕自有定夺，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2

从御书房出来。

我就看到了跪在青石板上的裴衍。

嘴唇发白，浑身颤抖，双眸闪着坚定的光。

我晃了晃神，心口划过一丝抽痛。

这一刻，真的好像他

我抬脚走过去，蹲下，伸手摸向他的脸。

裴衍用力躲过，侧目瞪过来。

别碰我这婚我就是死也要退。当初你求皇上赐婚，根本就没有问过我的意见。赵予恩，我不喜欢你，你听到了没有?

心里的悸动消失殆尽。

我觉得有些无趣，可手都伸出去了，断没有空着回来的道理。

我向前一探，捏住裴衍的下巴，强行掰正。

你不想当本宫的驸马?

裴衍无力挣脱，眉头紧蹙着。

自然

我冷笑。

裴家分家，本宫帮你抢回家产，你欣然接受；仕途受挫，本宫在父皇面前谏言，助你官升三级，你未曾拒绝；今年春猎你想拔得头筹，本宫将所狩猎物全部交由你，你理所当然。

你顶着未来驸马的虚荣，受尽本宫的恩惠，如今却要跪在这里打本宫的脸，说你不愿?你到底是从来都不愿，还是刚刚变心?

裴衍眼神闪躲，嘴角蠕动。

不管如何，我就是要退婚，裴家三代忠良全部战死沙场，累累战功难道换不得一个退婚圣旨?

我眸色一冷，甩开他的脸。

你父兄若是知道，你为了一个女人就这样用战功胁迫皇家，定是饶不了你

裴衍回过头，脸上慌乱。

不……与卿卿无关，这婚是我要退的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叶卿卿是国公府失散多年的孤女，父皇是念在国公的功劳，才将她认作义女，封为公主，却从未说过要让她去和亲。

可晋国公主除了你和她都已嫁人，若你……

说到这，裴衍猛地瞪大眼睛。

赵予恩，你刚刚是不是去求皇上为我们完婚?你怎能如此歹毒，明明你才是晋国真正的公主。就算要和亲，理应是你，就该是你

看着这张与他神似的脸，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赝品就是赝品，永远变不成真。

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皇上答应了?

裴衍哽咽了。

我心里烦闷不已，正要告诉他父皇已经同意退婚。

可转念一想，他如此不顾我的颜面，我凭什么给他宽心。

我莞尔一笑。

你就准备好当驸马吧

不……

裴衍哀嚎一声，双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真是个废物

我交代人将他抬回府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上，我不免想到叶卿卿。

当年勤王之战，国公府全家都被杀害。

这都十几年了，怎么就突然多出一个孤女?

父皇还在北越使臣来之前将她封为公主。

难道父皇真的要她去和亲?

公主，咱们不是要回宫吗?

婢女霜月将我唤回神，我这才发现前方竟是演武场。

罢了索性去练练枪。

我正要抬脚过去，叶卿卿红着眼睛飞奔而出。

莫名其妙

我没在意，继续往前走，迎头又撞上满脸焦急的周子兰。

一见我，周子兰脸色一变。

赵予恩，没想到你竟做出这种事

3

北越王君虽是侏儒，可脑子正常，是不是皇族血脉，他稍微一查便可知晓真相。你让卿卿替你和亲，摆明是让她去送死。

周子兰不满地横我一眼，又连忙看向叶卿卿消失的方向，欲要追过去。

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我从不在周子兰面前摆公主的架子。

我当他是朋友，是知己，是兄弟。

他倒好

随便听人两句话就当面出言谴责。

听说今日早朝时，他还大唱血脉伦常，说我是晋国唯一的待嫁公主。

我气不过，厉声吩咐。

拦住他

随行侍卫立刻挡住周子兰的去路。

周子兰愤然转身，素白的脸上气出红晕。

赵予恩，你别太跋扈

我气笑了。

我跋扈?周子兰，我们认识了十几年了，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和亲的事，一来圣旨未出，二来我从未说过要旁人替我去，你凭什么如此下定论?难道就凭叶卿卿的三言两语?

周子兰怔了片刻，嗡声嘟囔。

人是会变的若不是你提前得知消息，不想远嫁北越，皇上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认一个义女，还恰恰在使臣到达之前封为公主。任谁想都与你脱不了干系

我噎住

我向来说不过周子兰。

何况他当了几年言官，嘴皮子功夫更盛从前。

我叹了口气。

我没你想得那么不堪和亲……罢了，我也琢磨不透父皇的心思，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有一件事我想不通，我不过是在郊外操练了三个月，裴衍那蠢货不说，你一向自诩不近女色，怎么也被叶卿卿迷了心智?

提到叶卿卿，周子兰耳垂一红。

她……很是不同

我翻了个白眼。

你以前也说我与众不同。

周子兰尴尬地咳了一声。

不一样对你是欣赏，对她……咳……你不懂

我语气怨怼。

好歹十几年交情，你就忍心看着我嫁给那个侏儒?

周子兰上下打量我一眼，小声嘀咕。

你整日素面朝天，一副男子打扮，那北越王君要是眼没瞎，定是看不上你

周子兰我咬牙切齿。

周子兰脖子一梗。

你再不放我走，歹毒的话还多着呢要不我说给你听……

闭嘴

我怒骂一声，摆手。

放他走

侍卫让开路。

周子兰走了两步又停下，侧目看过来。

予恩，你聪慧机敏，即使深陷北越，想必也有一线生机。可卿卿不同，她胆小孱弱，我拼尽全力也会阻止她去和亲。

我转身走向演武场。

滚

一套枪法打完。

我跳上屋顶，持枪而立。

起风了

枪头的红缨拂过我的脸，像极了轻抚而来的掌心。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4

我是晋国历史上最独特的公主。

三岁成诗，五岁舞刀，学文习武皆有天赋。

母后是将门虎女，欲让我与皇兄共同受教。

当时父皇刚登基不久，对母后背靠的萧家心有忌惮，便同意了。

自那时起，我成了皇兄的跟屁虫，也认识了他的两个伴读，周子兰和裴寻之。

周子兰善书，裴寻之善武，皇兄中庸。

而我，文能与周子兰比肩，武能和裴寻之不相上下。

我越来越优秀，父皇看我的目光却愈加冷淡。

成年之后，皇兄开始帮父皇处理政务，周子兰当了言官，裴寻之进了御前。

我依旧只能守在宫墙内的一方天地里。

紧接着，父皇清算萧家，母后病倒，我开始没日没夜地侍疾。

母后逝世后，父皇不允我再去学习，命我随着公主们学习女工女德。

我开始郁郁寡欢，他们三人轮番开导。

那段时间里，我和裴寻之暗生情愫，互许终身。

萧家倒台后，晋国渐渐趋于劣势，整整一年未打赢一场仗，连失数十座城池。

看着整日心神不宁的裴寻之，我知道他有报国之心，便劝他请命出征。

临行时，裴寻之承诺会攒够军功，求父皇赐婚。

我红了眼眶。

我等你。

三年征战，裴寻之打了无数个胜仗，被世人称为战神。

声名远扬之际，裴寻之上表父皇，要用自己的军功，为我换取入仕的机会。

得知消息后，我感动又兴奋。

父皇没有下结论，而是将此事拿到朝堂上，询问百官的意见。

晋国几百年历史，从未有过女子入仕的先例。

朝臣们自然是反对的

周子兰站了出来，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怒怼百名官员，生生为我怼出了一条生路。

皇兄也鼎力支持，甚至提出让我入六部。

父皇终是松口。

却只封我为禁军副统领。

周子兰很不满，他认为我文武相当，可毕竟是女子，入了禁军必定要吃苦。

他还想谏言，皇兄劝阻了他。

父皇松口已是不易，你再去触霉头，是不要命了吗?让予恩先去试试，日后再做打算。

我暗自发誓，定要有所作为，不枉他们三人为我所谋。

初入禁军，我确实吃了不少苦头，可我毕竟是皇家血脉，武学又远超常人，不出半年就足以让人信服。

我、皇兄和周子兰常常相聚，等着裴寻之得胜归来。

我们满怀希望地等待，却等到了晋国战败，裴寻之战死的消息。

我不敢相信，几近崩溃。

我求父皇许我带兵，我要上战场，我要给裴寻之报仇。

父皇怒斥我胡闹。

皇兄和周子兰也劝我冷静下来。

我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

直到听说裴家旁系欺压裴寻之的幼弟裴衍。

我怒火中烧，直接带着禁军杀了过去。

我帮了裴衍，又怕他再被欺负，便求父皇赐婚。

只不过他长得与裴寻之极为相似，我多了几分真心。

半月前，我在郊外听到北越遣人议和，求娶公主。

晋国与北越打了十年，北越从未有过议和的意图，北越王君又是个侏儒人，无法行人事。

如此大张旗鼓地求娶公主，实在令人不解。

琢磨几日，我蓦地想到裴寻之。

当初裴寻之战死，只有消息，却未见尸首。

以前他在边疆为我写的信里，曾打趣道，若是有朝一日流落在北越，必要深潜王庭，夺其政权。

直觉告诉我，那个求娶公主的人就是裴寻之。

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挑明?

如果父皇知道北越已在他的控制下，必会论功行赏，加官进爵。

晋国吞并北越，亦会更加强大。

怀着疑虑，我回到京中。

没想到宫里多了个叶卿卿，裴衍翻脸不认人，连一向冷清的周子兰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虽然他们所求与我相同，可被人背叛和指责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这叶卿卿我见过几次，确实长得十分貌美，尤其是那双总是含水的眸子，惹人心疼。

仔细想来，和亲之事她是无端被牵连，她许是走投无路才会四处求助。

我既决意要去北越，应当与她说清楚。

想到这，我一跃而下。

摆驾朝阳宫

5

我年长你几岁，理应多照顾你几分。可……哼……我只是一介弱女子，也不是真正的皇室公主，我怕……怕啊……

叶卿卿掩面恸哭，眼泪像不断的线一样，丝丝缕缕落下。

我有些懵

我就打了个招呼，她怎么就哭了。

不过看她这样子，想必这些天是真的吓破胆了。

我接过霜月手里的帕子，伸手帮她擦眼泪。

你先别哭，圣旨未下，不一定是你去和亲，这不还有我。

话及此，叶卿卿哭得更厉害了。

你可是皇上的亲女儿，皇上怎么舍得，一定是我……

我微微愣神。

舍不得吗?

我不信。

以我对父皇的了解，牺牲一个我换取晋国休养生息的机会。

他只会毫不犹豫

予恩公主，我该怎么办啊?

叶卿卿哭喊一声，腿脚一软，眼看就要瘫倒。

我连忙扶住她，眼睛一转，附在她耳边，低低出声。

你若真不想去，我想办法送你出宫，天涯海角别再回来。

叶卿卿身子一颤，诧异地看我一眼，随即又垂下双眸，声音不舍。

这些时日大家都对我很好，裴公子、周公子……还有……我想若能留下，也是一件好事。

我哑然

不过也能想通，听说她进宫之前是商贾之女，突然有了公主的尊荣，自然是舍不得。

可这就不好办了

我扶起她，正要再劝两句。

叶卿卿突然伸手推向我。

力气不大，我纹丝未动，她却像是受了巨力，重重地摔倒在地。

予恩公主，求求您别动怒，我答应替您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