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期将至

警察说是意外，但我却在他工具箱里，发现了被剪断的绝缘胶带。

安葬好我爹后，家里还进贼了，整座屋子都被翻得很乱。

我没有再报警。

因为我发现，我爹精心藏好的那张十万元死期存单，也不见了。

1

那是一张不记名的储蓄单。

不管是谁拿了，都可以去取钱。

但取款期限还没到，我算了算，还要十五天。

那时候的定期之所以叫死期，就因为期限是死的，类似国债，到期了才可以赎回。

它被我爹藏在了卧室墙角的缝隙里，还用木头柜子挡住。

一般的贼，绝对找不了这么深的地方。

而且那个位置，只有我爹跟我知道，没有第三个人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打工一个月只有一百多块钱。

十万元是很大一笔财富，多得足够让人起歹心。

包括杀死我爹。

所以他的死，一定不是意外。

我急忙找到了村长，让他帮我主持公道。

年过六旬的村长很是睿智，他听我说完情况，狡猾地问道:

你家遭贼这么大事，为什么不报警呢?十万元可不是小事对吧?

我摇了摇头，解释道:

这十万元，是那时候的十万元，是不能让警察知道来历的钱。

村长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原来你都知道啊……

他呢喃着说出这句话，然后点起了旱烟。

直到烟雾迷糊了他的脸，他才缓缓说道:

行，我可以帮你讨个公道……

但话锋一转，老奸巨猾的他又在试探我:

那你爹的死，你有怀疑是谁吗?

我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我怀疑是老刘，我爹是被电死的，他箱子里还有损坏的绝缘胶带，而村里高压电是老六承包的……但另外两个人也不是没有嫌疑……

村长嗯了一声，没话了，似是有些惊讶。

沉默良久，他才又问道:

我必须知道，你爹，告诉过你多少事情?

2

我想了想，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在我还小的时候，是村长你，带着我爹他们到山上去打猎谋生的。

除了我爹之外，还有老刘、傻大发、老陈三个人。

有一天，你们在山上挖到了一袋宝藏，回来就发家了。

老刘去学了电工，回来找了一些人做电工工程。

傻大发承包了几片山，投资了好多的果树。

老陈则是开了个养猪场。

你就更厉害了，当上村长了，没有钱打点肯定做不来的……

就我爹一直不敢花那些钱，我甚至不知道他有钱，因为……

因为那才不是什么挖出来的宝藏。

那是从别人身体里，剖出来的血肉。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还瞄了一眼村长。

他还是在默默抽烟，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我爹说，他跟著你们不是去打猎，而是去做山贼。

拦路打劫，见一个杀一个那种，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所以得特别凶残。

基本上不管对方配合不配合，身上有没有钱，都得死。

甚至看到人第一反应，是先杀了再说。

反正杀了再慢慢抢也行，没有一点风险。

但是如果让人跑了，那不管抢没抢到钱，风险都很大。

这个道理，我爹说，是你教的。

所以他才不敢花那些钱，他就只能当个农民。

他攒下来那些钱，是给我的，所以我一定要拿回来

知道他有这笔钱的人，就有杀死他的嫌疑，我说得没错吧?

说到这里，村长才终于抬起头。

他吐出一口烟雾，先是严厉地警告了我:

你说的这些话无凭无据，即便传出去，警察也拿我们没有办法，因为已经是太久之前的事了……随便诬陷他人，可是会不得好死的……

我早有心理准备，所以这方面也不想多说了。

村长又重重抽了一口烟，然后才低沉地问道:

言归正传，既然你都知道那么多……那你为什么只怀疑他们仨?为什么你还敢让我帮你讨什么公道?

没错，因为按知道我爹有这笔钱的人，就有杀死他的嫌疑来说的话……

村长也很大嫌疑。

3

他的眼神很是凶狠，但我一点都不怕他

我还是把我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因为他们都需要钱，你不需要，你没有理由杀我爹。

年年台风，傻大发的果园撑不了多久，很缺钱。

老陈的猪场也碰着猪瘟，裤衩子都赔掉了。

但要说我爹死了谁最得益，只能是老刘。

他被政府欠钱太多了，而且电死我爹这件事一发生，他还能跟政府施压讨钱。

虽然他明面上说是帮我讨回公道，其实是在帮他自己。

就只有村长你不愿意发生任何波折，因为你很稳，你还想稳稳继续捞钱。

你暗地里一直帮着他们仨，政策也好金钱上也有，我也是知道一点的。

所以你现在要不要，帮一帮我爹，帮一帮我?

村长继续吐着烟雾，微微皱着眉，说道:

我答应你会帮就一定会帮……只不过没凭没据，要不……我先去摸摸老刘的底吧?

我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

但让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变化来得比计划更快。

就在我打算走的时候，门外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人。

此人正是傻大发。

张哥张哥……出大事了

他嚷嚷着叫的张哥，就是村长。

村长也随即腾身站起，问他是什么事。

傻大发急忙说:

刘哥他，他死了

村长目瞪口呆。

我站了起来。

我还在怀疑老刘是害了我爹的凶手，他居然就死了?

4

村长把急急忙忙的傻大发按了下来，让他好好说话。

他才把事情原委给说明白了。

老刘死在了自己的办公室，也就是村尾一个破平房里。

那是他堆放工具，以及召集工人说话所安排的地方。

昨晚，他一夜没有回家。

一大早他媳妇找了过去，才发现他死了。

死法也很恐怖。

他是被活活砍死的，连头都被砍下来了，整个平房里到处都是他溅出的血液。

老刘媳妇都吓疯了，哭着喊着冲了过来，把旁边邻居都吵醒了，才有人去报警。

傻大发听到消息马上过去查看，但只看了一眼现场，就被吓得腿都软了。

他这才急急忙忙跑过来，通知村长过去。

村长一边迈开步伐，一边问道:

走，马上过去……警察来了没?

傻大发却拦住了他，说道:

我来的时候还没到，不过这会应该，应该要到了吧……?

说完这话，他还瞥了我一眼。

明显他有话要跟村长说，但是顾忌我的存在。

但是，当时村长很急，也没看出来他的欲言而止。

那还等什么?有什么话后面再说

村长抛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我当然也跟了过去。

不过可惜的是，警察早就到场，封锁掉那个小平房了。

围观的村民也多，哪怕是村长上前交涉，警察们也没有让他进去现场。

但他们也跟村长表明了一点——

老刘绝对是被谋杀的。

但因为屋子里很乱，很多工人都进出过这个平房，指纹跟脚印太多了。

所以别说凶手了，嫌疑人都确定不下来。

一切，都需要时间。

村长之所以把这些也告诉了我，我猜是为了安抚我，让我回家等他消息去。

毕竟老刘人都死了，这可是大事。

但我转念一想之后，却得出了另一个结论——

就算他死了，也不能排除他是杀我爹的凶手吧?比如……凶手不止他一个，他是被同伙灭口了?

5

我说完这话，傻大发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小子在胡说道什么呢?

他并不知道我跟村长达成的交易，他甚至好奇我为什么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们。

但村长却给了他一个眼色。

傻大发虽然傻，但他跟着村长很多年，自然也明白这个眼神的含义。

所以他也马上闭了嘴。

我咄咄逼人地继续质问:

还有一个人呢?老陈呢?你们的好兄弟惨死，他怎么没有过来看看?

我的意思很明显了。

我爹可能是被老陈跟老刘合伙弄死的。

然而他俩分赃不匀，导致老陈动手杀死了老刘。

村长眉头都拧得像麻绳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吩咐傻大发:

你快去，去找老陈，把他带来村委来……别问，去就是了。

傻大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他离开后，又只剩下我跟村长了。

他又点起了旱烟，可以感受到，他更愁了。

我也没什么话想说，我们就静静坐着，等着。

因为一切，都要等老陈到了才好展开细说。

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吧，傻大发才又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张哥不好了……我，我找不到老陈

村长猛然抬起头，问道:

他家里人呢?问过没有?他的猪场呢?没人在?

傻大发抹了抹额头的汗，他是真的在东奔西跑，都满头大汗了。

他家人都问过了，都不知道他好几天没有回家了……

猪场里有他工人，但，这几天，也说没见着他……

他不在家也不在猪场，他会在哪里啊?

村长沉默了。

我叹了一口气，幽幽地冒出一句:

他是拿着钱跑路了吧?

村长还是继续沉默。

因为就当下这个情况而言，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了。

可是没想到，傻大发却一口否定了我:

不可能他，他不可能跑的……

虽然否定了我，他却没有继续把否定的原因说出来。

我疑惑地盯着他，他却不敢跟我有眼神接触。

他只是扭过头去，看着村长。

仿佛要得到村长的允许，他才敢继续说下去。

6

村长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了，傻大发有秘密要告诉他。

于是他转向我这边，对我说:

你先回去吃饭吧，我们想办法把老陈揪出来再说……

我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肯定有更多我不知道的秘密，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我只想要拿回自己的钱，而不是把命搭进去。

别忘了，他们曾经都是穷凶极恶的人。

与恶共舞，就要做好被恶吞噬的心理准备。

所以适当退一步，也是我应该要做的事。

于是我离开村委，回了家。

只不过，我才刚到，还没进门呢，就听到身后有人喊我:

这么久不见，你还认得我吗?

我转身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大华你回来了

那时的他站在阳光下，黝黑的皮肤衬托着他憨憨的笑容，显得格外亲切。

是啊，我回来了，好久不见。

我也笑了，这是我爹死了之后，我第一次开心得可以露出笑容。

我本想让他进屋来，我们好好聚聚的。

但一想到家里还乱得很，根本没有收拾，所以两人只能到处走走。

大华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也是村里人。

从刚有记忆开始，我们就一起玩泥巴了。

只不过在七岁那年，他们举家搬走了，所以我们也没了联系。

在那个年代，失去联络是非常普遍的事情。

所以重聚才会显得更加可贵。

我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在逛着熟悉的村庄。

一番叙旧过后，我直截了当地问了他:

这次突然回来肯定有事要处理的吧?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吗?

他不自觉地揉了揉鼻子，才说道:

没事，我就是听说……你爹去世了，我想着……你可能很难吧，就回来了。

我愣住了，这是我没想到的。

不过，我也注意到……

他说谎了。

那个年代，那么闭塞的村庄，消息是很难被听说到的。

7

那时已快是中午，许多人家的土灶都烧起了柴火，屋顶也升起袅袅炊烟。

村里的鸡都是放养的，路边有芦花公鸡抖动着鲜艳的羽毛。

金色的阳光洒在田里，散发出泥土的气息。

虽然还没播种，却也有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我们一边逛着村庄，一边兴致盎然地聊着童年趣事。

甚至约好了，如果有时间，要去每一个小时候闯荡过的地方再去玩玩。

可现在我是没有时间的。

我把我爹的死一直到去找村长求助的事都告诉了大华，只隐瞒了山贼的秘密。

而他却没有任何评价，只是话锋一转，也告诉了我一个噩耗:

我娘也死了，就在上个月。

我一惊，急忙问道:

怎么回事?

他却只是淡淡地说道:

不，跟你爹这个不太一样，我娘……早就患了绝症，熬了好多年了……

走了也算不再受苦，是好事吧。

这一次的阳光，却让他清澈的眼神显得特别忧伤。

我才意识到，这些年，他可能一直都过得很苦。

因为他爹早就死了，跟我娘死在了同一年。

然而我爹一直都还有劳动能力，他娘就算不生病劳动力也不多，病了那就更不用说。

加上他这一身黝黑的皮肤，似乎说明……

应该是他一直在撑着的。

而只有在她去世之后，他才能获得自由……

就在我们因为死亡而沉默时，他又话锋一转，问道:

你知道当年我爹是怎么死的吗?

我疑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这么问。

他却说道:

是因为，山贼。

我才猛然意识到——

可能他跟村里正在发生的案件也关系甚密

8

大华甚至都没跟我一起吃个饭，就以收拾住处为理由回去了。

他老家那座土房子已经十多年没有人住，虽然没有塌，但确实也该好好收拾收拾。

我说要帮他，却被婉言谢绝了。

他身上绝对有秘密，而且他是故意只让我知道一星半点的。

我并不认为他会害我。

但他爹是怎么死的这件事……

我确实应该弄清楚。

所以，我直奔村委。

进门之后，我对着抽旱烟村长劈头就问:

你记得林志华家吗?他爹叫林建国，你记得这个名字吗?

村长双眼一瞪，明显很是惊讶。

他不用回答我都能知道了——

他不仅记得，而且印象深刻

当然我也勃然大怒:

是你们杀了他的吗?你们连自己村的人都不放过?

村长连忙挥手示意:

不是，有些事，你不懂的……

但他也马上回过神来，抬头问我:

你为什么会这样问?你……见到林志华了吗?

我不知道这个答案会不会给大华带来危险，所以并没有回答。

可是我事后我也明白，我不回答也等于回答了。

就像前一秒村长的表情也给我带来了答案一样。

所以，村长没有再重复问我，而是反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知道傻大发避开你，是想跟我说什么话吗?

我摇了摇头。

村长叹了一口气，又狠狠吸了一嘴旱烟，才缓缓说了起来。

他在来找我之前，进过老刘那屋子去瞅过一会。

老刘桌子上，有一个纸条……傻大发虽然不识字，但认出了上面的数字……13。

所以他把纸条取走了，想要交给我，但不想让你知道。

我正要问纸条是什么内容，村长已经从兜里把它掏了出来。

上面，居然还染有血迹。

我接过纸条一看，上面是一行潦草的繁体字:

13 年前，他没死。

我顿时明白了。

因为我娘也是 13 年前去世的

9

这里的他，指的一定是大华他爹，林建国。

可是他居然没有死吗?

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他绝对跟大华一起回来了

村长也在问我:

你在哪看到林志华?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那时候我还支支吾吾，不太想说出实情。

因为何止是村长，连我自己都往不好的方向去想了。

如果当年林建国，是从村长这帮山贼的手下死里逃生的话……

那么现在他回来肯定是为了复仇

没错，回来的不止大华，他爹也回来了。

这才是大华不愿意让我，去帮他收拾房子的原因。

他们父子，绝对是杀死老刘的凶手。

甚至我爹的死，很可能也是他们父子俩动的手。

因为我爹也是山贼的一员。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知道那十万元的死期存单?

这倒是一个疑点。

快说他在哪里?村长已经勃然大怒了。

还能在哪?当然是他老家啊那个老屋子啊我一下子也慌了，几乎是脱口而出。

村长蹭一下就站了起来，几乎是冲出门外去的。

我反应过来之后，也马上跟了出去。

村长矫健的身躯一直在前，我紧紧跟在后面。

目的，当然是村子西边，山脚下的那栋破败土房子了。

还没走近，我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

房子的木门居然还结着土块，这意味着根本就没有清理过。

村长疾驰到门口，用力一推，门就开了。

也没锁，大华跟他爹，是从没有回来过吗?

当然不是了。

因为只是推开门，我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异味。

血腥味，以及……

腐烂，尸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