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若山传说-西城纠察队

　　西城纠察队队部位于甜水街和烟支巷的交叉口，房子被刷成醒目的橙黄色，以和烟支巷两侧的粉色系门面明显区别开来。

　　今天是冷金树到西城队部驻点的第三天。

　　头一天来时，几个关系不错的兄弟一边帮他打扫房间，一边用戏谑的语气表达着假意关心，气得冷金树圆瞪着双眼解释称，这回真不是被婆娘撵出来的，而是自己主动来队部驻扎。

　　见几人不信，冷金树遂放出狠话，哪个王羔子敢再提这茬儿，看老子不打断他的腿

　　吓得几人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一哄而散。

　　纠察队和城防队一样，隶属于圣城守备队，岱钦任守备司令，城防队负责城头警戒、出入城管理，纠察队负责城内治安等事项。

　　冷金树这个纠察队长说起来当得有些突然，上任队长因勒索商户闹出人命被革职法办，他被临时任命，原本说是借调，但至今已将近半年，来接替冷金树位置的人却还没出现。

　　最开始的两月，冷队长对这次身份变动怨恨不已，常在酒后毫不掩饰的咒骂这该死的新职务。

　　因为在此之前，冷金树一直以右都尉的身份在戍卫营任职。虽说在五年多的时间里，他始终在无所事事的混日子，但从右都尉变成纠察队长，明显是一件让人高兴不起来的事儿，哪怕长老院一再强调月例和原来一样，不会少一分一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不折不扣的降职。

　　这样的降职，五年来这是第二次。

　　最近冷金树想通了，与其不停的报怨，不如接受现实，将挫折转化成动力，凭借自身努力逆天改命。哪怕最终不成功，但起码自已抗争过，而不是一味的逆来顺受，任人拿捏。

　　早上的例行训话结束后，小队长阿克敦带领日巡队员陆续离开，奔赴各自的责任片区做日常巡街。

　　多罗，还得麻烦你帮我擦下药，冷金树脱掉上衣，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态趴在接待厅的长椅上。

　　来了，头儿一名小伙子爽快的答应着从里间屋走出来，手里拿着个小瓷罐。

　　多罗是驻点队员，不参与日巡，虽是土生土长的北疆人，但小伙子却长着一副当地人少有的文静模样，连说话都柔声细语的，以至于冷金树来的第一天差点把他当成姑娘。

　　快好了，多罗俯身查看了一下，用指尖蘸了点罐子里的创伤药抹在冷金树腰部淤青处，然后轻轻按摩起来。

　　冷金树说腰部的伤系坐骑马失前蹄所致，但几乎所有兄弟都不约而同想起他那位以剽悍闻名的婆娘。

　　兄弟，腰间传来的丝丝凉意让冷金树十分舒爽，他半闭着眼睛问，咱们西城有哪些铺子要咱们特别关照?

　　撑握西城权贵们的产业状况十分关键，一来可以防止将来勒索错对象，从而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同时也和接下来的计划悉悉相关。

　　仙人居多罗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说完小伙子又有些后悔，因为这个提醒明显多余。

　　不止是西城，在整个圣鸦城仙人居的名气都是响当当的，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除了以高档豪华著称，更因酒楼是乌孙二族长纳喇苏勒的名下产业。

　　仙人居原名谪仙楼，但二族长可不喜欢谦逊低调的那一套，因此，将酒楼收于麾下的当天，他就命人将原来的牌子摘下来，换上自己亲笔书写的狂草体仙人居新招牌。

　　酒楼位于甜水街最繁华的地段，分为前后两组建筑。临街是气派的三层主楼，一楼墙体全部用上好的暗绿色橄榄岩砌成，上面两层用等圆红松原木构建，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山林气息。

　　屋顶覆盖红瓦，下接彩绘雕花斗拱，远远看去，整栋楼卓然而立，威气逼人。

　　据说站在三楼露台，可以清楚看见塔克图堡的红漆大门。

　　冷金树驻扎西城的第一天就在仙人居外转了几圈，但他没进屋。

　　去仙人居消费的顾客，要么是经济实力雄厚的商界大佬，要么是家世显赫的达官贵人，对普通北疆人而言，在仙人居吃饭是一件可望不可及的事。

　　但让仙人居名震北疆的并不是临街主楼，而是后院的副楼。

　　从主楼后门出去是一个封闭的小花园，楼台亭榭，流水画廊一应俱全，就餐的客人可以在此赏景歇息。

　　花园往里穿过一个月亮门，可以看到一栋精巧的二层小楼，整栋楼外墙被染成藏红色，这就是让圣城百姓津津乐道的神秘红楼。

　　坊间传说，红楼里的色目女侍者个个国色天香，而且平时连衣服都不穿。除此之外，二族长还在红楼养了数名羯胡舞娘，不仅精通各种乐器，舞姿超绝，同样也是美若天仙。

　　因此，红楼几乎成为所有北疆成年男子一心向往的圣地。

　　遗憾的是红楼并不对外开放，平时只有二族长及其亲信可以入内，以及二族长宴请一些身份特殊的客人时，大多也会选择红楼。

　　很多北疆上流人士都以能进入红楼吃饭为荣，其中包括冷金树。

　　除了仙人居呢?

　　还有甜水街的康寿药铺和烟支巷的凤鸣阁，是五族长家的产业，凤鸣阁的笑笑姑娘是咱们圣城的头牌，已经连续两届荣获圣城花魁了

　　提起这事，小伙子一改之前的腼腆，变得明显兴奋起来，这让冷金树觉得很是欣慰，这说明多罗的性取向是正常的。

　　还有兰香楼，三族长家的，在临仙楼斜对面，圣城最大的胭脂香粉店

　　嗯还有吗?

　　还有，多罗思索了一下，金巧楼，不过他家享受的是另一种关照，

　　哦冷金树来了兴趣。

　　头儿，多罗见状讨好说，金巧楼掌柜的是东胡女王的外甥，性格懦弱，但人品很差，十分贪婪，尤其在在赚钱方面，可以说毫无底线可言，啥黑心钱都敢拿，这两年落咱们手里很多把柄，没少被挤油

　　纠察队将勒索辖区商户称为挤油，底层百姓的出油率一向很高的，且榨之不竭。

　　经多罗这么一说，冷金树才想起金巧楼掌柜是何方神圣，之前他早有耳闻。

　　此人名叫王士斌，外表生得一副人畜无害的老实模样，实际却属于厚貌深情，城府极深，和其敦厚长相形成强烈反差。

　　正如多罗所言，王士斌是东胡女王佟佳蕴的亲外甥，女王的两个亲生儿子尚且年幼，王士斌从小在佟佳蕴身边长大的，十分讨女王欢心，将其视为己出。几年前，女王还曾专门差人来圣城，向大族长为外甥讨差事。

　　碍于情面，舒禄王爷当时给他安排了个市易司的职位，负责东城区的税收及沿街商铺管理。

　　上任伊始，王士斌尽职尽责的，工作倒也说得过去，但时间一久，其贪婪本性暴露无余，开始挖空心思敛财。

　　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但王士斌不然，他专门挑身边人下手。

　　手握市易司的权力，王士斌对辖区商户极尽各种敲诈勒索之事。最疯狂的时候，商户连在自家店铺门面上贴张告示都不敢，怕被罚钱。

　　王士斌当市易司那两年，东城商户们叫苦连天，因其特殊身份，商家往往又控诉无门。为了躲开王的勒索，有些商家只得将店铺低价转兑，将生意迁到其他城区。

　　每逢此时，王士斌便趁火打劫，暗中派手下进一步压低价收购，他名下好几家铺子都是通过这种手段得来的。

　　舒禄果曾派人去库叶城向佟佳蕴通告过此事，但对方根本不当回事，任由这位外甥胡作非为。

　　两年前，因不堪王士斌敲骨吸髓，一商户在店里悬梁自尽，此事在圣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影响极为恶劣。

　　迫于各方压力，舒禄果最终不得不撤掉了王士斌的市易司官职，将其降为普通甲头，并强迫他掏出一笔钱赔偿死者家人，这才算勉强平息了民愤。

　　丢了官后，王士斌干脆自己开店搞钱，只是受昭彰恶名所累，他名下几家店铺生意都不好，只有烟支巷的金桥楼还过得去。

　　嫖客们关心的重点在于姑娘漂不漂亮，而非老板的人品。更何况，姑娘们通常比老板来得善良靠谱。

　　二族长和四族长在烟支巷没买卖吗?冷金树将金巧楼三个字牢牢记在心中。

　　二族长还有一家绸缎庄在甜水街，没听说四族长在咱们这片儿有店，好像在三圣街有家皮草行

　　嗯，不错。还有别的吗?

　　再有就是大族长家的盐栈了

　　咱们的乌孙王在烟支巷也没有生意?冷金树有些好奇。

　　没有多罗听得一头雾水。

　　一般来说，乌孙人习惯于称舒禄果为王爷、大族长，而乌孙王多是中土等外乡人的称呼。

　　舒禄部的主要产业是食盐，北疆的食盐零售，均为舒禄部所掌控，其他人不得染指。

　　仅在圣城，挂着舒禄旗号的盐栈就不下十几家，但舒禄部族没涉足烟支巷的皮肉生意这事，让冷金树大为意外。

　　因为谁都知道，皮肉生意是一本万利的行业，看那些青楼的豪华门面便可知一二。

　　大族长嫌烟支巷的钱脏，不稀罕赚哩多罗推断。

　　还是不缺钱冷金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屑评论，还是因为趴着不舒服导致的。

　　老子缺钱的时候别说是赚点儿脏钱，连抢的心都有。

　　冷金树和大族长平日里很少有交集。除了当年大败鞑靼人凯旋回来，两人最近一次照面是冷金树调任纠察队长后不久，当时他正和几个兄弟在城关队部喝酒猜拳，舒禄果推门而入。

　　纠察队值守时不许赌博、饮酒，这是铁的纪律，违者必遭严惩，更不要说冷金树以队长的身份带头违规。

　　一屋子人都吓坏了，面面相觑，冷金树十分尴尬，不知该如何应对。

　　舒禄果什么也没说，也没责怪谁，只是简单询问了一下日巡工作就走了。

　　不成想第二天, 一纸公文送到纠察队总部，扣罚冷金树三个月月例。

　　后来有知情者告诉冷金树，要不是念在当年和鞑子打仗有功，他的纠察队长职位那次大概率就保不住了。

　　被扣月例冷金树倒不是很在意, 只要职位在，总有办法从商户身上捞回来。怎奈女人心眼儿小, 冷金树老婆一听三个月没钱花当场发飙，一连骂了他好几天，据说脏话很少有重复的。

　　那娘们儿是滚刀肉，软硬不吃，冷金树早就被她治服贴了。忍耐了几天见老婆仍不肯罢休，冷金树只得带着行礼搬到队部避难。直到有天抓住机会, 勒索了某商户一笔可观钱财后才得以让婆娘给他打开家门。

　　纠察队的兄弟将这事形容为黑吃黑，以黑养黑。

　　但这次搬到西城队部真如冷金树所言, 确实是他主动来的，而非其婆娘的原因。

　　因为最近两年, 冷金树有种越来越强烈的危机感。

　　这种感觉来自上层，特别是大族长舒禄果对他的无视和不信任。以及曾经的好兄弟, 如今的顶头上司岱钦的不遗余力打压。

　　尤其是这次调任，更让冷金树有种被刻意针对的感觉。

　　虽说之前的右都尉也属于没有实权的冷板凳, 但那毕竟是在军营，拥有北疆正规军队的自豪与荣光。

　　对于推崇尚武精神的北疆男子而言, 这种自豪感有时候比生命都重要。

　　反观纠察队，每天面对的是民间各种偷鸡摸狗的生活琐事，一大半是商户间的生意冲突，房东和租户间的纠纷，甚至邻里间的矛盾、婆媳不和都归纠察队管。

　　而在西城，纠察队处理最多的则是嫖客和妓女间的瓜葛。

　　青楼里, 替姑娘们撑腰，保障皮肉生意顺利进行的角色, 通常被称为大茶壶，他们若处理不了，则会寻求纠察队的帮助。

　　因此, 西城纠察队还有西葫队的别称。纠察队长，更是被人称作茶壶司令。虽然冷金树对此十分恼火，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