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我平安

它昂首挺胸，骄傲道:

我妈经常给我买美味的冻干，每周末还会亲自给我做饭

我不甘示弱，也挺起脑袋:

这算什么?我妈给我吃过巧克力你没吃过吧?

我妈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1

阿宝瞪大眼看了我几秒，倒在地上呲着牙大笑。

吹牛皮我妈说过，狗不能吃巧克力，那对我们来说是要命的毒药。

你妈要是爱你，怎么会让你吃巧克力?

我愣了很久。

想起妈妈每次嚼巧克力，我都会好奇地凑上去想尝一口，可她每次都会冷着脸把我赶走。

她说:

傻狗，你不能吃。

她越不让我吃，我却越发觉得那一定是什么美味，光是闻起来就让我流口水。

我以为我永远都尝不到巧克力的味道了。

直到那天，我躺在冰冷的铁床上，听到医生遗憾道:

救不回来了，拖着狗狗只会更痛苦，建议安乐死。

我看到妈妈痛哭的样子，想像往常一样蹭她的手安慰她，最后用尽全力却只能摇了摇尾巴。

她看着我担忧的神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我身上。

我记得妈妈最后的拥抱，很温暖，她从怀里掏出我惦念许久的巧克力，掰了一小块递到我嘴边。

她说:

吃吧傻狗，以后你到天上，就可以向别的小狗炫耀你吃过巧克力了。

下辈子记得机灵点，找个好妈妈。

妈妈总觉得她不够好，可她不知道，她已经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2

阿宝听后仍不太相信，眼珠子咕噜噜地转。

我有一双火眼金睛，可以看见灵魂身上的伤痕，你右后腿骨折，全身多处留有陈年旧伤。

你妈如果真的很爱你，那这些伤是哪来的?

我正想解释，阿宝又道:

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证明她到底爱不爱你。

过几天就是中元节了，天堂的灵魂都能重回世间看望故人，到时看看你妈的反应就是了。

敢不敢和我赌一个罐头，说不定啊她早就忘记你，去养别的狗狗了。

阿宝的激将法果然厉害，我头脑一热，立刻道:

赌就赌。

说完又有些懊恼，毕竟妈妈第一次见我时，满眼的厌恶。

她，还会记得我吗?

也不知道我走后，妈妈过得好不好。

3

中元节那日，我激动地跟在阿宝身后，穿过光柱，在一道金色光芒的指引下找到妈妈。

黑漆漆的房间里，我只能借着缝隙里透进来的光，勉强看清妈妈的侧脸。

她似有所感，抬头看向我，那一刻，

我看清了她满脸的泪痕，还有因为太过用力攥着我的照片而发白的指尖。

阿宝有些不情愿地掏出罐罐递给我。

好吧，你赢了，话说你妈的气味，怎么有点熟悉?

我赢了，可看着妈妈伤心欲绝的模样，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甚至希望她如阿宝所说，养一条新的狗狗，然后忘记我，忘记这份悲伤。

刺耳的咯吱声响起，有人推门进来了。

我终于能看清房间里的景象，妈妈侧身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我的照片，双眼红肿不堪。

进来的女人看到这一幕，气上心头，一把冲上前夺过她手里的相框，砸了个粉碎。

好不容易康复训练有点效果了，医生打电话来跟我说你抗拒治疗，宋瑜，你到底想不想好起来了?

就为了一只土狗，你把自己弄成这样?

妈妈用颤抖的手支撑着身体，满地的玻璃渣很快将她的手掌划得鲜血淋漓，她却不管不顾地将我的照片攥到胸前。

她哽咽着重复: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死了平安，如果我的腿能动，它或许就不用为了救我出事了。

4

看到妈妈痛苦自责的模样，我也跟着心疼，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安慰她，

灵体却直直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我无助地冲着空气叫喊，多希望妈妈能听见我的声音。

我想说我不怪她，能救下她我真的很高兴。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我只能看着妈妈不断捶打自己的双腿。

对面的女人不耐烦地吐了口气，有些烦躁地皱起眉:

不就是一只瘸腿的土狗，有什么好惦念着不放的?只要你的腿能好起来，什么赛级的纯血狗狗我都能给你找来。

平安不一样，它是我的家人。

听到这里，我蹭了蹭妈妈的手，心底升起一股暖流。

女人彻底怒了，恨铁不成钢道:

一只养了几个月的土狗是你的家人，我养了你十几年，也没见你替我这个妈考虑考虑

你之前得奖赚的那些钱，花了那么久早没剩几个了，你弟将来留学需要更多钱，你再不好起来，就滚出去，我没有你这么废物的女儿

嘭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了。

妈妈似乎又被关进了无尽的黑暗里，独自蜷缩在角落。

我刚想上前抱抱她，阿宝突然拍了拍脑袋，叫道: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我妈的病人吗

5

阿宝的主人是附近有名的精神科主任，宋瑜则是她顽固的病人之一。

宋瑜年幼时就展现出了非凡的运动天赋，从小就被国家队破格录取，秘密着重培养。

她训练时的成绩非常好，甚至几次接近了世界纪录，教练十分看重她。

可她第一次登场比赛，就遇到了当时正霸榜的米国短跑健将索菲亚，如今的记录保持者。

这位新星小将，竟然能和索菲亚保持不相上下的速度，两人并排向终点冲刺，几乎分不出前后。

就在众人都在猜测冠军会花落谁家时，意外发生了。

宋瑜在临近终点时竟然狠狠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得不轻，可也没到无法治愈的地步，奇怪的是，她从此却站不起来了。

无论医生怎么检查，她的腿都很健康，可她就是站不起来。

最后误打误撞送去了精神科，被主任发现是严重的心理问题，

渐渐演化成了重度抑郁。

这一刻，妈妈第一眼的厌恶，每周固定去一次医院，一切都对应上了。

原来她并不是讨厌我，而是看到瘸腿的我，就不由想到自己。

她厌恶的是无能的自己。

我问阿宝:

抑郁，是什么样的感觉?

它歪着头思考了一会，说道:

用狗狗的话形容，大概就是你面前放了一罐香喷喷的罐头，你很想吃，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甚至想伤害自己。

话音还没落下，妈妈动了，只见她紧紧握住一块玻璃碎片，决绝地扎向了自己的腿。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妈妈

我惊恐地冲上前去，却再次扑了个空。

阿宝拽住我，劝道:

平安，时间快到了，天堂的门该关上了，我们先回去吧，等来年中元节再来看你妈妈，那时说不定一切都好起来了。

我垂下脑袋，看着坐在血泊里的妈妈，固执地不肯动。

妈妈一定很难受吧，阿宝，我想帮帮她。

阿宝瞪大眼:

违反天堂秩序，是要被发配到无间地狱去的，那里关押的都是十恶不赦之人，用的刑罚极其残忍，进去可就永生永世出不来了

平安，值得吗?

6

如果是过去的平安，一定会觉得不值得。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是孤身一狗，为了活命只能去翻垃圾桶，找些人丢掉的吃食果腹。

流浪的生活不轻松，就连流浪狗，也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那些强壮的狗狗会占据最丰富的垃圾桶，像我这样的小狗，只能去他们不要的地方翻找食物。

好不容易翻到一点吃的，也会遭到其他狗狗的抢夺。

有一次，我刚翻到的半块馒头被其他狗抢走了，只能再去翻其他垃圾桶，一连跑了几公里，却一点吃的都见不着。

我感觉自己快要饿死了，不得已下跑到了来福的地盘。

来福是流浪狗里最强壮的一只，独自霸占了这一片最丰厚的垃圾桶。

我偷偷叼了个袋子想溜，可嗅到气味的来福很快发现了我，追了上来。

为了向其他狗示威，它扑上前对我一顿撕咬。

我那个时候年纪还小，又经常吃不饱饭，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没过一会就被咬得伤痕累累，右后腿失去了知觉。

我狼狈地在街上游荡，病重的身体需要更多吃的来提供营养，可我抢不过其他流浪狗，只能捡点残渣。

最后我撑不住倒在草丛里，那些蚂蚁和苍蝇围着我的伤口转，我也无力驱赶了。

或者说，我懒得赶了，我感觉我就要死了。

死对我来说并不可怕，我甚至觉得是种解脱。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累地活着，好像只是本能在驱使着这副躯壳行动。

不过我没想到，在我闭上眼前，突然飘来一股香味。

那香味我绝不会闻错是鸡腿

之前我翻到过带着点肉渣的骨头，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因为不甘，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在我体内爆发了。

我想我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凄苦地死去吧，起码死之前，

我要吃鸡腿

7

我一路猛嗅，看到了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她身后的女人似乎忍无可忍，朝她怒吼了一通，甩开轮椅就走了。

露出了轮椅后挂着的鸡腿。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出神地推着轮椅。

我默默跟在她身后，期待她吃完以后能把骨头丢给我。

就这样跟了三条街，她终于注意到我。

她的眼神落在我萎缩的右后腿上，下意识地露出厌恶。

我被她冰冷的神情吓到，转头想走，一个鸡腿飞到面前。

她扫了眼我流了一地的口水，面无表情道:

吃吧。

鸡腿有些冷了，但我仍是十分享受地几口解决了它。

看着她推轮椅上楼的背影，我突然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也许她会收养我吧?

我笑着对阿宝说:

对你们这些宠物狗来说，可能很难相信，其实我一直很渴望有个人能收养我。

之前我的好朋友小白，就被一个人类收养了，后来我遇见过它一次，它跟之前判若两狗，毛发锃亮，肚子也鼓鼓的，一看就吃了不少好东西。

小白对我说，平安啊，你也去找个主人吧，被人类收养就像每天活在天堂一样，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了。

它不知道，我也很想被收养，可我没有它那样雪白的毛发和小巧可爱的外表，我只是一只随处可见、因为流浪还带着馊味的土狗啊。哪怕我学着它，躺在地上，讨好地向人翻肚皮，也只会得到嫌弃的目光。

我瘸了腿，还一身的皮肤病，谁又愿意收养一只这样的狗狗呢?

阿宝看着我眼底的泪花，久久没有说话。

8

可妈妈不一样。

那天以后，我在她楼下的草丛前安了家。

她总是冷着脸，但又状若随意地把垃圾袋丢到我面前就走。

我起身去翻垃圾袋，没有臭烘烘的味道，只有干净温热的饭菜，偶尔还夹着几颗白色的药片。

她每次上下楼，我都会站起身，讨好地朝她摇尾巴，有时还会接送她到路口。

但她始终不为所动，偶尔还会冷着脸赶我。

不要以为我给你个鸡腿吃就是好人了，我不可能养狗。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又把垃圾袋扔到我面前，里面的鸡腿从一个、两个，变得越来越多，三五个。

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别扭，狗狗的感情比人类要简单得多，我想我喜欢她。

在我心里，她已经是我要用余生守卫的主人。

在一个暴雨天，我趴在草丛里躲雨，看到她又和上次那个女人吵了架，被孤零零扔在雨里。

她沉默地淋着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害怕她生病，走上前去用脑袋推她的轮椅，示意她回家。

她看着我，破涕为笑，推着轮椅往回走。

但雨下得太大了，她的轮椅控制不住地打滑，从斜梯上狠狠摔了下来。

我赶忙担忧地冲上去，看到她痛恨地捶着自己的双腿，面目狰狞。

看见我，她自嘲一笑:

看到了吗?我这样废物的人，连自己都顾不好，又怎么照顾得好你?

你走吧。

可她不知道，她已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我沉默地咬着她的轮椅，让她好平稳地爬上去。

然后一路在后面推着她，护送她走进了电梯，才准备离开。

那是她第一次用那么轻的语气叫住我:

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9

我拉着阿宝，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穿梭。

最显眼的柜子上，摆着满满的药片和补品。

妈妈经常带我去医院检查，她花了很多钱给我治皮肤病和肠胃炎。习惯了病痛的我从没想过身体可以变得这么舒服，这些药和补品，都是她熬夜上网筛出来的。

打开冰箱，里面摆的还是满满的狗粮和罐头，还有我喜欢的香肠和各色小零食。

这些，如果不是妈妈，我也许这辈子都吃不上。在遇到她之前，我一直觉得鸡腿已经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最后是阳台上，那个温馨且摆满玩偶和各色玩具球的小窝。

还有这个窝，是妈妈亲自学着做的。在那之前我都不知道，原来睡觉也可以这么享受，恨不得每天躺在窝里。

我看向阿宝，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虽然我和妈妈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可跟她在一起，我能感受到被爱的滋味，真的很好，让我第一次萌生出想要一直活下去的欲望。

同样的，我也爱妈妈，所以只要能帮到她，让她能快乐起来……

就算下地狱，那也值得。

阿宝没有再劝我，笑着吐了口气。

好吧，我想如果是我妈妈，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平安，我曾在主任的手札上看到过借尸还魂的办法，我可以帮你，但你要记住，你只有一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