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时清

再次见面时，原本属于我的后位上却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慕璟许她贵妃之位，纵她当众毁我清名。

我惩处她，却反被慕璟关进太祠罚跪自省。

瑶儿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为了她口不择言的一件小事你就大动干戈，何等刻薄朕今日非要好好治治你这从北狄学来的蛮夷跋扈之气

我抬头，看着父兄的灵位笑得凄凉。

慕璟还是太心急了

他不知道我在北狄做了三年药人，五脏六腑早已腐坏

以后，没人会动他心尖上的孤女了

1

在太祠水米未进的第三天，姜瑶带人来看我笑话。

姐姐都跪了三日，可曾明白自己的过错?

我抬头，盯着父兄的牌位，不发一言。

东渊建国百余年，我父亲尸骨无存，兄长万箭穿心，就连我也为了慕璟的皇位自请北狄为质。

如今只因我动手罚了慕璟心尖上的孤女就被罚跪太祠，确实想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见我不吭声，姜瑶变本加厉:

也对，姐姐在北狄待了三年，连陛下都说姐姐身上沾满了蛮夷之气，自然不觉得自己有错。

可惜……

姜瑶抬手抚上我父亲的牌位:

沈家当年是何等忠勇，没想到门楣之下也能出了姐姐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人人都说北狄王以玩弄中原贵女为乐，姐姐如今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果真是皇恩浩荡……

我起身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清脆的巴掌声瞬间响彻太祠。

你竟敢打我?

姜瑶捂着脸不可置信:

难道你就不怕陛下生气?

慕璟?

我曾经也是怕的。

小时候，我怕他失去生母在宫中孤苦无依，就时常入宫，警告那些皇子不许欺负他。

长大后，我怕他无缘储位死于兄弟阋墙，就恳求父兄，用兵权护他登基。

后来我成了他的皇后，还怕他失去皇位无颜再见先帝，就自请为质，在北狄做了三年不死不活的药人。

由爱故生惧，由爱故生怖。

可那些爱和惧都在我回到东渊那天，看到原本属于我的后位上坐了另一个女人后，戛然而止。

本宫有何可怕?

我冷笑着朝姜瑶逼近。

该怕的是你沈家满门忠烈，如今你在他们面前污我清白，就不怕夜半时分，他们来找你?

姜瑶闻言，脸色骤变:

沈家满门忠烈不代表你也干净，北狄王最爱玩弄人妻，这三年你……

我揪住她的衣领狠狠一拽，嘶啦一声，华服裂开了拇指大的缺口。

姜瑶慌忙遮掩:

你羞辱我?

这就叫羞辱了?我嗤笑: 也对，满脑子龌龊的人，自然看什么都是脏的。

你……

太祠大门被猛地推开，慕璟来得巧不巧:

怎么回事?

2

他眼神在我和姜瑶之间犹疑，最后落在姜瑶红肿的脸颊和被撕破的外衫上。

沈时清，你又在发什么疯?朕让你在太祠自省，你竟敢变本加厉欺负瑶儿?

姜瑶见状，怯生生地依偎在慕璟怀里，看向我的眼神却满是得意。

她辱我父兄，毁我清誉，我身为皇后打她一巴掌就算欺辱了?

胡说姜瑶啜泣着:

臣妾只是说沈将军和少将军为国捐躯，应当好好供奉，姐姐就……

行了

慕璟不耐烦地打断:

瑶儿只是个孤女，不比你家大业大，有人可依，纵然起了冲突，你也该看在朕的面子上让着她些，现在闹得衣裳都撕破了。成何体统

家大业大?有人可依?

我看着满殿的牌位，不由得笑出声来。

既然这样，那就请陛下带贵妃回去更衣，太祠……毕竟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

慕璟看着我深深叹了口气，他刚准备离开，姜瑶却突然哭出声:

臣妾的衣裳被姐姐扯破，走出去会被宫人看笑话的不如……陛下替臣妾向姐姐要身衣裳吧?

我看着姜瑶:

你是要我在太祠中脱衣?

姜瑶缩进慕璟怀里，眼神怯懦:

臣妾只是不想被人看笑话罢了，陛下……

慕璟转头看我，命令道:

把你的外袍脱给瑶儿。

什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朕说，把你的外袍脱给瑶儿

慕璟一字一顿地重复:

你难道要让她衣衫不整地走回去吗?

见我无动于衷，慕璟有些不耐烦:

不过是一件外袍而已，你在矫情什么?瑶儿身子弱，受不得寒。

我直视慕璟的眼睛，忽然笑了:

我若不脱呢?

慕璟眸色一凛:

那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他挥手指挥着跟来的太监:

去，帮皇后更衣

3

慕璟

我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供桌:

这里是太祠你竟敢在沈家灵前羞辱我

慕璟冷眼瞧我，这个我曾深爱、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此刻陌生得可怕。

朕是天子，有何不敢?

眼见那两个太监朝我慢慢逼近，我拔出发簪，抵上咽喉:

我看谁敢

见状，慕璟怒了:

沈时清你放肆不过是一件衣裳。你别忘了，少将军的遗孤如今还养在宫中，你如此忤逆朕，没想过她是什么下场?

提起芷兰，我手腕一松。

发钗铛的一声掉在地上。

两个太监见状，伸手过来解我的腰封。

我不敢反抗，因为那是哥哥唯一的女儿，也是沈家最后的血脉。

很快，我被脱得只剩一件里衣。

慕璟接过我的外袍，温柔地披在姜瑶肩上，细心地为她系好衣带。

我想起以前，我和慕璟也是这样的温柔缠绵。

可曾经的情谊，如今只能换来慕璟眼角一闪而过的不忍:

你早该这样的，时清，朕也不想为难你。

见我落泪，慕璟继续道:

太祠阴冷，你不用再跪了。只要你日后别再为难瑶儿，朕还是会待你如初的

轻飘飘的一句宽恕，慕璟就揭过了在我父兄灵前对我的羞辱。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颓然跪地。

深秋初冬，我衣衫单薄，浑身发抖，可却不是因为寒冷。

只是为了这三年忍受剧毒侵蚀，生不如死的自己感到不值。

皇嫂好脾气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若我是你，必要在夜半时分，手持利刃，将这对奸夫淫妇削成肉泥

我猛地抬头，只见一人手持线香，拜了三拜，而后恭敬地插在父亲灵前的香炉里。

慕寒?

男人笑了笑，抬手将我扶起:

早知今日，当初皇嫂就该扶我登基

他熟练地为我披衣，带着余温的大氅挨到肩膀时，我不由得想起了幼时和慕寒的初遇。

十岁那年冬猎，慕寒被当成猎物被其他皇子围攻取乐。

因他生母是北狄派来的细作，被先皇发现后下令处死。

自此，慕寒在宫中的日子很是难过。

那时我脱下狐裘裹住他发抖的身子，他缩在地上声音沙哑地谢我。

后来我因此事被父亲训斥禁足，他跟我说:

陛下不喜这位九皇子为了沈家，你日后也少招惹他

可没曾想，就是这位不被先皇所喜的皇子，却成了储位竞争最强劲的候选人。

若不是当初沈家用军权相护，如今坐上龙椅的人，还真未必是慕璟。

你也是来寻仇的?

慕寒轻笑了一声，指间抚过我手腕处刚刚挣扎时留下的紫痕:

怎么会呢?我是来帮你的。

话音刚落，太祠门口传来一道童音: 姑姑

4

我转身，稚嫩的身影一下子扑进我怀里。

姑姑终于回来了兰儿好想你

我抱着芷兰，眼泪不受控地往下落。

这是沈家唯一的血脉，也是从小就长在我身边的孩子。

姑姑不哭

芷兰抬手擦下我的眼泪。

兰儿偷藏了蜜饯给你

我一愣，眼泪流得更凶。

芷兰将手心的蜜饯摆在我面前，可比那蜜饯更瞩目的是她胳膊上大小不一的藤条印。

这是怎么回事

芷兰眼神闪躲:

就是我不小心摔的姑姑刚回来，别为了我的事和陛下起争执……

我抬头看向慕寒，脑中有了几分猜想:

是姜瑶干的，对不对?

除了她，满宫中没人敢对沈家遗孤下手

慕寒叹了口气:

你走的这三年里，姜瑶仗着圣宠可没少为难你们沈少将军的遗孤。

我气红了眼:

慕璟就一点都不管吗?

皇兄政事繁忙，更何况这事要是闹大了，你还怎么甘心为了他的皇位在北狄为质?若不是我的人时常照拂，恐怕芷兰早就……

我搂住芷兰，喉间泛起猩甜。

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你?

慕寒笑出了声:

皇嫂跟我太见外了，是合作。两个月后就是春祭大典了，我需要你以沈家女儿的身份号令三军帮我打开城门。而作为回报，我会帮你杀了姜瑶，还能让芷兰以公主之尊平安长大。毕竟……

慕寒朝我靠近，在耳边轻声道:

芷兰的日子还长，但皇嫂的日子可不多了。

慕寒的生母是北狄女子。

他自然能看出我身上有在北狄做药人的痕迹。

你想用芷兰威胁我?别忘了，沈家世代忠烈，我凭什么为了帮你背上谋权篡位的名声?

慕寒挑了挑眉，从怀里拿出一张圣旨。

可惜，世代忠烈的沈家也死在了皇帝的私心里，皇嫂，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当年沈家军全军覆没的真相吗?

5

慕璟来凤栖宫时，我正在对镜梳头。

白日里慕寒的话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当年围剿北狄的沈家军接了两道圣旨: 一道是让其保存实力，另一道是不惜一切代价，救回被北狄掳去的东渊百姓。可只有第二道圣旨盖了玉玺。

当年被北狄掳走的百姓里就有姜瑶，听说她是慕璟那年下江南时结识的孤女。所以，沈家军覆没不是因为召而不回，而是他们接到的圣旨就是不惜一切替慕璟救人。

愣神之际，慕璟从身后环住我。

他的呼吸打在耳侧，声音有些发颤:

时清，今日是朕不好。朕糊涂了，看见你拿着簪子，以为你真要自戕，所以一时情急才……

铜镜映出他通红的双眼，像极了我离宫那年，他也是这样抱着我说等你回来。

那十年前的阴阳圣旨呢?陛下也是一时情急?

见表演被我打断，慕璟有些慌张:

你怎么知……时清，你听朕解释，那北狄是蛮夷之地，瑶儿身子柔弱，怎能受苦?朕当时也没想到，沈将军和少将军会因此殉国，这么多年，朕也很愧疚

我红着眼冷笑反驳:

所以陛下就是靠虐待沈家遗孤的方式来弥补这份愧疚的?

芷兰是因为顽皮动了瑶儿的妆匣，所以才……当然，朕也斥责过瑶儿了，朕蒙沈家大恩，又是芷兰的亲姑父。看到她受伤，朕也很心疼的。

我点点头，对着那副伪善的嘴脸顺水推舟:

陛下要是真心疼芷兰，那就赐死姜瑶吧

慕璟歘地起身:

你说什么?堂堂一国之后，竟然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成何体统?

我缓缓起身，直视着慕璟的眼睛:

陛下别忘了，做东渊皇后之前，臣妾也是能引领三军的女将。战场上喊打喊杀，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或许是忌惮我沈家在军中的威望，慕璟的神情软了下来:

朕知你心中有气但赐死也罚得太重了。这样，你若想报仇，那朕就狠狠心，罚姜瑶三个月的月俸给你出气，可好?

6

三个月俸禄?

我沈家上下几十条人命，就值三个月的俸禄

亏慕璟说得出来

陛下既不舍得姜瑶死，也好，那就把她活葬入青山陵。父兄忌辰将至，就派她去给我父兄诵经赎罪吧

沈时清

慕璟脸色骤变:

朕已经让步了你还要怎样?

他猛地踹翻铜镜前的椅子:

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北狄是怎样苟活的北狄王夜夜召你入帐，你自己都不干净，还奢望朕为你守身如玉?

喉间涌上腥甜，我没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慕璟慌了神，上前抱我:

时清，朕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气成这样……

我甩开慕璟的胳膊，后退两步。

拿起妆台上的铜镜摔在他脚边。

啪的一声，碎片划破龙袍。

陛下滚吧。

我抬手擦了擦嘴角的猩红:

日后臣妾同陛下犹如此镜，破镜难圆，恩断义绝

经此一事，我彻底和慕璟撕破了脸。

那晚，他想哄我，却被我一口接着一口的血吓出了凤栖宫。

你别吐了朕走等你消气，朕再来看你

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竟以为我是被他气成这样的。

怎么吵起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利用自己命不久矣的死讯，让慕璟余生活在悔恨里呢

慕寒不知何时从暗处出来，见我脸色不好，立即蹲下身为我把脉:

你这身体可撑不到三个月了。还是不肯同我合作吗?

我面无表情地把手腕抽回，指着他带来的那块春祭布防图:

他会不会悔恨另说，用我的死让他后悔，也太便宜他了

顺着我的指尖，慕寒看向布防最强的西华门，那里守着的是沈家旁支和父兄在世时的亲信。

我要合作加码姜瑶的命我要，慕璟的命我也要

这次，我还要将慕璟摧毁在他最在乎的皇位上，就像他对沈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