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少变形计

第一顿，他吃了个大馒头。

第二顿，他吃了一脸盆米饭。

全村都在传，我家从城里来了个饕餮。

当姜奕泽眼巴巴望着我时，我很害怕，哆哆嗦嗦地，把手里咬了一半的饼递给他，你……你还要吃吗?

网友辣评:

小妹妹: 吃了饼可就不能吃我了哦。

好一个不良少年，原来是营养不良。

1

当节目组找来时，我感觉像做梦一样。

一周之后，会有一个城市主人公送来我家进行改造。

而我和我哥之间，只能有一个去大城市。

哥哥想都没想，跟导演说: 我一点都不感兴趣，让我妹妹去。

他骗人。

田间农忙，我哥每次抡完锄头，都会对着远处的群山发呆。

小媛，你说，大山外面是什么样的?

他总这么问我。

我没手机，只是在王老师家的电视上，看到过外面的世界。

漂亮得像画。

不像我们这个小村子。

四面环山，杂乱破败。

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只剩下老人小孩。

到了晚上，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还有蛇往外钻。

我知道哥哥也想去。

可从小到大，他处处都让着我。

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

听说是死在去城里打工的路上，整辆大巴都掉进了河里。

爷爷中年丧妻，晚年丧子，家里就剩两个年幼的孩子。

为了养活我们，快七十了，还要下地做农活。

我是在我哥背上长大的。

明明他也只是个比我大三岁的孩子。

出发前一天，我故意去河沟沟里洗了个澡，又跑到山上吹风。

结果真的感冒了。

我烧得脸颊红红的，心里却美滋滋。

如愿以偿地看着哥哥上了车，一路驶离大山深处，开往那个未曾谋面的大城市。

2

导演提前介绍了一下那位城市主人公的情况。

说他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天天跟家里要钱出去野，抽烟喝酒样样精通。

妥妥的不良少年。

而且据说脾气暴躁，逮谁打谁，连他爸妈都敢打。

我有点害怕。

万一他要打我，哥哥又不在家，那我只能逃跑了。

不行，我不能跑，不然他打爷爷可怎么办?

这么一想，还是打我吧。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出门喂鸡。

在路上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拎着行李箱，被节目组拦下。

交东西，现金零食电子设备，还有烟，统统都不许带。

少年耳朵上别着一根烟，吊儿郎当的，跟导演讨价还价，就带一点儿零食，一点点，成不?

不行

哎呀好吧好吧，真 tm 麻烦。

少年打开两个大行李箱。

除了几身衣服外，全是吃的。

我惊呆了。

他箱子里的零食，比我们村口小卖部里都多。

靠，不早说我好不容易把它们提上来，你现在说要上交，我不是白费力气?

少年往旁边瞥了瞥。

欸，那小孩儿?过来。

他冲我招手。

吃不吃零食?哥请客。

以我家的条件，从来没买过零食。

隔壁的妞妞偶尔买一包辣条，分我一根，我都能回味好几天。

面对这么两大箱子，说不想吃是假的。

但爷爷教过我，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想吃就拿，你怕什么?

你不拿，就被这群大坏蛋带走了，横竖都是浪费，你就当帮我分担分担。

导演: ……

我想了想，拿了两罐旺仔牛奶。

就拿这么点儿?

少年索性自己动手，大包小包，直接给我塞了满怀。

谢……谢谢哥哥。我红着脸，小声说。

甭客气。

少年冲我笑了笑，扛起空了一大半的箱子，往村子里走。

那是我和姜奕泽第一次见面。

他个子很高，比我哥还高一大截。

看起来很不好惹，但皮肤白白的，五官长得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颗浅浅的小虎牙，淡化了眉眼间的痞气。

人与人之间的感应，真的很神奇。

那个时候，我和姜奕泽只说了这么两句话，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可我就确定，他一定不是个坏孩子。

3

我坐在村口，打开了一罐旺仔牛奶。

满足地咂咂嘴。

好香，好甜。

是我从来没有尝过的滋味。

群山之外，原来有这么多好东西。

我小口小口地喝，生怕喝快了，不能把这个味道记清楚。

直到太阳落山。

我把剩下的半罐带回家给爷爷。

爷爷还没回来。

姜奕泽却在我床上睡着了。

还把我的粉色床单掀到了一边，穿着外衣，只睡床板。

我坐在小板凳上，等了一会儿。

他没醒。

我喂完小狗回来。

他没醒。

我把晚上的饭菜都做好了。

他还没醒。

我实在没忍住，戳了戳姜奕泽。

见他没反应，我变本加厉，上手摇他，掐他，他还是一动不动。

我彻底慌了。

往院子外跑，正碰到爷爷回来。

爷爷那个大哥哥好像死了

爷爷吓了一大跳，扔下锄头，跟我进屋。

奕泽奕泽

我们这儿，晚上的树丛里常有蛇出没。

爷爷觉得姜奕泽是被蛇咬了才会晕倒。

检查完手臂，没有找到明显伤口，我们决定扒下他的裤子。

蛇毒凶险，一刻都耽搁不得。

刚解开腰带，露出一半内裤，姜奕泽突然从床上惊醒。

卧槽谁他妈非礼老子?

他一睁眼，看到我们一老一小趴在床边，气得耳朵都红透了。

死死捂住自己的裤子拉链，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

他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我。

怎么看都觉得震惊。

最后，一番思考结束，他下定了结论——

是我在干坏事。

或者说，他宁愿相信，是我在干坏事。

小妹妹小小年纪不学好，怎么学扒……扒男生裤子呢……

哥下午还给你零食了，你不能恩将仇报吧

我委屈得快哭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姜奕泽看了眼还抓着他皮带的爷爷。

瞬间心如死灰，用被子盖住脸，声音比我还委屈。

就是你就是你

你们都出去，我想静静

4

解释半天，姜奕泽终于明白这是场误会。

他跟我道了歉。

虽然根本看不出什么歉意。

这么巧，路上随便抓了个小孩，居然就是我妹。

小丫头，咱俩还挺有缘。

姜奕泽一点都不认生。

他挨着我聊了半天，又去和爷爷聊。

爷爷耳背，也不会说普通话，姜奕泽又听不懂方言，他俩阿巴阿巴比划半天，简直是全障碍沟通。

爷爷，什么?掐……掐谁?

我实在忍不住，爷爷是叫你吃饭。

哦哦。难得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尴尬。

和导演说得不一样，姜奕泽并没有什么大少爷脾气。

桌上只有土豆烧茄子，可他也不嫌弃菜色不好，拿起馒头就开始吃。

很快，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姜奕泽一顿饭吃了个大馒头。

个

我和爷爷两个人，能吃两三天

姜奕泽察觉到我们的目光，默默放下筷子，表情很无辜。

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不多不多。爷爷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奕泽，你多吃，吃饱啊。

晚上，爷爷塞给我 50 块钱，让我再去赶集的时候，记得买袋面回来。

照姜奕泽的饭量，存粮根本顶不住。

我领下差事。

等到深夜，我独自坐在小院里，品尝剩下的半罐旺仔牛奶。

人间美味

只可惜爷爷说他牙疼，吃不得甜的，让我自己都喝掉。

甜丝丝的牛奶咽下肚，我却突然闻到一股呛人的味道。

转头一看，姜奕泽的屋里，有烟顺着门缝飘出来。

坏了，着火了

我想都没想，冲上去砸他的门，哥哥你醒醒

原本就朽到关不严的木门，直接被我砸开。

姜奕泽穿着大花裤衩，嘴里叼着点燃的烟，和闻声赶来的导演四目相对。

姜奕泽＆导演: ……

好小子，藏烟是吧。

在我的帮助下，姜奕泽好不容易瞒天过海、藏住的几根烟和几袋零食，都被导演组搜刮了个干净。

还喜提变形时间延长一周的奖励。

姜奕泽背对着我，拳头紧了又紧，手臂上青筋凸起。

我真害怕了。

怕他一怒之下要打我。

就他这一米几的体格，几拳下去，我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哥……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屋里着火了……

我带着哭腔，小声道歉。

渴望唤醒他残存的同情心。

哎。

姜奕泽仰天长叹，流下两行清泪。

我以为我是全世界最坑爹的儿子。

没想到，遇到了你这么个坑哥的妹妹。

他妈的，都是报应啊

5

姜奕泽没打我。

他说他从来不打女人，叫我回去乖乖睡觉，明天再补偿他。

怎么补偿?

带我去洗澡。

我脸一红，可……可我还要去喂鸡。

小丫头，你答应要补偿我的做人可不能言而无信

我们这里条件差，家里没地方洗澡。

每个月去河边洗两次，平常就是打盆水来擦擦。

姜奕泽这种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哪里受得了?

大喊着自己已经臭了。

再不洗洗，等狗闻到他，都分不清是人还是屎。

我: ……行吧。

挑了个河边没人的时间，我站在南岸给他放风。

谁知道今天这么巧。

正好从北边来了一群大娘，端着盆要洗衣服。

她们和全身脱得只剩一条内裤的姜奕泽撞了个正着。

哟，这是谁家的小伙子，这么俊

身材真是不错，小脸怎么红了?俺们一把年纪了啥没见过，你害羞啥啊。

大娘们没出过村，所以见到生面孔，都觉得稀奇。

她们个个大嗓门，对着姜奕泽光滑洁白的身躯，看了又看，赞美不休，甚至还想上手。

啊啊啊啊啊啊卧槽

一阵惨叫过后。

姜奕泽拎着衣服，一溜烟朝我飞奔而来。

一双手捂完上面捂下面，最后发现哪儿都捂不住，干脆捂脸算了。

除了我妈，我从来没有被别的女人看光过身体

这次还不是一个，是 tm 一群

回到家，姜奕泽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来。

我虽然混账了点儿，但我还是很守男德的。

我的身子只能给我未来的老婆看

我听着他的哭诉，默默应和，点头如捣蒜。

实则脸红得不行了。

今天姜奕泽朝我跑来的时候，上半身是裸着的。

我可从来没见过男生的身体

我哥平常洗澡换衣服都会背着我。

妹妹，你咋了?不舒服?

姜奕泽见我一直低着头，很不解。

没……没什么。

姜奕泽可说了，他的身体只能给未来老婆看。

要是让他想起来我也看到了，会不会杀我灭口啊……

不能说。

嗯。

打死都不能说。

姜奕泽崩溃的情绪，只持续到晚饭。

满满一盆大米饭下肚，他又美美地睡了过去。

我和爷爷目瞪口呆。

可算知道姜奕泽为啥能长这么高了。

爷爷擦了擦汗，掏出怀里的小布袋，又塞给我 50 块钱。

小缘啊，买完面，再买袋米吧。

家里真遭不住了。

6

即便如此，姜奕泽还是没吃饱。

他把问题归结于家里的饭菜没油水，闹着要去下馆子。

妹妹，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我想了想。

以这位大少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程度，除了上山挖草药卖，别的他都干不了。

于是，我和姜奕泽扛着锄头出发了。

或许是看到饭馆在不远处向他招手，姜奕泽心情不错，跟我聊了一路。

我一直很好奇，哥哥，你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节目组说他脾气暴躁，可他每天都笑眯眯的。

节目组说他逮谁打谁，可他非但不怪我坑他，还把那晚唯一幸存的一罐旺仔牛奶给我喝了。

可见，说这些话的人，根本不了解真正的姜奕泽。

真想听?

他一边推脱着说小孩子不要听这些会把你带坏的，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自己在大城市的光辉战绩。

原来……

节目组还说保守了。

为什么要天天和你爸妈干架?

姜奕泽提起这事就生气，我要涨生活费，他们不肯，非说老子花那么多钱是在外面学坏了

那你学坏了吗?

怎么可能那点生活费是够嫖还是够赌?我是真吃不饱

这我还真信。

那你为什么不读书了?

跟家里叫板，一气之下就辍学咯。

他说得轻描淡写。

可我心里却酸酸的，不是滋味。

他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就算每天干仗，他们也还是爱他，为他的未来着急。

他有书可以读，就算赌气辍学，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回去。

我只觉得他好幸福啊。

和我简直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我越想越替自己委屈，眼眶不自觉地红了，把姜奕泽吓了一跳。

我没敢说实话。

只说自己是想爸爸妈妈了。

上山的路正好能经过我父母的坟地。

姜奕泽摘了一把白色的小野花，放在坟头。

小缘。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名字。

想哭就哭吧，忍着干嘛，哥又不笑话你。

我摇摇头，只是坐在坟前发呆。

哥哥，其实，我早就记不清我爸妈长什么样子了。

毕竟他们离世的时候，我才 4 岁。

姜奕泽愣了下，连合照也没有?

没有。

家里只有一张他们当年的结婚照，时间长了，照片也变模糊了。

起风了。

坟前的小花被吹得四散零落。

少年额前的碎发被风高高撩起，眼底闪着细碎的光。

哥哥，咱们走吧。

我起身。

却看到姜奕泽直直站在我父母的坟前。

说是坟。

其实也只是两个小土堆。

没有棺材，没有碑。

对于我们这些最普通渺小的人来说，身死魂消，无声无息，只留下至亲的一点思念在人间。

少年垂下眸子。

沉默良久。

后来很多年，我常回忆起这天。

17 岁的姜奕泽，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