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驸马婺剧

为他搜罗天下奇珍戏服，筑起黄金戏台。

他却对我冷淡疏离，甚至在外面养了个青梅。

满京城哗然。

都说长公主怕是疯魔了——

养男人便罢了，竟连男人的外室都一并养着

直至父皇下旨赐婚。

那素来冷淡的戏子强作镇定: 只要殿下拒了这婚事，我便应允做你的驸马

我摩挲着他绝色皮相，低笑出声。

一个下三滥的玩意儿，不过一时消遣，谁给他的错觉，竟妄想做本宫的驸马?

1

从宫里回府后，就看到梅如雪和他的小师妹宁可儿在园中唱着《霸王别姬》。

我抬手止住身后欲出声的侍女。

斜倚在长廊朱柱旁，阖上眼，指尖轻叩，静心聆听。

两人唱功确实了得，令人沉醉。

直至曲终音歇，梅如雪才恍然惊觉我的存在，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殿下。

嗓音清冷，透着疏离。

宁可儿娇声接道: 殿下，您不会怪罪吧?师兄方才教我这段，一时兴起便……

她双颊飞红，那抹颜色娇艳得引人遐思。

无妨，唱得甚好。

我语声平淡。

话音方落，梅如雪神色倏然一僵。

他破天荒地跟我解释: 殿下，可儿今日来，不过是给我送新制的戏服。

我静静看他: 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您的生辰，殿下，我知道的，还为您备下了礼物……

那你还同她唱《霸王别姬》?我看着那张抹着油彩的脸，笑了。

他俩一个项羽，一个虞姬。

那我是什么?

拆散良缘的刘邦么?

梅如雪蹙眉: 殿下，是我违背誓言在先，但师妹是无辜的……您要罚便罚我吧

他说着便要跪下来，目光却忽地落在我手中那卷明黄之物上。

这是什么?他问。

赐婚圣旨。

那人是谁?他身形微晃。

说是今科探花郎。我将圣旨收进袖中。

梅如雪唇角勉强扯动: 殿下……不会答应的对吧?

我晃了晃手中明黄卷轴，只觉他这话问得可笑。

答应了啊否则本宫拿圣旨回来做什么?

原本这一路回府，我连私奔的路线都计划好了。

马车就藏在西角门，连银票都备足了。

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

2

梅如雪垂首沉默，碎发掩住眉眼，只看得见紧绷的下颌。

那人同我比如何?

母后挑的，总不会差。

良久，他忽地抬眸，声音低哑。

殿下是在同我置气吗?

我一怔，置什么……

定是这样的

他急急打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们相伴七载，您这般爱我，又怎会另嫁他人呢?

他仿佛说服了自己，又端回那副清冷疏离的架子。

殿下，终身大事，不可儿戏。

若想用这种方式逼我低头，只会适得其反。望您早日进宫，同陛下说清楚。

初遇他时。

那时他被贤妃那个不成器的侄子逼着陪酒，对方借着酒劲，硬要拖他上楼伺候。

满园子的人噤若寒蝉，无人敢拦。

梅如雪被扯得衣襟散乱，却在最后一刻发了狠，抄起戏台上的红缨枪，直接捅穿了那纨绔的下身。

血溅了三尺，贤妃的侄子当场废了。

贤妃震怒，要将他凌迟处死。

是我保下了他。

倒不是多正义，纯粹是厌恶贤妃那副人淡如菊的嘴脸，明明处处与我母后作对，却偏要装得与世无争。

他跪在我脚边，额头磕得青紫，发誓要报答我。

可一个戏子，除了这副皮囊和身子，还能拿什么报答?

我没想到需要他的报答来得如此之快……

一次宴会，我意外着了道，中了媚药。

下人们便把他推进我房里。

我原以为您与那些……纨绔不同的……

事毕之后，他背对着我穿衣，声音极低。

我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将宴上之事悉数告知——

我揉着发胀的额角，将宴上那不知死活的小官庶子下药攀附的腌臜事说与他听。

搬进公主府吧往后你不必再登台，也不必担心被人轻贱。我带着补偿的意味说。

他猛地回头，骤紧眉头，有些厌恶地道: 草民已有心悦之人。

——宁可儿。

那个与他一同长大、同台唱戏的师妹。

可我们已经……

我难得有些迟疑，此事终究是我理亏。

他沉下脸，眉宇间尽是疏离，没有我们，若非殿下，草民绝不会背弃她。

他不愿入府，我也不勉强。

便替他和青梅赎了身，给了他们一笔银子。

如果后来不出那种事的话……两人已经离开京城了。

3

后来我便在京城里给他置办了宅子。

他唱《贵妃醉酒》时，身段柔媚，眼波流转，我便命人打造了一座黄金戏台，只为他一人而设；

宁可儿被官员纠缠，险些被强纳为妾。

我派人救了她，后来帮她把人安排在南城小院。

终究是我误了他们……

……

侍女们见梅如雪将我送他的珠宝一趟趟往南城小院送，都愤愤不平:

殿下您这般纵容，那戏子竟还敢在外面养着其他女人

我漫不经心地逗弄着金笼中的画眉，轻笑:

随他吧左不过是一些银钱而已。人最重要。

这一纵，便是七年。

4

探花郎游街那日，我包下了醉仙楼最上等的雅间。

长街上的喧闹声忽然静了下来。

我倚窗望去，只见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行来，确实仪表堂堂。

我终于明白母后赐婚那日为何笑得神秘: 你见着他，定会喜欢。

母后深知我喜爱漂亮的男子，所以这些年才会宠爱梅如雪。

而他的容貌，与梅如雪相比，不相上下。

他白玉般的耳尖泛起薄红，薄唇轻启，无声地道了句:

公主万福。

我还未来得及诧异，一道淬了毒似的目光突然刺来。

斜对角茶坊的窗前，梅如雪惨白着脸站在那里，眼眶微红。

待我再低头时，蓝衫探花已随队伍远去。

不多时，雅间门被轻轻叩响: 贵客，有位梅公子求见。

让他进来。

可推门进来的梅如雪却让我怔住了。

他今日的穿着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

身着我上月赏的流光锦衣，步步生莲。

殿下，您真的要嫁给那人吗?

我挑挑眉，没想到他会这般说，当然，那日不是同你说了吗?

那我呢?我陪殿下的这七年，又算什么呢?

如雪，本宫以为当日已经同你说清楚了

话音刚落，他猛地欺身上前，一把扣住我的后颈，狠狠地吻了上来。

——与以往不同。

从前都是我主动撩拨他。

可今日的他却像是撕碎了所有伪装，吻得又凶又急，唇齿间甚至尝到了血腥味。

我被他抵在雕花屏风上，腰肢硌得生疼，却挣脱不开。

直到快要窒息。

他才餍足地松开我，指尖仍流连在我颈侧，声音低得近乎蛊惑:

只要殿下拒了这婚事，我便应允做你的驸马

5

我轻喘着气，指尖抚过他染了薄汗的眉眼，忽然觉得可笑。

你不是喜欢你的师妹可儿吗?

他脸色倏然惨白，急急抓住我的手贴在颊边。

从前对宁可儿不过是兄妹之情是草民愚钝，未能分清……

自与殿下亲近后，心里便再容不下他人了。

谎话连篇。

若真当宁可儿是妹妹——

怎会将她安置在南城那等外室聚集之地?

任她顶着戏子姘头的名头被百姓议论纷纷?

若是男女之情——

那晚之后，又怎会半推半就继续爬上我的床?

见我不说话，他以为我被他说动，继续说道:

殿下，可是陛下逼您选婿?草民愿随您进宫……

你想做驸马?

抬起他下颌，这张脸确实得天独厚，连错愕都美得惊心。

他缓缓点头，殿下，我想与您朝朝暮暮，光明正大地陪在您身边……

原来如此。

这些年若即若离，拿宁可儿刺激我，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手段。

你可知，父皇赐婚那日，我便盘算好带你私奔，过无拘无束的日子……

如今想来，便是我想带你走，你也是不肯的吧

你喜欢的，一直都是公主的身份，而不是我。

他瞳孔骤缩，怔怔地看着我，泪水一滴一滴滑落。

殿下，我知道错了……

我抽回手，把珍藏多年的梅花簪子还给了他。

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碰过他的地方。

本宫会给你一笔银子，足够你终老。以后不必再来找本宫了。

6

那日后，梅如雪再未出现在我眼前。

母后知道后，倒是很高兴，就该如此一个戏子也敢恃宠而骄?这般轻易放过，倒是便宜他了。

母后命我在探花郎——江澜笙上任之前，多陪他熟悉一下京城。

我一时语塞。

与梅如雪那些年，不是在锦帐中厮混，便是听他咿咿呀呀唱戏，哪懂什么风月雅事?

倒是江澜笙提议: 听闻玉带河荷花开得正盛，不知可否邀殿下共赏?

原以为这场见面会陷入尴尬的沉默，却不料相谈甚欢。

他谈起年少游学时的见闻，从江南烟雨到塞外风沙，言辞间既见文采又不失诙谐。

那些生动的描述，让人仿佛亲眼得见万里山河的壮阔。

正当我们谈兴正浓时，画舫外忽闻丝竹声起，夹杂着熟悉的戏腔。

京城谁人不知我曾豢养戏子的旧事?

余光瞥去，江澜笙神色如常，不见半分异样。

我掀开纱帘，只见宁可儿酥胸半露坐在男人怀中，樱唇含着酒液渡进男人嘴里。

她不是在梅如雪身边吗?

珠帘晃动间，江澜笙温声问道:

殿下，可是故人?可要移舟相见?

不必。

我松开捻着帘子的手指。

不过是陌路之人。

江澜笙会意，体贴地转开话题。

这般进退得宜的举止，倒让我心生好奇。

江澜笙。

我直视他的眼睛，这门亲事，可是你心甘情愿应下的?若有不妥，本宫可以……

毕竟姻缘大事，我终究盼着能得个两心相悦的良人。

殿下，这门亲事，在下求之不得。

这倒更让我好奇了。

我自知容貌并非倾国倾城之姿，断不至于让人一见倾心。

可偏偏他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仿佛已经喜欢我很久了。

若说是为了攀附权贵，更说不通了。

驸马不得入仕，他即便尚了公主，往后也不过是个闲散官职。

以他这般风姿，若真想攀附，何不寻个重臣之女?

殿下可记得，江郎卫——江林，他是家父。

我指尖一顿，记忆倏然翻涌。

那年皇家围猎，一只发了狂的猛虎闯入猎场，险些要了我的命。

江林是护卫统领，虽拼死救我，却因失职之罪被父皇下令处斩。

是我替他求了情，最终只贬为边远小县的县官。

而江澜笙——

我蓦地抬眸，细细打量他的眉眼，终于从记忆深处翻出一个圆润稚嫩的身影。

你是……当初那个小胖子?

他: ……

7

殿下，我现在不胖了

他有些委屈地看着我。

我恍惚想起当年——

那个因身形臃肿而被嘲笑会压死马的小胖子，怯生生地躲在人群后。

我不过随口呵斥了那几个嘴碎的贵族子弟，他便从此眼巴巴地跟在我身后。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圆滚滚的孩子，如今竟生得这般清俊挺拔?

老虎扑来的那一瞬，是他用身子撞开我，硬生生挨了一口。

若不是他父亲及时赶到，我们俩怕是早就成了那畜生的腹中餐。

原来是你啊我轻笑。

当年若非殿下向陛下求情，江家早已……

这些年，臣一直记挂着殿下。陛下赐婚时，臣还以为是在梦中。

我怔怔地看着他。

好在他也并没想得到我的回复。

只继续说着那些有趣的见闻。

让我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禁赞叹他的懂事。

与他分别后，刚要踏进公主府，一道佝偻身影突然扑了过来——

是梅如雪的小厮。

与上次相见时的富态模样判若两人，此刻的他形销骨立，衣衫褴褛。

我暗自蹙眉。

即便离开我，他们也不至于落魄至此……

殿下，求您救救主子吧

他重重跪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砰砰作响。

主子他就快要死了

我冷眼掠过，抬步欲入府: 他的死活，与本宫何干?

小厮突然嘶声哭喊: 可他是因殿下才患上隐疾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