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霜不可轻

听说他四处沾花惹草，惹下不少风月官司。

听说整个中洲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以什么理由退婚呢

01

我与季无尘的婚约是两家老祖指腹为婚定下的。

本来早就该完婚了的，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无非是季无尘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定下婚约时，清月阁与揽月宗并立在中洲都城上京城，被仙门百家并称为仙门二圣，两家门当户对，又是世交，原是顶顶好的姻缘。

可是在定下婚约后不久，魔族大举来犯。

清月阁与揽月宗两家作为仙门领袖，保卫人族利益，抗击妖魔入侵自然义不容辞。

那场仙魔大战十分惨烈，虽然最终以人族胜利而结束，但仙门也损伤惨重。

季无尘的祖父，还有我的祖父和父亲全都在那场大战中殒落。

清月阁人丁单薄，那场大战之后就只剩下了怀着身孕的母亲和彼时还未长成的两位兄长。

孤儿寡母无法在中洲立足，逼不得已之下母亲只好带着我和兄长退出中洲，到西凉安身。

后来，魔族袭扰西方边境，我两位兄长也在与魔族的战争中相继陨落。

曾经盛极一时的清月阁，最后没落得只剩下我一个孤女。

而我却偏偏又是一个天生没有仙骨，无法修炼的废材。

反观揽月宗，虽然老祖陨落，损失不小，但季家人丁兴旺，并未伤及根本。

这些年，揽月宗在中洲屹立不倒，附庸门派众多，门下弟子无数。

俨然已经成了仙门百家的领袖宗派。

季无尘作为揽月宗宗主之子，从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世家公子本来很难有所成就,

可季无尘不然，年纪轻轻就已经进入 6 品境。

如此年轻的 6 品境，在仙门百家中可以称得上是翘楚。

听闻季无尘长相英俊，风度翩翩。

是无数世家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家世、相貌、才能样样出彩的季无尘却偏偏有一个样样拿不出手的未婚妻。

所以每次有人提到这桩婚约，季无尘总会一脸铁青，拂袖而去。

不知道是他季无尘天性风流，还是为了反抗这桩祖父强加给他的婚约，

几年前起，季无尘开始流连花丛，结下不少风月债。

后来又开始出入各大风月场所，与数位风尘中的奇女子结下情缘。

我入中洲时，季无尘正与一位新晋的花魁打得火热。

而季家对此也是不管不问，任凭季无尘如何胡闹也不加制止。

我们走了一路，听了一路，

随行的李叔和草儿脸色都越来越阴沉，待到了揽月宗门口时，两人脸阴得都能滴出水来。

马车停在季家门口，门口的商贩和过往的行人不少，有人认出了半旧马车上的图文是当年清月阁的家徽。

中洲老人都知道楚季两家的婚约，更知道季无尘近年来的所作所为，全都驻足等着看笑话

我在草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笑容温婉，落落大方，对着前来应门的门房礼貌开口:

烦劳通传，清月阁楚轻霜前来退婚

我声音不大，所出之语却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围观之人议论纷纷。

2.

说来可笑，清月阁与揽月宗两家宗门世代交好，清月阁兴旺之时两家时常有走动，

而如今，我作为揽月宗宗主季家的准儿媳，竟是第一次登揽月宗的门，为的还是给自己退婚。

我见到的是季无尘的母亲，揽月宗如今的当家主母

她笑得热络，好像至亲之人久别重逢，

只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那笑意背后隐藏了多少算计与观察。

她命人端茶端果子给我，拉着我的手看个不停:

快让伯母瞧瞧，几年未见，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这些年着实让伯母惦念得紧，

无尘那臭小子也总嚷嚷着要去西凉接轻霜妹妹呢，可惜他不在家，要不然好叫他出来，让你们见见。

这些年，你一个人在西凉，当真是受苦了。

她这几句话说得错漏百出。

首先，我们不是几年未见，而是从未见过。

我还未出生，清月阁便全宗搬到了西凉。开始几年两家还常有书信往来。

可是慢慢地，变成了寄出去几封信才能收到一封回信，回信内容也不过是一些场面上的客套话。

到我两位兄长战死后，楚家寄出去的信便如泥牛入海，再无回应。

若真的惦念得紧，又岂会如此。

母亲病重时我尚年幼，她怕她走后留下我一个人孤苦，曾写信给季家求助，希望他们能念在两家世交的份上，让我到揽月宗生活。

可直到母亲过世，也没收到季家的只言片语。

人走茶凉本是常事，这些年与清月阁断了往来的世交又岂止揽月宗一家。

可我与季家到底是有婚约在身的，竟也这般凉薄，实在是令人心寒。

再说季无尘，若真的心心念念我这个流落在远方的未婚妻，又怎会惹下这么多的风月官司。

如今我楚轻霜俨然已经成了整个中洲的笑柄。

我放下手中茶盏，嫣然一笑:

伯母严重了。

严重的是我受的苦还是她口中他们季家对我的惦念，她心知肚明。

季夫人听懂了我话中之意，讪讪地收了笑容。

我从袖中抽出婚书，起身向季夫人行了一礼，清冷开口:

婚姻大事本该父母长辈做主，只是如今轻霜父母双亡，家中已无长辈，轻霜不得不自己来走这一遭。

方才已请门房代为通传，轻霜此来是为退婚的，还请伯母成全。

季夫人闻言，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颤，脸色有些尴尬。

其实季家早就想退婚了，季母更是早早就开始明里暗里地相看各家贵女。

只是季家与楚家毕竟是世交，楚家一门又全都为了抗击魔族战死。

若是季家此时提出退婚，未免要被人说季家凉薄，欺凌孤女。

如今由我主动提出退婚，对季家来说再好不过。

季夫人略微沉吟片刻，已然拿定主意开口说道:

你与无尘这婚事，原是两家祖父指腹为婚定下的，本是想着能够亲上加亲。

却忘了考虑你们两个性情是否相投，若是不投，强行结合，只怕反倒害了你们。

如今，无尘顽劣，也着实配不上你。既然你有意退婚，

不知你以后有何打算，不如留在季家，日后伯母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成婚后季家便算你的娘家人，也免得婚后被夫家轻视了去。

我险些控制不住冷笑出来，既要退婚又不想担负背信弃义的骂名，果然好算计。

听着好像替我打算得周全，可若她真有此善心，母亲临终前的求助信函何至于得不到一字回应，如今这般做派，当真令人齿冷。

我不愿与她多做纠缠，起身盈盈一礼:

多谢伯母好意，我楚家一门尽皆为维护仙门百家利益战死沙场，轻霜已无家人，

轻霜这么多年一个人已经习惯了，就不劳伯母费心。

我言下之意是，如此凉薄的季家还不配做我楚轻霜的家人。

他季无尘或许有些天赋，但如今不过是个只知道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罢了，怎配与我父兄相提并论，更不配做我楚轻霜的夫君。

3.

离开揽月宗，李叔本就阴沉的脸变得更阴了，就连一向柔和的草儿也握紧了双拳。

待上了马车，草儿再也忍耐不住，红了眼眶，恨恨地道:

这季家简直有眼无珠，我们小姐这么好的姑娘，他们竟然……

我笑着安慰:

你也知道你们小姐我是个很好的姑娘，那他季无尘怎么配得上我。如今退了婚不是正好吗

可是小姐，你看季夫人刚刚的嘴脸，简直欺人太甚

好了草儿，不要为不值得的人生气，我们去吃些东西，然后去和门下弟子会合吧。

季家人不知道，我虽无父兄依仗，但也绝非柔弱可欺的孤女。

我虽无仙骨，但在医术上天赋颇高。

这些年在西凉，我潜心学习医术，后来又机缘巧合下习得了失传已久的疗伤秘术——圣光术。

我凭借医术在西凉创下不小的名声。

清月阁旧部重新聚集在我的麾下。

一些我救治过的修士感念我的恩情，也都自愿加入到清月阁。

清月阁现在的实力与父兄在世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在西凉，谁见了我不尊称我一声楚阁主

他季无尘亦或是他揽月宗中任何一个人稍稍念及旧情，派人打探一二，也绝不会认为我是一个一无是处、只等着攀附夫家的孤女。

不过也好，若非如此，此次退婚只怕不会这么容易。

4.

这次退婚其实是半路上临时起的主意。

原本是作为清月阁阁主受仙尊的邀请来上京城商讨抗魔大计的。

这些年，魔族不断滋扰边境，让人族苦不堪言。

仙尊号召仙门百家，联合妖族，准备一举消灭魔族，以换万世太平。

我清月阁世代以抗击魔族为己任，此次大战自然也不例外。

应仙尊邀请，我率领清月阁弟子赶来中洲，大战在即，本无心理会与季家的纠葛。

无奈途中听闻了太多太多关于季无尘的风流事迹和他以及揽月宗对婚约的种种不满。

清月阁弟子以及附属宗门全都愤愤难平。

未免大战分神，于是我中途决定与阁中弟子分离，只身前往揽月宗解除婚约。

原以为要费些口舌，不想竟然这样容易。

了了这桩俗事，接下来我便可以专心对抗魔族了。

我三人到了酒楼，刚刚落座，只听得隔壁桌几位正在饮酒的贵公子言语。

一会去春香楼，我们都可以，可季兄就算了，他毕竟是有婚约的人。

婚约?呵，不提也罢

不知那楚姑娘到底有何处令季兄如此不满意?

你该问问她有何处令我满意?

你若喜欢，我将婚约让给你便是

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季无尘。

李叔正要发作，只听酒楼外一阵喧哗，似是有人被马车所伤，医者仁心，不容我不去查看。

我分开众人，来到出事地点。

受伤的是个中年汉子，此时正痛苦地蜷缩在路边石墩子旁，看样子是被马车撞飞，撞上了石墩子。

身旁一个中年妇人无助地哭喊着。

我拉开妇人，仔细查看伤者，他伤得不轻，若不赶紧施救恐有性命之忧。

我双手运起青光附在那人伤口处。

在我双手青光的作用下，伤口流血止住，奇迹般地慢慢愈合。

而后青光游走中年汉子全身，汉子的表情渐渐不再痛苦狰狞。

如此神迹，引来围观众人阵阵欢呼。

中年妇人跪地向我致谢，褪下手上玉镯就要戴在我手上，我自然不会接受，推脱半晌。

最后从他们散落一地的果子中捡了三颗，权当谢礼。

一日劳累，刚刚又闹了那么一出，我已觉得有些疲累。

辞别妇人，正要登上马车离开。一个男声将我拦住:

姑娘请留步。

回头看去，锦衣华服的季无尘跃众上前，想来也是被刚刚的喧哗声吸引而来的。

他清亮的双眸中映着的全都是我的身影，看我的眼神中满是欣赏之色，上前一步，像是要和我说话。

李叔横空伸出一臂，硬生生将其拦下。

男女有别，公子请留步。

季无尘一愣，想来他在中洲要去哪里，与何人交谈，还从没被人拦过。

季无尘面上不悦之色一闪而逝，果然还是站在了原地，拱手为礼:

在下季无尘，刚才见姑娘妙手回春，不知姑娘是何门派，我季家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若是……

他忽然顿住，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身后的马车。

我知道他是认出了马车上的清月阁的族徽。

草儿上前一步，声音不无快意，朗声说道:

我家小姐乃是清月阁楚轻霜。

错愕、惊喜、狐疑、警惕，诸多情绪在季无尘的眼中闪过，几息之后恢复平静。

季无尘拱手为礼，风度翩翩:

原来是楚家妹妹，何时来的上京，可已经安顿好了?上京这里我熟悉，若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尽管开口……

他说的倒是大方，只怕刚才数息之间已经怀疑今日这场意外是我做的局，故意引他注目吧。

我家小姐已经与公子解除婚约，男女有别，不敢劳动公子费心了。草儿冷冷地打断了季无尘的话。

季无尘变了脸色，急急追问道:

退婚了?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刚刚，小姐亲去季府退的婚，公子回去一问便知。

季无尘不理草儿，只直直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向我求证。

我向季无尘福了一礼，算是回应，而后登上马车。

此时华灯初上，上京城街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马车驶进人流，很快便消失在街头。

季无尘面色苍白，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马车驶离的方向。

他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