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引路鱼

村里人说，那是沾过荤腥的引路鱼，万万留不得。

我爹却不信，不光为它单开了一汪池塘，还让我每天仔细喂养，对鱼比对我还要上心。

只有我知道，它真的吃过人。

而现在。

它正用那双浑浊凸起的眼球，死死地盯着我。

01

扑通——

鱼饵洒下，池塘里饲养的鱼儿纷纷凑到岸边甩尾跳跃，整个鱼塘如同被煮沸一般翻滚着。

我爹又洒了把鱼饵，回头不耐烦地踹我一脚。

愣着做啥子?还不快去给你鱼娘娘喂饭?

马上就过点儿了，耽误了鱼娘娘吃饭，看我不抽死你这个懒皮子。

我缩了缩脖子，拎着水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树丛深处走。

扒开杂草，眼前是一片黄绿色的池塘。

一条黑色鲶鱼正缓缓向岸边游动，因为年岁过高的缘故，裸露在外的黑色鱼皮上带着无数斑驳的白点，如同风化的岩壁，破旧又沧桑。

漂浮在两边的胡须上端，一双眼球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凸起的瞳仁中，闪烁着诡秘的光芒。

这就是我爹口中的鱼娘娘。

一条活了七十多年的老鲶鱼。

02

我将水桶里的鱼食朝它丢去，完全不敢靠近。

我从小就害怕这条老鲶鱼。

小时候我爹在池塘里做活儿，哥哥带我在附近玩躲猫猫，我窝在池塘边的杂草丛，亲眼看见那条老鲶鱼游到岸边，如同宠物般昂起头颅，诱惑着哥哥去摸它。

在哥哥靠近的一瞬间，它忽然向后飘了一段。

哥哥靠近，它又飘远。

靠近，又飘远……

注意力全部放在老鲶鱼身上的哥哥完全没有注意到，水深已经没过他的腰腹。

只差一步，池水就会将他全部淹没。

我怕极了，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叫。

好在我妈就在附近，听到动静跑过来，一把将哥哥从池塘里捞起，才没让哥哥淹死。

我妈气急了，当即抄起石块儿就往水里砸。

池水翻滚间，我清楚地看到那条老鲶鱼转动着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藏在树丛后的我......

那件事之后，我妈不停在家里哭闹，非要我爹把那老鲶鱼杀了。

我爹不愿意，争吵间还打了我妈一巴掌。

我家的事情闹得很大，就连村里德高望重的徐三爷都被惊动。

可一听我妈的描述，原本正满口劝和的徐三爷却猛然变了脸色，跺着布鞋惊呼:

回来了，它回来了......

这是沾了荤腥的引路鱼，留不得，万万留不得......

我爹当即变了脸色，正要去拉徐三爷，却见徐三爷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朝地面倒了下去。

第二天，哥哥发起高烧，我妈不顾我爹的阻拦，抱着哥哥要去镇上看病。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03

凸起的鱼眼和过去重合，吓得我一个激灵。

我挪动着绵软的双腿，离池塘更远了一些。

谁知我刚退后两步，那老鲶鱼却忽然不动了。

它侧着身子，毫无征兆地翻起肚皮，一动不动的漂浮在我眼前，露出腹部紫红色的狰狞纹路，凸起的眼珠都仿佛在一瞬间浑浊不少。

不会是死了吧……?

我瞧着老鲶鱼一动不动的模样，心里慌极了，却不敢发出声音。

这条老鲶鱼和我爹的感情很深。

当年徐三爷因为那一摔卧床许久，没过多久便去世了。

村里人都说是我爹害死了徐三爷，屋门口每天都堆满了粪便和烂菜叶子。

徐三爷说的话也在村里疯传，都说那老鲇鱼是沾过荤腥的引路鱼，已经成了精，专门在岸边诱人，一不留神就会被它拖进池塘淹死，万万留不得。

我爹却不信.

任由人村里人指着他的脑壳骂，都不肯说半句话。

直到徐三爷的两个儿子带着锄头去过我家的池塘，势必要把那老鲇鱼杀了。

我爹这才慌了神。

带我直接搬到了鱼塘边。

我家鱼塘在村子后头的野山边儿上。

早些年村里人上山打猎，在里头发现过猛兽，听说老一辈人又不少都死在了后山里头。

后来日子好过些了，不用靠打猎生活了，加上近十年村里有不少人在山里走丢，村里人慢慢也就都不敢靠近后山了。

我爹却对这些危险毫不在意。

不光为老鲇鱼单开了一汪池塘，还让我每天仔细喂养。

为了防着村里人对老鲶鱼做什么，更是直接在池塘边儿上建起了房子，对鱼比对我这个亲生女儿还要上心。

不光要我叫它一声鱼娘娘，还嘱托我要像对长辈一般孝顺那老鲶鱼。

就连那鱼的吃食都是我爹每天精心准备的。

虽然他从不让我看制作过程，但光是闻着味儿我都知道，那鱼食里铁定是加了不少肉的。

我哪天稍微它喂得晚了些，就要遭我爹一顿毒打。

要让我爹知道老鲶鱼死了。

还是死在我面前的。

他非得扒下来我一层皮不可

我打了激灵，心底漫上恐惧。

可一想到当年哥哥的惨状，我又不敢轻易靠近，只好在岸边拾了根长木棍，撸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朝池塘靠过去。

04

我伸直胳膊去戳那老鲶鱼，却发现木棍的长度不够。

腥气夹杂着水汽涌入鼻腔，老鲇鱼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糟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

它该不会是真的死了吧?

想到这里，我便慌了神。

再往前，池水便浸湿了鞋底。

冰凉的池水刺激得我打了个激灵。

我正准备伸手去够，却猛然发现漂浮在远处的老鲶鱼似乎是动了一下。

下一刻，池塘翻起水花。

一张比我脑袋还要大的大口朝我扑来。

我下意识将手中的木棍朝那张大口捅了进去，惊慌失措地爬上岸，口中无意识地发出尖叫。

好在我走得不深，几下就扑腾上了岸。

老鲶鱼被我捅得一顿，巨大的身体依旧朝岸边冲撞了一段距离，大张的鱼嘴冲上池岸，显然是奔着将我吞食入腹的心思来的。

要是我反应慢一点再或者靠近点，恐怕都要被它拖入水中，一口吞下了

愤怒淹没了恐惧。

我不受控制地拾起岸边的石块儿，照着老鲶鱼的脑袋砸去。

噗通——

飞溅起的水花拍打在我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腥味儿。

还没等我将心情平复，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股巨力将我撞入池塘。

我挣扎着从水中站起。

正看到我爹不管不顾地跳入鱼塘，红着眼睛抱着那老鲶鱼。

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斑驳的鱼身，似乎是心疼极了，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娘……鱼娘娘，你莫事儿吧?

老鲶鱼扑腾着巨大的鱼尾，似乎是在回应我爹的话。

我爹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老鲶鱼身上的伤口，这才朝我看来。

陈早，你打你鱼娘娘做啥子?

它都七十多岁了，万一打出毛病了怎么办?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

我爹死死地瞪着我，声音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似的。

我被吓得后退半步。

心里毫不怀疑，若不是我爹手里还抱着那条受伤了的老鲶鱼，现在我怕是已经被打得站不起来了

想起木棍抽打在腿上的感觉，我磕磕巴巴地朝我爹解释:

我、我不是故意打它的，是它……是它在岸边装死……

它想吃了我，是它想吃了我啊，爹

我心里委屈极了。

我爹的表情却更加难看:

你放你娘了个狗屁它就是一条鱼，怎么会想着吃人?难不成它还成了精不成?

我看你就是和你那个妈一样，都疯了

我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我爹一巴掌狠狠抽在脸上:

愣着干啥子?还不快去村里找老于头拿药

要是你鱼娘娘有什么事儿，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我被这一巴掌抽得偏过头去，脸上火辣辣地疼，再不敢说什么，只能在我爹的注视下一瘸一拐地迈出池塘，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即将没入草丛前，我没忍住回过头。

那老鲶鱼老老实实地窝在我爹怀里，肚皮豁开一道手掌大小的血洞，身体的起伏十分微弱，看起来十分虚弱，像是随时可能没命的模样。

下一秒，我身体一僵。

只见那老鲶鱼宽大的嘴角抽动着，似乎是在微笑一般……

而那双拳头大的鱼眼却透过杂草，死死地盯着我的方向

05

成精了!

这老鲶鱼一定是成精了

我连滚带爬地跑到通往村子的土路上，擂鼓般的心跳才勉强平复下来。

可那带着腥气的鱼口，还有那双浑浊的鱼眼却在脑中挥之不去。

我妈是对的

徐三爷说的是真的

那老鲶鱼已经成精了，翻起肚皮装死，就是为了把人拖进水底吞食

可……

如果它真是为了吃人，为什么不吃我爹呢?

我爹刚刚距离它那么近，它要想对我爹下口，谁能拦得住?

难不成是我想多了?

那我哥呢?

我哥那件事又怎么解释?

冷风吹过湿润的裤腿。

我打了个激灵，脑子里一团浆糊。

忽然。

我停下脚步，听到土路旁的玉米地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紧接着，一个蓝色的身影从玉米地里钻出来。

我停下脚步，一眼就认出打头的那个是余三爷的孙子，余程。

余三爷去世后，原本跟我关系不错的余程恨死了我爹，对我的态度自然也不好，只要见了面，就少不了一顿推搡。

这么想着，我默默后退半步。

一抬头，余程果然恶狠狠地瞪着我。

奇怪的是，他这次竟然没有骂我，只是瞪了我几眼，就拽着身后的小孩儿重新钻进了玉米地里。

被他俩这么一打岔，我的思绪也断了。

眼瞧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我只好快步朝着老于头家的方向走去。

06

老于头是村里的兽医。

据说我爷年轻时在后山救过他一命，是余三爷死后村里少见的对我家没意见的人，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会偷偷来给我家送点吃食。

见我找来，老于头有些意外:

陈丫头，你咋来了，莫不是你爹病了?

我忙解释:

不是的，是我家的鱼伤着了，身上开了个口子。

鱼伤了?

老于头思考半晌，脸色猛然一变:

你说的……莫不是你爹养的那条老鲶鱼?

见他面色有异，我忍不住问道:

于爷爷，村里的传言是真的吗?那老鲶鱼真是成了精的引路鱼吗?

那都是村里人乱传的，畜生怎么可能成精?

老于头下意识反驳了我的话。

紧接着似乎是想到什么，却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

那条老鲶鱼确实是有些邪门儿，你爹他……

我刚想继续问下去，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隐约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喊着什么孩子丢了。

这年头丢了孩子可是天大的事情。

村里瞬间热闹起来，叫喊声很快连成一片。

老于头也变了脸色，从柜子里翻出两包药丢给我，只交代了一句敷在伤口上，就匆匆出门去了。

我捏着纸袋，满脑子都是老于头最后说的话。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通往后山的土路上。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想到我爹的急脾气，我心里咯噔一声，忙加快脚步朝鱼塘跑去。

07

暮色沉沉，鱼塘泛着惨绿的幽光。

我踩着杂草一路往更深处走去。

我爹半蹲在岸边，身旁放着个小腿般高的木桶。

真是委屈你了......

吃吧、多吃点伤口好得快些......不够家里还有......

我爹弯着腰，一边将木桶里的鱼食喂到老鲇鱼嘴边，一边细细地抚摸着老鲇鱼巨大的头颅。

而那往日凶恶无比的鲇鱼竟安静地卧在我爹脚下，乖得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行走中，一截枯枝被我踩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爹回头:

怎么你取个药都这么慢?......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把药拿过来

我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我爹脚底下的老鲇鱼。

只见它半截儿身子都伏在岸上，身体表面被粘稠的液体覆盖，巨大的鱼口裂至鳃下，上下咀嚼间还能看见口中沾满碎肉的獠牙。

奇怪......

我看着老鲇鱼那光滑的鱼身，心里涌出一丝怪异。

还没等我抓住那股感觉，一双浑浊的眼睛忽然出现在我的视线内。

老鲇鱼用力地昂着头颅，横开的巨口抽动着，似乎是在朝我微笑。

冷汗瞬间爬满背脊。

我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傻站着干啥呢?听不懂我人话还是咋的?

下一秒，我爹便一把将我手中的药包夺去，不耐烦地朝我挥挥手:

行了，这里没你啥事儿了。

饭在你屋里放着，你吃了早点睡。

我胡乱地点了点头，脚底生风，一股溜儿跑进了房里，这还嫌不够，又重重将房门关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我这才松了口气。

咕噜噜——

肚子发出打雷般的声响。

我看着桌上放好的饭菜，再也忍不住，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或许是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

吃完晚饭没多久，困意便涌了上来。

我爬上了床，衣服还没来得及脱，两眼一翻便睡了过去。

08

咚咚咚——咚咚咚——

迷迷糊糊中，耳边传来一声声奇怪的声响。

沉闷、连续且富有节奏。

似乎是在......

剁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