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可追来日犹可待

当他成为九五之尊时，封后的诏书上写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他躲开我质问的眼神，只偏过头，说: 当初我要娶的人，本就是她。

一个不受宠的弃妃，在后宫的地位可想而知。

明面上，我是后宫的才人。

但实际上，我却是连宫女都不如的杂役。

后来，我被迫前往齐国和亲，沈羡安却发了疯似的要将我夺回来。

黑暗中，与我成亲之人，亲吻着我的伤口。

这么狼狈，当初你不是不顾一切，也要和他在一起吗?

1

沈羡安登基那日，一同传来的，还有爹爹被贬遇刺的消息，和立他人为后的诏书。

沈羡安来到我的院中，不咸不淡地开口: 你爹被贬了，我不可能封罪臣之女为后。

能留你一条命，还保住你的身份，本就是你不该奢求的了。

而央央……我当初要娶的人，本就是她。我辜负她太多了，不能再苛待她。

我想质问他。

我爹是罪臣，难道你不是罪臣扶持起来的吗?

你辜负了秦月央太多，那我为你挡的剑，为你服的毒，为你吃的苦，又算什么呢?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他的眼眸冰冷得像寒冬的积雪。

再也看不到一丝往日的柔情。

他像是怕我开口，说出什么忤逆他的话似的，着急慌忙又补了下句: 你如今没了仰仗，莫要任性行事。

往日最疼惜你的人，也最知怎么伤你。

我将眼神偏过一侧，隐藏我的神伤。

好。

或许在我们刚成亲的那个夜晚，在他醉酒一次次重复秦月央名字的那个夜晚，我就该准备好这一切了。

2

三年前的赏花宴上，我对沈羡安一见钟情。

彼时尚位高权重的父亲，虽不看好沈羡安，却还是为我铺好了路。

不出七日，沈羡安便托人上门提亲。

那天晚上，沈羡安喝得酩酊大醉。

新房内，醉酒的他拿不稳酒杯，酒杯摔落到我的脚边。

瓦片四散，我的心也跟着漏了一拍。

但无后续。

沈羡安又换了个杯子，一杯接着一杯。

直到夜深，管事婆婆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 五爷，该掀开新娘的盖头了。

沈羡安掀开盖头时，我看到他猩红的眼里，满是伤心与屈辱。

他捏住我的脸，声声质问我: 为什么不是央央?为什么是你?

都怨你，宋宁，都怨你。

而我，他怨恨的人，却连他口中的央央是谁都不知道。

胸口如同被什么堵住一般，气咽不下去，也上不来。

曾经对爱情的美好幻想，似乎都在这一刻破灭了。

沈羡安就这样在一声声央央中醉倒在床边。

而我，却彻夜未眠，止不住的泪水浸湿了枕头。

第二天，沈羡安酒醒后，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他对我温柔体贴，细致入微，再没有过醉酒失态。

也再没有提过那个央央。

我哄着自己，或许那个夜晚是个意外。

或许曾经他的心上有过什么伤口，总归需要时间来慢慢抹平。

而我与他有的是时间。

有了我爹的打点，曾经一时失意的沈羡安也逐渐受到皇帝的青睐。

他被封为太子那日，我由衷地为他高兴。

他在恭贺他的人群中左右逢源，却没承想嫉妒之人此时此刻动手。

看着飞向沈羡安的剑，我没有犹豫地挡在了他前面。

利剑刺入我的左肩。

沈羡安很快反应过来，抱住了我。

我的眼模糊了起来。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秒，我感受到沈羡安的泪水滴落到我的脸上。

是滚烫的泪。

他说: 宋宁，你不要出事，你还要陪我一辈子，我会好好爱你的……

可我实在没力气张口说话了，只好在心里应了他一声好。

说话算数，沈羡安。

后来，我也会时常想起这一天，想起沈羡安的这句承诺。

我想，会不会是因为我那句好没说出口，你才会变得不爱我的?

3

新帝登基和新后册封的典礼，一起在三天后举行。

我只在我的寝宫内，日日描眉梳妆，日日读诗奏乐，逗弄我的小猫。

我想，那就这样吧，不去招惹他们，过我自己的日子。

可我忘了，我不招惹他们，不代表他们不会来招惹我。

沈羡安和秦月央来我寝宫时，我正逗着地上的小白猫。

宋宁，央央说喜欢你这寝宫，你腾出来吧。

他用着冷漠的语气，通知我。

这院子是沈羡安还做太子时，我就住下的。

院子里种满了风铃花，是当初他亲手种下的。

还有一棵很大的银杏树，树下是他和我一起搭的秋千。

现下已是深秋，银杏黄叶落了一地。

沈羡安已许久不来与我荡秋千了，秋千上也铺满了一层杏叶。

这里离沈羡安现在住的寝殿并不近，甚至说得上是有点远了。

秦月央说喜欢，倒也不见得是真喜欢。

莫不是想抢我的罢了。

我抬眼看他，秦月央看到我抬头，怯生生地往他身后躲了躲，探出一双杏眼。

我说: 不要。

皇后不住翊坤宫，住这偏冷的小宫殿做什么?

沈羡安面色冷沉，声音也冷了三分: 央央刚来我身边，她喜欢的东西我自然得给她，才能给足她安全感。

未央殿，原本也是为央央而起的名。

秦月央摇了摇他的衣袖，故作娇羞，让他别再说了。

又对我弯起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姐姐，让你见笑了。

沈羡安不悦地说: 宋宁，你没有任性的资本了。

乖一点，我也不会让你难堪。

又是这样的话，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我没了爹爹这个依靠。

而我现在只能看着他的脸色而活，任他摆布。

我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说: 好。

听到我说好，秦月央不再羞涩，从沈羡安背后走出来，上下打量着宫殿，已然成为宫殿主人。

这窗花的样式，就如同当初我和你说的那般诶。

沈羡安嘴角带着笑意，回答他的声音也是温和的: 嗯，照着你的描述做的。

这风铃花你竟也种下了。

嗯，我记着你说你喜欢，便亲手种下了。只是这院子还是小，他日再扩大点，我再同你一同多种些。

原来这些，点点滴滴，都是为了她而做的。

原来在我为我们而开心的时候，他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人。

越听着他们的对话，我越是难受得喘不上气。

我抱起猫站了起来，直面他们。

左右我还没搬走，等我搬走了你们再来这谈情说爱吧。

秦月央被我说得脸色变红，朝沈羡安怀里躲去。

转身时披帛扬起，掠过小猫面前。

小猫突然受了惊吓，发疯了似的扑向秦月央。

沈羡安很快地把小猫推开，将秦月央揽入怀中。

小猫被弹在地上，喵呜一声跑了出去。

秦月央脖子上出现了三抓血红。

顾不上她，我也跟着小猫跑了出去，喵呜喵呜地叫着，找我的小猫。

那是沈羡安怕他在工作时我无聊，送我解闷的小猫。

沈羡安不爱我了，可小猫还爱我。

4

秦月央的脖子有了三道新抓痕，虽用了上好的药，总归能好，但一两天内还是没法掩盖。

为了皇后在册封大典上的无暇，沈羡安连夜命人打了几大黄金脖饰，只为遮挡住这抓痕。

本就华贵的皇后服饰，看上去更加雍容华贵。

而我没有心思去讨论皇后脖子上的黄金，我的小猫不见了。

见我不吃不喝找了小猫一整天，宫女实在没忍住，开口劝我: 主子您还是别找了，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是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有侍卫来抓走了它。

我冲进御书房，秦月央正在给沈羡安捶腿。

她跪在他身边，姿势好不暧昧。

见我突然冲进来，她慌乱地拉起自己垂下的衣肩，再娇羞地躲到沈羡安怀里。

我无视他，直勾勾地盯着沈羡安。

小猫呢?

杀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仿佛在说什么吃了睡了一般。

我的心仿佛突然就碎掉了，一片一片的。

爹爹爱我，爹爹死了。

小猫爱我，小猫也死了。

沈羡安没死，但沈羡安却不爱我了。

我不知道还能质问他什么，就那样地盯着他，发愣。

许是被我的眼神吓到，沈羡安倒亲自开口解释了: 它伤了皇后，被处死是应该的。

若我现在伤了皇后娘娘，我也要被处死吧?

宋宁，不说胡话。

5

新帝登基，最需要一场狩猎来展示新帝的武力。

沈羡安不忘带上了我。

他说: 你日日在屋里待着，都没了活人气，需要多晒点太阳了。

然而，在流寇同时擒住我和秦月央时，沈羡安那张正瞄准我的弓，才让我感觉到，我正一点点没了活人气。

这一刻，仿佛我也是一个流寇，而人质只有秦月央。

他的脸上是他认真镇静时的样子，没有其余的表情。

他没有一丝犹豫，一剑射来，妄图从我这边刺向流寇的肩膀。

我的瞳孔逐渐缩紧，看着那支箭刺向自己。

好巧不巧，正正射中那日我为他挡剑的地方。

流寇没想到沈羡安竟真会不顾人质的安危开剑，分神瞬间，被沈羡安一击毙命。

沈羡安一扫脸上的沉静，转而染上担忧的神色。

当然，是对秦月央的。

我以为他只是不爱我了，但至少还是在意我的。

原来他甚至已经不在意我的生命了。

在他冷静瞄准的那一刻，他的眼里，是不是只有秦月央，和其他并不重要的东西。

我就是那个不重要的东西。

我就是那个为了让秦月央活下来，而可以牺牲的东西。

而我的肩膀，传来钻心的痛，从肩膀痛到心脏，又从心脏痛到肩膀。

很熟悉的地方，但是上一次，他抱住我，说会好好爱我的。

那时，就算再疼，我也应该应他一声好，这样就算应允了吧?

等我再醒来时，我已经回到了皇宫，但是是在沈羡安的宫殿。

他守在我的床边，看到我醒来，喜出望外。

他说: 宁宁，没事的，没了左手也没关系，我会照顾好你的。

我尝试着动了动，果然整个左臂都动弹不得。

委屈席卷而来，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从眼角经过太阳穴，热热地滴落在耳廓。

没有了爱我的人，甚至没有保护好完整的自己。

爹爹，你看到我你也会难过吧。

小猫小猫，现在的我也抱不动你了。

见我哭了，沈羡安不知所措，上来擦我的泪水。

他说: 宁宁，以后我来当你的左手……

而我，却不再把他这样的话当真了。

果然，我的左手很快就离开了我，因为秦月央吃不下饭。

沈羡安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

临走前，他还不忘和我说: 有什么事你就吩咐下人就好，她们会照顾好你的。

末了，还不忘朝下人们呵斥一声: 照顾好宋昭仪，不然我唯你们是问

原来我这一伤，还给我升了位分。

我自嘲一笑。

秦月央不费力气就可以得到皇后之位。

而我却要伤痕累累才能前进一步。

沈羡安，你拿什么证明你爱我?

6

受伤后我更不爱出门了，变得愈加沉默。

沈羡安来找过我几次，却因我的沉默拂了面子，来的次数愈发少了。

冬天来了，小偏殿失修，本就破败。

皇后娘娘新上任，推崇节俭，俸禄吃食都比平时少，炭火这等小物也更是只少不多。

寒冷刺激下，左肩也常常一阵阵刺痛。

或许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吧。

但似乎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的伤口一般，所有人都忘了我受过伤的事。

齐国的君主和使臣来时，皇后莞尔一笑，说: 宋昭仪出身大家，从小便最擅歌舞了，不如让她给大家表演一个。

沈羡安倒了杯酒，不动声色，便是默认。

我退下换了衣服，同舞娘们一齐登场。

因手伤的缘故，我没法完成一些动作，在队伍中频频出错。

结束后，皇后的笑声响起: 果然还是在宫里活得太滋润呀，宋昭仪的舞功有所退步，看来还得练练。

我也不让着她，说: 那日被皇上射中的伤口，恐怕是没办法痊愈了，让皇后娘娘欣赏舞姿的机会恐怕也是没有了。

沈羡安被下了面子，不悦地放下酒杯，沉声说: 宋昭仪身子不适，先送她回宫。

我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但在我回到寝殿后的一个时辰，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和沈羡安一起送到了我的寝殿。

齐国要我去和亲。

没错，是我，宋宁，沈羡安的昭仪。

沈羡安带着满脸的屈辱和愤怒，宣布了这件事。

你是我的妻子，他们竟然也敢觊觎

但接着，他脸色一变，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齐国是大国，我刚登基不久，不能轻易树敌。

宁宁，对不起，我不会忘记你的……代国也不会忘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