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允渡川

她至真至纯，天真懵懂如孩童。

她会在合欢宗弟子面前口无遮拦，说双修之道实在不知廉耻。

气得合欢长老带着弟子转身就走。

她会用法术帮快破壳的小灵兽提前出壳。

灵兽化形后，身体孱弱，已经滴血结契的师弟师妹苦不堪言。

我去找她算账，燕齐方拔剑相向，将她护在身后。

风幼一介孤女，又还年幼，她懂什么?

你是指苍峰的大师姐，就理应对她多多照料。

我与他生死斗，削去指苍峰半个山头。

自此，往日种种，只当我错将鱼目当珍珠。

上天入地，再无情分。

1

大师兄燕齐方下山历练，带回来个孤女。

她名唤楚风幼，刚被带上山时，浑身脏兮兮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手指死死抓着燕齐方的衣袖。

我站在殿前，看着燕齐方耐心地安抚着她，眉头不自觉地皱紧。

大师兄。我上前一步，声音清冷。

师父尚在闭关，峰内不可随意留来路不明之人，此举不妥。

燕齐方抬起头，脸上温和的笑意立刻淡了几分。

允川，她叫楚风幼，只是一个半大的小姑娘。

他将楚风幼往身后护了护，那动作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救下她时，她正要被爹娘活活溺死。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哪里能有什么来路?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解与责备。

允川，你也是女子，你的过往……

不提也罢怎么就不能对她多几分怜悯?

我浑身一僵，如坠冰窟。

我的过往，除了闭关的师尊，便只有眼前这个人知道。

我曾以为，他是这世上最与我心意相通之人。

却不想，他会将这道血淋淋的伤疤揭开，只为庇护另一个相识不久的女子。

见我面色惨白，燕齐方也意识到自己失言。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懊悔，急忙道。

允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对不住。

他道了歉，却又立刻转头看向楚风幼，语气重新变得柔软。

你别怕，我会护着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等师尊出关，我就去求师尊收你为徒。你在这指苍峰，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师妹便好。

说完，他便拉着楚风幼朝弟子房舍走去，留给我的是一个头也未回的背影。

我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山顶的风吹得我指尖冰凉。

我低下头，手下意识地探入储物袋，指尖触碰到一个温软的布包。

那是个香囊，绣工并不精美，针脚甚至有些凌乱，是我熬了好几个晚上才缝制好的。

他这次下山历练前，我们二人于月下彻夜练剑，直到天际泛白。

他收剑入鞘，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对我说。

每次扮作凡人下山，总有好事者问我是否已有心上人，实在不自在。

允川——

他当时眼含碎光，映着漫天星辰。

你可能为我缝个香囊?下次再有人问，我只需亮出香囊，便可省去许多麻烦。

指苍峰女弟子本就不多，能与他痛快论剑的，更是唯我一人。

可他话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我仍不敢深究。

或许，他真的只是想让我帮个忙。

我沉默良久，终是应了下来。

只说，等他回来，记得来取。

他听后笑得开怀，朗声应道。

好我一定一回来就问你要。

如今，他回来了。

却带着楚风幼转身便走，将我们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

我攥紧了那个香囊，里头安神修心的香料硌得我手心生疼。

良久，我苦笑一声，将那香囊重新放回储物袋的角落里。

他大概，是不需要了。

君若无意，我也不是画地为牢之人。

师尊尚未出关的这些日子里，指苍峰上的安宁被彻底打破。

燕齐方像是得了什么稀世珍宝，日日将楚风幼带在身边。

从指苍峰的云海日出，看到后山的灵泉月落。

我不再插手，只将一切事务记录在案，等师尊出关，再如实禀告，由他定夺。

2

可偏偏，楚风幼早已将自己当成了指苍峰板上钉钉的小师妹。

她顶着这个莫须有的名头，四处惹是生非，将峰内搅得鸡犬不宁。

宗门间的交流论剑是常事，这一次，轮到了合欢宗。

我与燕齐方作为指苍峰的大弟子，自当在前殿迎接。

楚风幼也跟在一旁，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四处打量。

合欢宗带队的长老正与我们寒暄，楚风幼却突然脆生生地开口。

我听人说，你们合欢宗的功法都是靠与人双修得来的……

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学?听起来真是……好不知羞哦。

大师兄教过我，这是不是应该叫不知廉耻?

她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说出的话却瞬间让气氛降至冰点。

合欢宗长老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周身气压骤然变低。

风幼

燕齐方低声呵斥，却不见半分严厉。

他将楚风幼拉到身后，对着合欢宗长老拱手致歉。

长老息怒，她尚且年幼，望您海涵。

他只知道道歉，却半点不提如何责罚。

我心头火起，却只能压下，快步上前，对着那长老深深一揖。

是允川管教不严，我代她向您赔罪。

那长老的脸色稍缓，却也意兴阑珊，一场论剑最终草草收场。

临走时，与我素来交好的合欢宗师姐柳如茵悄悄拉住我。

允川，那小姑娘看着不简单，你要多加小心。

她看了眼不远处正被燕齐方温声细语哄着的楚风幼，又看向我，眼神复杂。

我记得从前，整个指苍峰都知道你与燕师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今……怎么成了这般光景?

我心口一窒，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

我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如茵师姐说笑了，我与他……，都是误会。

她没再多问，只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转身随宗门队伍离去。

我回头，正对上燕齐方带着楚风幼看过来的视线。

我走过去，声音冷得像冰。

楚风幼，你虽还未正式拜入师门，但既身在指苍峰，一言一行便代表着指苍峰的脸面。

今日你口出狂言，顶撞合欢宗长老，按门规，当去戒律堂领三十鞭。

话音刚落，楚风幼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死死抓着燕齐方的衣袖往他身后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听别人说的……我不知道会惹长老生气……

燕齐方立刻将她护得更紧，眉头紧锁地看着我。

允川，风幼已经知道错了，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此事我会处理，你莫要再管。

又是这句话。

我气得浑身发抖，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冷笑。

当晚，我独自一人去了合欢宗的驻地。

备上厚礼，向那位长老赔了整整一夜的罪。

长老并未怪我，只是叹了口气，拍拍我的手背，意有所指。

好孩子，我知道你的难处。

只是有些人，怕是要被情爱蒙了心，瞎了眼。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我谢过长老提点，身心俱疲地回到指苍峰。

3

此事过后，楚风幼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变本加厉。

她见丹修峰的师妹守着丹炉不眠不休，便趁人打盹时溜进去。

将一炉耗费了无数珍稀药材、炼了三天三夜才将要成丹的清心丹当糖豆给吃了。

事后被发现，她只扁着嘴说。

我以为是糖，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吃过糖呢。

燕齐方听了，满眼心疼，二话不说便用自己的积蓄替她赔了。

她又见符修一脉的师弟绘制符纸，觉得好玩，半夜三更溜进符堂。

用未经灵力融合的朱砂在昂贵的金丝符纸上胡乱涂画。

第二天那师弟来取符纸时，被上面狂暴未平的朱砂之力瞬间灼伤了手。

燕齐方闻讯赶来，也只说她年幼无知，好奇心重，将事情一一平息。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我每次要罚，燕齐方都护在前面，用她还小、她不懂、她只是个可怜人这些话来堵我。

我渐渐明白，只要燕齐方在，我便动不了楚风幼分毫。

直到那日，我察觉到峰内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竟是源自楚风幼。

我拦住燕齐方，质问他。

他竟也承认，是他渡了自己的一缕本命灵气给楚风幼，美其名曰让她熟悉灵力，也好有自保之力。

胡闹我厉声喝道。

她尚未引气入体，经脉脆弱，如何能承受你的灵力?你这是在害她

我自有分寸。燕齐方不耐烦地皱起眉。

我渡给她的灵力极其微弱，只是帮她温养经脉，为日后修行打基础。

允川，我知道你不喜她，但也不必如此斤斤计较。

那点灵力，对你我这样的人来说，甚至都感受不到，能出什么事?

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拂袖而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我便被一群哭红了眼睛的师弟师妹堵在了门外。

大师姐你快去看看吧我们的灵兽……我们的灵兽……

我心中咯噔一下，跟着他们赶到兽栏。

只见原本那些圆润饱满、灵光四溢的灵兽蛋，此刻都已破碎。

从中爬出几只气息奄息、身形孱弱的幼兽。

怎么回事?

一位师妹哭着说: 是……是楚风幼。

她说见灵兽正在破壳，甚是辛苦，她实在于心不忍，就……就用大师兄给她的那股灵力，把蛋壳都给破开了……

灵兽破壳，是它们吸收天地灵气、淬炼己身的第一道关隘，也是最重要的一关。

如今被外力强行破开，灵气逸散，历练未成。

这些幼兽根基已毁，生来便比其他灵兽孱弱数倍，日后需要耗费无数天材地宝去弥补，还未必能养得回来。

更致命的是，这些灵兽蛋，都是师弟师妹们拼尽全力才从万兽秘境中挣来的，早已滴血认主，无法更换

4

我气血上涌，眼前阵阵发黑。

燕齐方口中那微弱得感受不到的灵力，竟足以毁掉师弟师妹们全部的心血和未来的道途

这一次，我忍无可忍。

我提着剑，杀气腾腾地直奔燕齐方的院落。

他与楚风幼正在院中说笑，见我来势汹汹，他立刻将楚风幼护在身后，脸上满是戒备。

符允川，你要做什么?

我剑尖直指他身后的楚风幼，一字一顿道。

让她出来，去兽栏给师弟师妹们赔罪，然后到戒律堂领罚

楚风幼吓得瑟瑟发抖，燕齐方的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燕齐方竟是毫不犹豫地抽出了他的佩剑惊鸿，剑尖直直地指向了我。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着那柄曾与我并肩作战无数次的剑。

如今却为了另一个女人，对准了我。

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燕齐方，你要为她，对我拔剑?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与挣扎，但看到身后楚风幼楚楚可怜的模样，那丝动摇瞬间化为坚定。他沉声道: 允川，是你先不容她。

是我先不容她?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好一个是我先不容她

嗡——

我的佩剑霜寒应声出鞘，带起一片凛冽的剑光。

既然如此，那便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