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的离世其实是对对方的惩罚

林庭，很可能还活着。

想到这，顾夜的心脏直直坠了下去。

怎么可能?她明明放了那场大火，那场足以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

就算是打不死的小强，困在里头都能投胎百遍了。

林庭又是怎么逃出去的?

就算奇迹真的发生，林庭真的还活着，而且还毫不犹豫地把她全区通缉。

说明他肯定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根本谈不上什么意外或过失，而就是蓄意已久的谋杀。

他们之间那点虚假的爱人关系，在火焰燃起的那一刻，就彻底化为灰烬了。

爱人?不，现在是仇人了。

可是随即，一个疑问再次浮上顾夜的心头: 林庭为什么只通缉她的虚拟皮囊?

那个以他初恋白月光为模型捏造出来的，脆弱又美丽的虚拟形象。

难道林庭对她还保留着那么一丁点可笑的旧情?

所以才不愿将她的真实身份彻底暴露，让她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不可能吧。

但不论林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顾夜当机立断撕下脸上那张虚拟皮。

后视镜里顿时闪过一对单眼皮，一头参差不齐像狗啃的短发，以及一张左右耳垂下皆有一点红痣的面孔。

顾夜接着伸手拉过身上灰色卫衣的帽子，帽檐宽大，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没时间耽搁，得跑快点了。

上控制区。

立刻。

**

**

一、填空题（15/15）

时至（2080 年），地球（99%）的地表被严重腐蚀，无法生存。

（婵娟计划 1.0）失败后，幸存者只得将损毁的飞船（银月号）着陆。

并以飞船为内部核心，在四周建造出如今的（中转城）。

整座城市以（天梯）为中心轴，远看状似一座倒立的金字塔。

其中地表规划区名为（废土区），现有合法人口（4000 万）人；

往上一层规划区名为（边缘区），现有合法人口（300 万）人；

第三层规划区为（控制区），现有合法人口（20 万）人；

最后顶层规划区为（自由区），现住合法居民: （1）人。

而正在进行的（婵娟计划 2.0）将带给全人类最大的希望

注: 题库更新时间为 2075 年

顾夜的指尖在触控屏上飞快移动，留下一个个字符。

每个字符输入后，系统都会发出一声轻柔的嘀声确认音。

这些考题比她预想的简单，就是些官方宣传材料里的信息。

顾夜很快填满所有括号，确认提交，看着屏幕上跳出审核通过的绿色字样。

心中庆幸自己的走运，抽到了最基础卷。

毕竟在这之前，顾夜在边缘区论坛里刷到过一篇帖子。

大意是有个倒霉蛋，倾家荡产还借了高利贷才搞到一张上行门票，结果在初审时抽到了最抽象卷。

那份后来被好事者泄露出来的考卷题目，一度在网络上广为流传:

一、论述题（1/15）

在整座中转城内，越下层（如废土区）的环境风格越赛博朋克。

机械改造没有限制且广泛普及，人均装有机械义肢。

越上层（如边缘区、控制区）的风格反而越仿古。

人人追求纯天然纯手工，整体科技仿佛停滞在 2025 年。

至于最顶层的自由区，更是彻底摒弃现代科技。

完全被原始植被和野生动物所覆盖。

——请结合社会学、心理学及资源分配等角度，对此种阶层与科技发展方向呈现明显割裂的现象，进行不少于 1000 字的分析。

据说那个倒霉蛋最后哭着写了仨小时，自然是连复审厅的大门都没能摸到。

换句话说，一张千金难买，甚至足以改变整个家族命运的上行门票，就这么因为一道荒谬的问题而化为泡影。

对此网上不少人都在抱怨，认为这种纯靠运气的初审制度太不公平。

但也有所谓的内部人士匿名分析，说这根本不是在考知识，而是高层一种隐秘的筛选机制——通过随机性极强的题目，提前剔除那些运气差的人。

以免他们带着晦气进入上层城市，影响到关乎人类未来的婵娟计划 2.0的整体气运。

也正是因为深知这机会的来之不易，此刻，通过初审的十个幸运儿缩在明亮过头的复审室一角。

一个个屏息凝神，姿态谦卑，安静得如同待宰羔羊。

生怕自己哪里行为不当，就会被当场剥夺资格，打回原形——

啧，吵死了。

除了那个人。

顾夜不禁好奇回头，瞧向那声咋舌的主人。

发出声音的人正站在她侧后方，从头到脚都裹在一件宽大的墨绿色披风里。

那人的兜帽和顾夜一样拉得很低，完全看不清脸型和身材。

唯独能看清的，是从兜帽阴影下露出的一双眼睛。

那的确是一对极为漂亮的猫眼，眼尾上挑，带着天生的傲慢与疏离。

瞳孔的颜色更是和他的披风如出一辙，深邃的墨绿，像夏夜森林深处的湖泊。

而顾夜的目光才刚投过去，还没来得及细看，那对漂亮的墨绿猫眼就眯了起来: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呼吸声吵死了

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大，却尖锐得很。

顾夜眨了眨眼。

……啊?

原来人无语到极致是会气笑的。

但顾夜忍住了笑，她的余光瞥向天花板角落那个正运作的监控摄像头。

明晃晃的红点像是一只只冷漠的眼睛，无声地警告在这种地方，任何形式的冲突都可能导致最坏的结果:

连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起，被审核官像丢垃圾一样踢出去。

于是顾夜强压心中的不爽，略微低下头，避开少年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眸，又无措地张了张嘴，最后怯怯地举起双手，朝少年笔画手语。

——对不起，我不会说话。

——是我的呼吸声太吵了，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

嫌她吵是吧?

那她干脆就装个哑巴，让他愧疚到半夜起来都抽自己嘴巴

果然，看到顾夜这一连串无声的举动，少年那双漂亮猫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随即整个人都僵住了，声音也不再尖锐: 你……不能说话?

顾夜噙上苦笑，眼眸温顺地低垂，轻轻点了点头。

啧，我、我不知道……抱，呃，抱……

少年似乎觉得该说句抱歉，但这两个字就像是黏在他的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

见状，顾夜忙善解人意地摆摆手，还冲少年无声微笑，像是在说没关系，我不在意。

你……这下少年的愧疚之色更浓了，焦躁和懊恼几乎要溢出来。

这小子，比她预想的还要有良心嘛。

顾夜暗自观察，这少年虽然是个事逼，脾气也冲，但骨子里似乎并不坏。

倒像是个没怎么经历过社会毒打，还有点天真的小少爷。

恶整的目的已经达到，顾夜也不想再节外生枝，引人注意。

她再次对着少年温和地点了点头，微笑着示意交流结束，打算就此将这场乌龙彻底翻篇。

然而，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地，整个复审室骤然陷入黑暗，连带头顶监控设备的红点都消失了。

十个神经紧绷的幸运儿还以为这又是什么新型考核方式，愣是压下生物的求生本能，没一人动弹或尖叫。

下一秒。

都不许动

打开天梯入口听见没?

短暂的死寂被几道粗哑的命令打破，紧接着是嘭的一声巨响

沉重的金属大门被什么东西从外部强行撞开，连带着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几乎同时，头顶的照明设施和监控设备恢复了运作，惨白的光线再次倾泻而下。

视野重新聚焦，顾夜下意识抬眼望去，却见门口黑压压涌进来一帮亡命之徒。

一个个手持武器，穿着破旧的衣物，为首一个蒙面大汉还握着一把改装能量枪，枪口还在冒着丝丝白烟。

顾夜的心跳登时漏了一拍，险些忘记自己哑巴的临时人设，脱口发出一声尖叫。

把门票都交出来动作快点

磨磨蹭蹭的想死吗?老子毙了你们啊

叫骂与威胁霎时充斥整个房间，枪口毫不客气地顶在幸运儿们的脑袋上。

那些是……票贩子?

但直接跑到天梯前抢票，那和跑进国库里抢钱有什么区别?

这群人要么是被逼急了在玩命，要么就是集体疯了

可在真枪实弹的威胁下，顾夜也不得不认怂。

她瑟缩着肩膀，双手抱头，被劫匪粗暴地驱赶着，与其他人质一块在墙角蹲下。

在劫匪的威逼中，一个接一个地交出了自己的未来，肉痛地捧上她的门票。

然而轮到顾夜身侧的那个少年时，劫匪却碰上了钉子。

面对森寒的枪口，少年甚至没低下半分的头。

那对漂亮的猫眼睥睨四周，浑然的傲气叫人心惊。

呵。少年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就敢对我动手。

冷不丁听见这自信发言，劫匪难免愣了一愣，随即又被气乐了，枪口狠狠顶上少年的眉心，打算杀鸡儆猴: 老子管你他妈的是——

话未落音，原本还蹲在地上的顾夜用尽全力撞过去。

我操?

突袭之下，劫匪被顾夜压着一块向后跌倒。

砰

走火的能量枪没有击中预定的目标，而是射中了旁边另一个劫匪的小腿

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整个复审室，现场顿时乱作一团，顾夜拼命仰起头，朝少年的方向用尽力气做出快逃的口型。

见状，少年一时呆在原地，墨绿的猫眼睁大到极致，一缕亮光在微缩瞳孔上飞快掠过。

嘶……妈的臭婊子你找死是吧?

被顾夜压住的劫匪随即回过神，疼痛和被偷袭的羞辱感让他勃然大怒。

那老子他妈的就成全你

劫匪咆哮着翻过身，一把揪住顾夜的卫衣帽子和头发，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拽起。

顾夜吃痛地拼命挣扎，脖子也被迫仰起到快折断的程度。

可就在劫匪看清顾夜面孔的那一刻，劫匪整个人像被电了一下，动作忽然一顿: 你?

这短暂的停滞瞬间，少年也反应过来，拧眉怒喝地冲过来: 放开她

然而比他声音更大，速度更快的。

却是复审室再次被破开的动静——

联邦安全部白羽督察队所有目标放下武器

重复放下武器任何反抗者，格杀勿论

顷刻间，数十道身着纯白作战服的身影如幽灵般涌入，动作整齐而精准。

手持的武器同样是纯白色，前端的蓝色能量指示灯散发出冰冷的光芒。

不出半分钟，在场劫匪全部被击杀，其余人员则被控制在一边听候发落。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快得让人心头发寒。

顾夜同样被一名白羽队员反剪双手，压着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有些发懵地看着眼前这堪称屠杀的场景。

在边缘区，顾夜见惯了那些拿着甜甜圈，挺着啤酒肚的本地黑羽督察员。

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隶属于更高层级，只有飞船船长才有权大规模调动的白羽督察员。

这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战斗力，完完全全的碾压。

不过这些和她这个小市民也没什么关系了。

顾夜的脖子还在隐隐作痛，但她也顾不上了，尽可能伸长脖颈，努力寻找她被抢走的门票。

终于，顾夜看到了。

在那具被她撞倒，又被白羽队第一个击毙的劫匪尸体下，压着一角银白色的东西。

猩红的血液一点点侵蚀门票边缘，银色的票号光辉在腥臭的液体中逐渐黯淡熄灭。

连带着熄灭的，还有顾夜眼中的光。

一张千金难买，甚至足以改变整个家族命运的上行门票，就这么因为一场荒谬的意外事故而报废了。

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顾夜一下瘫软在冰冷的地面，颤抖的双手痛苦地紧捂住脸。

——以便更好地藏住她嘴角的笑。

很好，非常好。

目前一切都在计划中。

事实上，顾夜早就得知了今天会有这么一出劫案发生。

计划的详细布置暂时不必细回忆，总之核心环节就在如何处理掉这张门票。

按照中转城的奇特律法，上行门票竟然无需和持有者的身份信息绑定。

换句话说，谁拿到就是谁的，认票不认人，主打一个弱肉强食手慢无。

所以这张门票既然是顾夜凭本事从林庭父亲那里借来的，就本该归她。

但按照中转城的又一条奇妙律法: 门票拥有者在门票丢失后，如果记得门票票号，可以直接到检查站登记挂失。

一旦挂失成功，所对应的门票就会销号，谁也无法使用，属于一个同归于尽的损招。

顾夜不敢赌，万一林父那老狗做事谨慎，特意跑一趟去挂失，这门票就用不成了，她还会被扣留进一步审核身份信息。

何况错过这次机会，要想再搞到一张上行门票，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既然如此，不如冒险一次来个意外损毁, 死无对证。

按照边缘区的规程，说不定她还能以受害者的身份哭闹一番，混到一张补偿……

而有关身份的问题，顾夜也紧急联系了特殊线人, 斥巨资置办了全新的假身份证。

只要上了控制区，她就不再是那个背负着秘密和案底的顾夜。

而是一位出生在边缘区, 长在边缘区，遵纪守法的清白良民——

顾月。

顾夜忍不住沉浸在她精妙绝伦的计划和对未来的美好畅想中，嘴角的笑意几乎要藏不住。

恰在此时，一名身穿笔挺制服的审核官在两名白羽督察员的护卫下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无视了地上的血腥和尸体，开始逐一检查那些幸运儿们的身份卡和幸存的上行门票。

顾夜立刻调整表情，正要表现得再悲痛欲绝些, 忽然只觉得有谁把什么塞到了她的掌心。

嗯?

她低头一看，是一张全新的, 上行控制区的银白色门票。

再扭头一看，是那个穿着墨绿披风的少年, 刚把他自己的门票给了她。

拿去少年飞快推过顾夜的手，声调低而急促。

顾夜惊讶地眨了眨眼, 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少年却像是被她的目光烫到一般迅速避开了视线，微微侧过脸去。

但顾夜还是捕捉到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和耳廓泛起的一抹不自然的红色。

这家伙……是在害羞吗?害羞什么?

没等顾夜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那名冷面审核官已经走到了面前，锐利的目光落在顾夜手中, 接着掏出扫描仪，对准了门票。

哔——哔——哔——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扫描仪器红光大作。

将审核官那张本就冷酷的面孔映照得更加阴沉可怖，连带着两侧白羽督察员的制服都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

检测到伪造门票，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顾夜: ……

顾夜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扭头看向少年, 脸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少年怔了怔，也急了, 迈前一步喊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卖我的那个黄牛明明说了他卖假货他就死全家……

喊到最后，少年自己都闭了嘴, 那双墨绿色的猫眼里后知后觉地冒出一种恍然和懊恼。

审核官冷笑一声: 好啊，原来还有同伙联合购买并使用伪造门票，罪加一等把他俩一块都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