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若山传说-神庙

　　因此，当他在弟子的搀扶下出现在方殿门前的时候，殿前广场上的人，无论是萨满信徒，还是游览观光的中土人，全在瞬间安静下来。

　　每月初二和十六，是巴尔达到圣鸦堡参加长老议会的日子。平时，普通人难得见其一面，因此，每逢这两天，信徒们便早早守候在神庙方殿门前，祈求老萨满赐福。

　　萨满教是北疆政权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虽说神职人员并不直接参与国家政治，但凡是一些重大活动，如北疆的传统祭祀，国家级别的祭奠，或是贵族子女们的成人礼加冠仪式，甚至连权贵家的黑白喜事，都少不了老萨满的身影，否则，总是让人觉得缺少了一种正规的仪式感。

　　萨满神教的存在，亦是维持北疆社会稳定的重要基石，老百姓可能不信任统治者，但一定会遵循本心，屈从于信仰，敬畏神灵，且有着不可动摇的虔诚。

　　说到底，政权只是国家的其中一个要素，但并非全部，信仰才是社会的根基，信仰扎根于人们心里，外力难以企及。

　　巴尔达外出时总是戴着那顶橙黄色的神帽，在帽子的边缘，习惯性的露出几绺如雪白发。老人最近几年身体不太好，即便在三伏天，也穿着厚实的绛红色神袍，而今天，他更是让徒弟帮自己换上了冬装。

　　老人的腰佝偻得厉害，但这不妨碍信徒从他有些枯槁的脸上感受祥和，尤其是老人的暗褐色眼眸，深邃如深秋冷湖，那是信徒汲取力量的源泉，每当他笑容可掬的停下脚步，总能让周围信徒瞬间感受蓬勃而出的心灵慰藉。

　　老萨满的年龄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迷，连他自己似乎都不清楚，桑多鲁对外宣称，师傅今年刚好满一百岁，但民间却传言说，数年前圣城就曾为老萨满举办过一百二十岁生日庆典。

　　如果天神想让我再活一百年，那么我只好遵从神旨巴尔达如是说。

　　乌孙百姓特别敬重巴尔达，大族长舒禄果更是同老萨满有着深厚情感，连他在内，巴尔达一共和三任乌孙王在议事厅共过事。

　　方殿门离广场不远，但老萨满蹒跚着好久才来到排成队列的信徒跟前。

　　老人稍稍站定，往上撩了撩神袍，用一只手拉着宽大的袖筒，另一只手在最前面信徒头顶轻轻触碰了一下，嘴里念念有词。

　　接受过摸顶祝福的信徒给巴尔达躬身行礼，然后道谢离开，后面的教友再趋步上前，来到老萨满面前。

　　聂万里兴致盎然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几天前在云水阁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同伴光听故事不办事，他是办完事还要听故事，所以，姑娘坚持让他再付一份钱。

　　中土人信佛祖，乌孙人信乌鸦，还有人信天父地母，我还听说鞑子信雪神，靺鞨人信恨神霍凌阁，你说哪个才是真神?

　　王秀春白了同伴一眼没吭声。

　　真神只有一个，还是说有多个，他们难道也有各自的统治区域，天上也分成不同的领地，甚至也有正统神和蛮夷神的区别?聂万里继续开着脑洞，神仙们是不是和人一样，也有利益之争，也会发生战争。

　　要不咱俩也过去让老师傅摸摸头?闲暇无事的聂万里像极了童心未泯的孩子。

　　王秀春了解同伴的毛病，继续以沉默应对。

　　到神庙来转转是两人计划内的事，一来看看北疆人不离口的圣鸦神到底怎么回事，再有通过神庙可以多了解一些相关历史。

　　这段时间，虽说从青楼姑娘们口中听了许多北疆传说，但有些内容明显掺杂了太多的杜撰成分。王秀春认为，只有将神庙的官方说辞，同市井传说相结合，才能得到稍微靠谱点的信息。

　　神庙位于圣城西北角的神降山上。

　　神降山海拔不高，沿青石台阶自南坡而上，首先来到宽阔的山顶广场。

　　广场两侧各竖着一根圣鸦城最高的索伦杆，信徒和民众前来参拜大多会带着敬鸦粮敬饲神鸦，这是参拜的一个重要内容，两根索伦杆顶端的横木上，常年停着成群的乌鸦，不时在广场上空飞翔。

　　正方形的神庙座落在山顶北侧，方殿墙体用雪花白石料砌成，覆着乌楞瓦的房顶高高隆起，巍峨壮观。

　　在广场南端，立着九根高大的石柱，呈半圆形排列，仿佛一双巨大手呵护奇珍。

　　石柱全部采用北疆最珍贵的松香黄石雕成。每根石柱的方形底座四面，镌刻着精美的图案，讲述着三足乌打败狼王的祭坛大战传说。

　　在正午时分，阳光正好将石柱的影子投射在方殿正面墙体上，形成黑白相间的格栅，远远望去，像一扇扇巨大的门，信徒们说，那是通往永生殿之门。

　　黄柱、白屋、黑顶，组合在一起极具视觉冲击，让整个神降山笼罩在神圣气氛里，身临其境，让人心生敬畏。

　　方殿的门四季开敞，在殿前广场便能直接看见里面景象。

　　正对着大门安放着两尊神像，分别是天父和地母。方殿北侧单独有一个神位，里面供奉着圣鸦神。

　　圣神是一个人身鸟头的形象，羽毛金光闪闪，让人不敢直视。

　　神殿再往里是安放历代萨满法身的灵塔殿，北坡还有天葬台。

　　但王秀春坚决的拒绝前往，来北疆之前，一个中土朋友曾和他描述过天葬的情形，说人死后和猪狗其实没什么区别，天葬过程和屠宰场杀猪别无二致，尤其是气味儿。

　　聂万里倒是无所谓，但想到头天晚上自己还在青楼和姑娘们讲故事，担心亵渎圣灵，于是也打消了猎奇的念头。

　　你说这神庙和青楼有啥区别?在广场一处没人的地方聂万里小声问。

　　王秀春无可奈何的瞪了同伴一眼道，能不能别在这胡说道

　　我觉得两个地方起到的作用差不多，一个是精神上的慰藉，一个是生理上的满足，都是花钱求安慰，还都讲故事。聂万里对同伴儿的反应直接无视。

　　在这种地方乱说小心遭神罚王秀春有点忍无可忍，虽然他没什么信仰，却懂得尊重他人的选择。

　　好、好、不说总行了吧。

　　你瞧那边两个人。王秀春突然拽了下聂万里的衣角。

　　什么两个人?

　　老萨满为信徒们赐福完毕，正慢慢向下山台阶走去。

　　人群自动分开，在广场中央让出一条通道，在徒弟的搀扶下，巴尔达浑身散发着君王临朝般的威严。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老萨满的身影，只有两个人例外。

　　确切的说，是两个乌孙男子，那两人的神情即没有萨满信徒目视老萨满的崇敬和虔诚，也没有中土人初见萨满祭司的好奇。

　　俩人突兀的站在人群外围，与王秀春和聂万里斜对面，时不时便偷瞄二人。

　　最近几天出门，王秀春总觉得后面有人偷偷跟踪二人，但城里人多，街上人来人往，王秀春一直没能验证自己的猜测。

　　但神庙不同，来这种地方只有两种人，一是信徒，再有就是中土的观光者。

　　那两人的神态举止同周围人格格不入，十分明显，让王秀春看出端倪。

　　好像还真有点不对劲儿。经王秀春提示，聂万里在人群中很快找到两人。

　　之前听人家说过这事，没想到是真的，而且让咱俩碰上了。

　　据说所有寻箭人都有人跟踪，不知道他们是光跟踪监视，还是有别的打算?

　　什么打算?抢劫吗?聂万里拍了拍斜挂腰间的配剑，那他们可算找对人了。

　　应该不是，哪有大白天跑这种地方抢劫的。

　　走，咱俩过去和他们盘盘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完聂万里便向两人走了过去，王秀春想拦都来不及。

　　两个跟踪者显然觉察自己暴露了，见对方一前一后径直向自己走过来，两人连忙混进人群，假装随老萨满下山。

　　怎奈巴尔达的速度委实有点慢，影响了两人的脱身企图，还没走出两步，聂万里和王秀春已来到两人面前。

　　兄弟，别来无恙啊。聂万里直接挡在两人面前，将其拦下。

　　那两人一脸莫名其妙，还有些慌乱，啊，其中一人眼神闪烁不定，你好像认错人了吧?

　　瞧你这记性，聂万里故意放大嗓门说，你不是刘福屯的陈兄吗，前几天咱们不刚喝过酒，你咋也来圣城了?聂万里临场发挥的本事一向很强。

　　哦，昨天刚到。对方本想顺着聂万里的话假意应承下来，寒暄几句后赶紧脱身，没成想这一来却落入对方设好的圈套。

　　你看，聂万里一本正经的回身看了看王秀春，我就说是陈兄，你还不信。

　　王秀春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场。

　　对了，陈兄，那天晚上回去没事吧?

　　啊，没、没啥事。对方一脸懵，话己经说到这份上，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了。

　　哈哈，没事就好。聂万里得寸进尺的凑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旁，兄弟，看你被老婆薅着耳朵拽走了，我和张兄吓坏了，你不知道顿珠姑娘哭得多伤心，我哄了一晚上才好。说完聂万里发出一声怪异的笑。

　　聂万里的话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在神庙说这个一名萨满信徒不满的瞪了几眼一眼斥。

　　男子的脸瞬间涨红，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兄弟，你别上火，反正你老婆也没来。聂万里决定将无耻进行到底，今晚哥哥请客，去云水阁，我给你说啊，云水阁的小红姑娘比顿珠姑娘还水灵。聂万里嬉皮笑脸的说。

　　大哥，我俩有事先走一步，咱们改天再聊。另一名男子反应过来了，赶忙向前一步替同伴儿解围，说完拉着那名男子就走。

　　聂万里假意挽留了一下，然后冲两人的背影继续大声喊: 陈兄，我说的是真的，你要是不满意，等回刘福屯咱还去找顿珠姑娘，她念叨你好几回了。

　　两个男子没有回应，只顾加快脚步。

　　嘿嘿，看来陈兄真有急事办。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聂万里才笑嘻嘻的转过身，走得这么急。

　　我真担心刚刚和他们打起来。王秀春长出一口气。

　　不会的，聂万里盯着两人下山的方向笑呵呵到，一旦承认是陈兄，他就只能吃哑巴亏硬挺了，算他走的快，要是再慢点后面的更精彩。

　　两个乌孙人，王秀春笃定的告诉同伴，而且是军人。

　　口音我倒是听出来了，但你咋知道他俩是军人的?

　　两人个头基本一样高，体格也差不多，发型相同，脸都是古铜色，应该是训练时晒的，刚刚他俩离开的时候, 连步调都一致。

　　老大，你这观察力真让兄弟佩服得五体投地聂万里双手一抱拳。

　　不知道这些人是官方的人，还是隶属某个部族。

　　这个还真不好说，听说那些大部族养的府兵和正规军人没啥区别。

　　有没有可能和那个冷队长有关?王秀春突然灵光一闪, 自从那他找咱俩那天起，我就开始感觉不对劲儿。

　　咦, 搞不好真是他的事。

　　几天前冷金树不请自来到云水阁同两人一顿神侃，两人并没当回事，他们知道是老鸨子的原因。

　　而且，虽说冷队长身穿甲衣而来，但态度还算友善，王秀春甚至能感觉到他并非诚心帮老鸨子解围, 而是有着强烈的个人目的。

　　至于其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两人没猜透, 聂万里人为，对方无非是见机行事, 有油水可捞便趁机捞一把，再不就是走个过场, 送老鸨子一个顺水人情。

　　但现在证实被跟踪后，让两人感到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尤其是刚刚, 聂万里戏耍对方时，对方并没恼怒, 而是言辞眼烁，明显是急着脱身，这说明两人的跟踪是公事，而非个人行为。王秀春一直在旁边认真观察，最终确定两人就是北疆职业军人。

　　看来，接下来咱们要处处留神了

　　走, 聂万里却满不在乎，抓住王秀春的胳臂往方殿走, 去拜拜乌鸦大王，北疆不是它说了算嘛，能保人平安, 你别忘了…

　　我知道，你请了三份敬鸦粮哩，三倍庇佑。王秀春怪声怪气的替同伴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