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的葬礼比婚礼更浪漫-活着的人是干不过白月光的

哥我真不是你们要找的犯人

深夜的小巷里，顾夜后背紧贴在阴潮的墙壁，左手攥住一旁黏腻的直爬梯。

她尽可能压着嗓子，生怕引来远处更多的警笛: 求求你放我走吧我真的是无辜的

而面前身穿藏黑色制服的男人却不依不饶: 那你为什么要逃?

顾夜崩溃了: 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寻短见，谁知道你在后面追啊

……拙劣的借口。

男人神色更冷了: 在边缘区，这里的楼房高度根本跳不死人。

就、就算如此……你看我这样一个弱女子，那些男人甚至有我两个大，光站我面前都快把我吓死了，我哪有那个胆子犯事?你就信我一次吧，求你了

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粗野论调，又看着对方仿佛下一秒就会化身爬山虎逃窜的姿态，男人心中难免掠过一丝厌烦。

当上督察员的这些年，他早就认清了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一句真理。

而边缘区的边缘地带大抵也都是这种货色:

不管外表如何模仿上区人的原始自然，只要一开口，骨子里偷奸耍滑的习性就和她脚边的垃圾一样熏人……不对。

男人微微皱眉。

自己不该这样先入为主地怀有偏见，要尊重、怜悯、平等对待。

他不想还不到三十岁就像督查所里的那些老油条一样，一身目中无人的官臭味。

为了抹去心底那层厌烦，男人忍不住想起他的挚爱——

那个温柔、善良又纯洁的姑娘。

如铃兰一般栽种在他的生命里，光是想起她的笑容，就足够驱散他心头所有的阴霾。

那个……哥?你是在思春吗?突然笑得好诡异……

嗒咔。

上膛声。

啊啊啊我错了哥我不乱说了别拿那玩意对准我，我有黑洞恐惧症，真的

双耳灌满对方的聒噪，男人又开始感到烦躁。

他上膛不过是出于职业本能，虽说眼前人从身形到装备对他都构不成半点威胁。

但或许是为抓捕这个泥鳅似的女嫌犯耗去太多心神的缘故，她总让他感到——

不安?

至于几步外的顾夜，她当真像是被枪口吓哭了。

无辜的圆眼内结膜充血，泪腺反射性分泌泪液的状态也顺畅无阻。

——她没有穿戴虚拟皮。

男人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不安的直觉上移开，再次做出专业判断。

虚拟皮，一种没点关系都搞不到的新科技产品。

材质薄如蝉翼，戴上人脸就能实现无痛易容，仿真度连至亲都难以分辨。

而唯三的缺点就是违法、稀缺，以及人戴上就哭不出来。

即便如此，那仍不足以排除这个女人的嫌疑:

涉嫌参与盗窃银月号飞船燃料改造易燃装置，并趁边缘区区长在市中心演讲时引爆。

最终导致数百人伤亡，以及区长最宝贝的那顶假发的一撮毛被烧焦。

那便是罪不可赦的罪了。

省省力气，等进了所里有很多时间能让你花言巧语。

男人冷漠地说着，既没放下武器也没有移开视线。

他脚下和顾夜拉近距离，黑色皮靴踩踏石砖的声音生硬又森然: 但我不妨提醒你，你的同伙已经全部交代了，撒谎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

听见这话，顾夜身子一僵。

最终，她缓缓低下头: 他们……根本不算我的同伙。

这一句话，推翻了她前面的谎言，也变相承认了她的嫌疑确凿。

男人立刻抓住顾夜的一只手臂，毫不费力地扭向她背后，将人咚地压在墙上控制: ……像你这样的女孩，本不该参与那种事。

也就是这样一句谈不上温情的随口感慨，将顾夜最后的防线击溃。

她终于痛哭出声: 我也不想的是他们逼我……都是他们逼迫我的

而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哭。

看着她的眼泪从脸颊滚落，顺势注意到她耳垂下的那一点红痣。

单眼皮，及腰黑发，左右耳垂下皆有一点红痣——

男人最后在心里对照了一遍她同伙供述的特征，是这个人没错，但……

但他当年之所以加入督查所，除了反抗父权，也存着一点自幼的英雄梦。

至少他选择加入督查所，绝不是为了能像现在这样威风凛凛地押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

不论如何，请你跟我走一趟。

男人稍微缓和语气，暂且将退膛的武器收回皮套，又握紧顾夜的手臂，准备按流程上手铐。

等、请等一下顾夜却戛然止住呜咽，我真的受够了……我要全部交代

她的上半身被压在阴潮的墙上，拼命扭过头看向男人，睁大了通红的泪眼，真正的主谋还在附近他们听见警铃就把我推出来，要我给他们当替死鬼……我、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们戴罪立功

男人眉头皱紧，你说真的?

顾夜使劲点头，又恐惧地哆嗦一下，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掀开我的外衣……那些人经常虐待我，包括刚才也在……那就是他们存在的证据。

闻言，男人的眉头连带拳头一下绷到最紧。

也就在他分心的工夫里，顾夜挣脱出一只手。

男人立刻作出反应，然而顾夜并不是打算逃跑，而是用那只手一下撩起了她自己的上衣——

男人下意识闭上眼，又很快皱着眉睁开。

纤细、柔软。

毫无疑问属于少女的躯体。

但问题是，从上到下，她身上没有任何受虐待的痕迹或瘀伤。

和她才可怜兮兮哭诉的故事内容完全不符。

…………

两相沉默。

呃。顾夜略显尴尬地讪笑: 那什么，伤口可能是愈合了，我打小身体素质就比较好……但我发誓那些人的确是从后巷跑了如果你要追，我可以帮你指认他们……

够了男人怒声打断，为自己被轻易戏耍和枉费的同情感到恼火: 你还想骗我多少次?

哎呀，哥你别这么生气嘛。

顾夜讪笑着仰起脸，方才的泪痕还干涸在两颊，显得那儿的笑愈发无辜而戏剧性: 我骗你是一回事，你相不相信又是另一回事——

嗒咔。

上膛声。

而那一刹，城市夜晚的全部声响和气味骤然袭来——

霓虹灯闪烁、大小车辆嘶鸣、摊贩的酸臭、地痞的叫嚷。

全身每个毛孔都被打开，感官被放大到极致，剧烈的心跳震动奔腾的血管。

却见顾夜举起才从对方皮套里顺走的枪，稳稳对准他的眉心。

但现在，你必须相信我了。

**

**

狡猾、卑鄙、善变……

还会充分利用自己的性别弱势。

顾夜几乎能想象到在自己成功脱逃后，那个年轻的黑羽督察员会怎么在内心咒骂自己。

不好意思，欺骗了他，她很抱歉，下次还骗。

没错，顾夜承认，盗窃银月号燃料的活儿她是插手了。

但她不过是站在几百米外当个放哨的混点外快，有钱不赚王蛋嘛。

要说顾夜这辈子连只鸡都没杀过，更没想到会被合作几年的兼职搭子掉头背叛。

在这大半夜给她发消息，说最后见一面结算工资，结果就是骗她出来背黑锅。

好在顾夜留了一个心眼，及时发现埋伏并跑路，最后追上来的也是一个好骗的年轻督察员。

总之不论如何，她现在绝对不能被抓。

顾夜随手将那位年轻督察员的配枪拆卸，丢进自动焚烧垃圾桶。

至少过几天再说。

因为今天，6 月 1 日。

一个欢快的日子，也是她的生日。

顾夜: 妈妈妈妈妈

顾夜: 虽然零点已经过了，但你现在和我补一句生日快乐我就原谅你了，我很好哄的

但消息发出许久，那头都没有回音。

顾夜: 好吧……你应该已经睡了，等你醒来再和我说生日快乐也行

顾夜: 另外，妈妈你还记得人类第一次尝试登天是几几年来着?

顾夜: 反正我的第一次，是在这 2080 年了

顾夜: 阿庭，就是林庭，妈妈你没忘记吧?你未来女婿～

顾夜: 阿庭说要给我庆生，他那群富哥朋友就从下面的废土区收了一批机械傀儡工，丁零当啷敲了快一晚上，现在还当真平地起高楼，把我们一帮人连带烛光餐桌都送上半空了

顾夜: 他朋友还吹牛说，要在天亮前打造出天梯二号，爬上头顶的控制区看真正的日出，那样一定更刺激而阿庭也默许了

顾夜: 我以前和你说过吧，阿庭从不是那种胡来的人，他却肯在我生日这天为我冒这样的险

顾夜: 他真的好爱我，妈妈你说对不对?

发出最后一条消息，顾夜收起手机，抬起头。

视线跃过烛光晚餐的桌面，看向那边离座的林庭，他正站在天梯二号的平台边缘通话。

又是因为工作问题……顾夜心中叹气，忍不住心疼自己的未婚夫。

前几天林庭在工作上不小心搞砸了一个项目，可算让他那个傻缺上司抓住把柄。

今天一整天对林庭是不间断的电话追责，从早讯问到晚，又从晚询问到早。

甚至直到现在，顾夜将视线放远，远方的太阳都快冒头……

就在这时。

一声巨响从平台下方炸开。

接着又是一连串放炮竹似的轰鸣，呛人的浓烟从底下翻腾而上。

烛光餐桌边，俊男靓女们举杯的动作登时一顿，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监工那惊慌失措的呐喊也从地面传来——

不好了傀儡工超负荷过劳，爆头了

他的喊声刚落，地基猝然失去平衡，盗版天梯开始坍塌。

顷刻间，菜肴泼洒，酒杯碎裂。

倾倒的烛火点燃了台布，又立刻被红酒助长。

呀啊啊救命呀——

一位身娇体软的公子哥当场吓出海豚音，接着就被他身边 188 双开门的保镖搂进怀里。

然后双双一跃从二十多米的高台跳下，落在事先铺好的安全气囊上。

见状，其余人这才想起底下还有这么一层保护措施。

又瞧两人跳下去后都完好无损，到嘴边的惊叫声登时止住，重新嬉皮笑脸起来。

纷纷效仿着结伴跳下，排着队倒像在玩蹦极。

好不容易排到顾夜，她也正打算往下跳。

却听底下那公子哥又一声老公我爱你的娇呼，随即便传来双双滚作一团的靡靡之音。

期间又听噗的一声像是有什么被扎破，安全气囊肉眼可见地开始萎靡……

顾夜才恍然记起。

方才用餐时，那位身娇体软的公子哥才和自己显摆过他的新潮美甲。

——高光或许不能克死人，但镶了十个金刚钻的钢制美甲一定能。

合着底下那俩癫公把安全气囊给做破了

神经病啊

同样意识到了这点，盗版天梯上剩余四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作为那四人之一，顾夜不敢再往下看。

她一手下意识握住锁骨处的项链，一手紧紧攥住裙角。

下意识看向另一边的未婚夫林庭: 阿庭，我……

为了今晚的生日宴，顾夜特意购置了一身名牌连衣裙——一身盗版名牌。

虽说是小工厂高仿，但胜在便宜皮实，不细对比也瞧不出是假货。

我……阿庭我有恐高症……

然而，顾夜的话才出口就被人抢过。

却见一步外，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柔柔倚进了她未婚夫林庭的怀里。

而女人穿着的连衣裙，正是在盗版的衬托下显得越发货真价实的真货。

哪怕高空的狂风呼啸，也依旧如无瑕的铃兰般摇曳生姿。

别怕，没事的。

林庭低声安抚着女人，他的视线落在远处漆黑的天际线，右手却下意识护上她的腰侧。

那一刹，顾夜喉间的声音全部熄灭。

就像所有烂俗言情小说里的安排一样，林庭一直有个白月光。

顾夜知道的。

林庭的白月光就是这个他在她生日宴上也要护着的女人。

顾夜也知道的。

可她爱林庭，爱他胜过这世间的一切。

她只是想要爱，想要好多好多的爱，想要好好被爱。

她也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只要自己学得够像，总有一天能够替代。

但她错了。

盗版仿得再像，只要正版一出现，哪怕不放在一块细细比较，都能显得盗版是那般粗制滥造。

单单存在，就那般掉价。

轰

脚下的钢筋又一次哀鸣，平台上最后一个富哥也豁出去。

他猛地跳起，抓住最近的悬浮感应机——这场高空生日宴上第二道也是最后一道防护措施。

庭哥快上来啊富哥转头吼道。

顾夜认得那个富哥，是林庭的发小，嗑着林庭和白月光的爱情，一直看不惯顾夜这后来居上的赝品。

而今晚，也是他带着林庭失踪多年的白月光空降生日宴，目的就是想撮合两人破镜重圆。

轰隆

轰鸣加剧，愈发摇晃的天梯仿佛台风天里的小草, 上面的人不得不蹲下身才能保持平衡。

快啊庭哥我在下面等你

发小又吼了声，两手却死死抓住把手，被感应机带着平稳下降。

那本是由林氏集团研发的，专为飞船外机维修工人准备的悬浮感应机, 能运送单人和物件。

普通人想要使用必须经过繁琐的安全审核，使用起来还限量限高, 外加谁也没想到傀儡工会爆炸，安全气囊会扎破。

所以只有林庭出于个人谨慎从他自家带了两台。

眼下一台被发小抢先，剩余一台，显然无法同时送平台上的剩余三人下去。

似乎也想到这点，白月光整个人都快挂到林庭身上，啜泣道, 怎、怎么办?阿庭，我恐高, 我好怕……

泪珠颤巍巍悬在她的睫毛上，又被高空呼啸的风吹偏, 冷不丁砸在林庭的脖颈，冰得他一个哆嗦。

恍若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林庭缓缓看向顾夜: 小夜。

他一如往常般唤她。

可在那点天生的泪痣上，那双顾夜最爱的瑞凤眼。

却不知为何比他身后的夜更黑、更深。

嗯?

顾夜也一如往常般应着, 笑道: 没事，我不怕的, 你先带她下去吧。

那一刻，她在林庭眼中看见了怔神。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

顾夜想知道。

是在想他与白月光刻骨铭心的初恋与痛彻心扉的遗憾。

还是在想她——

爱到无可救药，蠢到无可救药的她。

很快，悬浮感应机吃力地拽着林庭与白月光两人摇摆下降，低于平台。

极其嗡嗡的引擎轰鸣声逐渐被底下人群的惊呼淹没。

顾夜

也就在视野错开的瞬间, 林庭忽然大喊她的名字。

顾夜趴在摇晃的高台上，恍然抬头, 最后一次对上那双黑眸。

四目相对的微秒里，那种怔神又一次出现，随即便如野草般疯长。

……等我。

他目不转睛, 几近呢喃。

顾夜紧握着手里的项链，扬起灿烂的笑，用力点头。

嗯

然后下一秒。

高楼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