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之心

转头看着床边一片狼藉，炉子也灭了，冷空气正顺着脖子往被窝里钻，他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去摸手机，发现已经耗尽电量自动关机。

趁着给手机充电的功夫，他穿好衣服半躺着冥想了许久，待手机开机后，便出了宿舍。

黎卡密吹口哨唤来狗子，准备去厂内巡检，一人一狗站晦明明变化的天空下，太阳斜斜的垂挂在西边天幕一角，照在脸上热乎乎的，有些燥热想冒汗，但苍凉的北风很快消弭了燥热。抬眼望向空旷的厂区，心底涌上一阵莫名的荒芜，如同深秋的午后站在四下无人的荒原上，那种诡异、恐惧和对未知的兴奋，让人想尿尿。

随着黎卡密深入厂区，诡异的氛围愈加明显，周围的空气变得陈旧苍老，像是鬼魂从四面方萦绕而来，他走到车间门前，发现整个工厂都变得锈迹斑驳，工具房的铁皮墙锈成了渣滓，伸手一碰便哗啦啦的掉铁锈。

我靠他条件反射地脱口成脏，第一反应是有人搞破坏: 这明显是被人泼了盐酸了报警

黎卡密的怀疑是有根据的，这里面有一段历史原因。

他们厂所在的化工区曾是农业用地，过渡时期开始时，政府在全国范围内大兴工业，他们厂分到的这一百亩地，刚好占了隔壁龙椒村的祖宅坟茔，因为迁坟一事，龙椒村与公司闹了好一阵子，最后是政府出面带头、公司斥巨资才解决了这个问题。虽然祖坟问题得到了解决，但龙椒村还有一伙游手好闲、贪得无厌的年轻人，他们要求索赔更多的钱，不给就搞破坏，虽然公安局多次逮捕搞破坏的人，可那些人一旦出狱仍接着干，为此化工委和各公司领导都苦不堪言。黎卡密在这个厂做保安，入职前被格外强调过这件事，被告知一旦厂区遭到破坏，不必申请，可以直接报警。

于是他掏出手机想要报警，却发现信号格是空的，环顾四周，有种被恐惧包围的不安，他害怕那些二流子还在厂内，二话没说带着狗子就跑去隔壁厂子摇人，一口气跑了一公里多，到隔壁厂后却发现一个人影都没有，又跑了临近的几个厂子都是如此。

壮着胆子回厂后，他突然想起保安室的监控，进门后却发现保安室内落满了灰，像是很久没有打扫的样子，可自己明明昨天刚打扫过，因为年三十儿厂领导专门发消息嘱咐过，门岗和宿舍楼的卫生要打扫干净，黎卡密甚至还拍照片发给了领导。

突然，黎卡密的眼睛瞥见了墙上的老黄历，下意识地看了看，那本老式日历已经被撕掉了一多半，最新一页赫然写着: 二零一二年冬月廿三。

一百年前?黎卡密暗骂一声，有股蒙尘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感到意识有点恍惚。就在这时，身后狗子的狂吠声将他拉回现实。

黎卡密朝身侧的简易床上看去，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 床上不知何时躺着一个人，可能进门前就在了，只是他没注意。那人穿着本厂的工作服，胸口戴着员工牌，细看几乎化作了一具骷髅，工作服也几乎烂成了碎布条。看着那空洞的眼窝，黎卡密尖叫一声，跟狗子一道逃了出去。

跑啊，没命地跑。

头也不回地狂奔回宿舍，将门反锁之后大口地喘息着，小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就在这时，天忽然黑了下来，黎卡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扶着墙来到窗边，推开沉重的窗扇，他看到未关的厂区大门外有诡异的影子在徘徊，像是鬼魂。

就在这时，狗子又是一阵狂吠，随后见鬼般地钻进了床底下。只听宿舍门吱悠地响了一声打开，外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楚，有个声音响起: 好冷啊，我好冷啊。

我靠大哥你谁啊黎卡密整个人都麻了，他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朝窗外望了一眼。就在这个间隙，那具穿着工作服的骷髅突然出现，极度的惊惧下他感到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倾斜，整个人从三楼窗户掉了出去。

簌簌的风声灌耳，刹那间自己脑袋摔爆的场景从脑海中划过，一瞬间他感到有点恶心，有点惋惜，因为他还没活够，但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消散。

……

不知过了多久，麻木的疼痛开始浮现，随后是意识的完全复苏。黎卡密睁开眼，看到光溜溜的天花板，再起身，刺骨的寒冷包裹全身。他确认自己躺在宿舍床上，手边仍是狼藉一片的小桌子，炉火灭了。随着身体麻木的退去，他裹着被子坐起身，发现窗户玻璃白白的，像是结满了厚厚的冰霜。

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他慌忙抓起手机，看到无数条未接来电和短信提醒，可还未来得及看就因亏电自动关机了。

趁着充电的功夫，黎卡密穿上厚重的冬衣，起床把炉火烧得旺旺的，等冻得僵硬的身体逐渐暖和后，他才打开手机翻看未读信息:

福海山气象超低温暴雪警告专家预计本次寒潮将在一周内持续降到-58℃，持续时间预计在二十天左右，请尽量在室内避免外出，以防冻伤

大干发大干发超市从即日起拒收粮票店内所有物资均由市局统一调度分配，请会员们知悉。

福海山气象因强寒潮造成的停水、停电将在未来三十天内得到有效抢修，请市民们做好保暖等防护措施，等待政府统一安排救援、救助工作。

付莹黎我被大雪困在家里了，来救救我吧，我好冷。

连副总小黎，寒潮期间请给机房做好保暖工作，实时汇报，收到请回复。

……

黎卡密嗤笑一声，觉得自己是被骗子集团围攻了，但他看到了付莹的短信，于是下意识点开天气预报，显示暴雪天气，-28℃左右这下他有些相信了，因为福海山受地理条件影响，在他的印象里，即使是最冷的深冬腊月气温也从未低于-20℃。

他连忙给付莹打电话，但信号格是空的，根本打不出去。

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黎卡密脑子有点死机，一直觉得还在梦里，于是想出去冻冻脑子。走出宿舍下了楼，刚掀开宿舍楼的厚门帘，狗子就撞开门飞速冲了进来，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冰雪也跟着进来，瞬间冻僵了黎卡密的脸，连呼吸都觉得直戳肺管子，他连忙退了回来。

狗子身上满是积雪，几乎冻成了冰雕，黎卡密连忙给狗子拍打身上的雪。

随后，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慌乱的内心，用衣领挡住半张脸，再次推开宿舍楼的大门。

外面漫天大雪，虽然没有风，但气温却低得可怕，他试探性地走出门口、走下三阶楼梯，发现地面积雪已经没过了小腿，举目四望皆是铺天盖地的雪幕，掏出手机，信号格仍然是空的，外面的雪如此之大，出门求援显然也不现实。

闹灾了，闹灾了，怎么办，怎么办黎卡密用力踢开厚厚的积雪，他看不到二十米外的厂区大门，更看不到三百米远的车间，暴雪将他与外界隔绝了起来。他将门死死关闭，带狗子重新回了宿舍。

在之后的一天内，黎卡密靠着仅存的两袋无烟煤在宿舍内取暖，但暴雪依旧没有停下来。

在长时间的沉思后，他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这次暴雪低温的严重性，方圆一公里内只有自己, 短期内等待救援显然不现实，于是他马上制定了一个初步计划: 搜集物资、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说干就干第一步: 迅速将宿舍楼内所有房间搜刮一遍，最后按类别区分装到编织袋中。

物资明细如下:

土豆 1 袋、红薯 1 袋、白菜 4 颗、白酒 2 瓶半、啤酒 3 瓶。

2、衣服春秋工作服 7 套、冬季工作棉服 2 套、秋衣 2 件、秋裤 3 件、棉衣 1 件、棉裤 4 件、棉袜 5 双、棉靴 4 双（不对称）、雷锋帽 2 个、安全帽 6 个、雨披 3 件、雨鞋 3 双。

干、其他可燃物若干。

、平底锅 1 个、煮锅 2 个、暖水壶 2 个、

单单是整理这些东西就花了两个小时, 黎卡密躺在床上休息了片刻，却始终无法入睡。他焦躁不安, 害怕马上就会停电，于是将充电宝和手机全部充满电。又过了许久，他终于决定进行计划的第二步: 人工挖出一条路，转移到更加暖和安全的厂区办公楼

说干就干，黎卡密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将所有物资袋拖到宿舍楼门口, 抄起铁锹就开始动手除雪，目标是四百米外的办公楼, 而积雪厚度已经达到一米半以上，掘进速度十分缓慢。

冒雪前行了一百米, 黎卡密因穿得太厚，里层的贴身衣物已经被汗浸透, 这时才意识到犯了一个错误。于是他迅速回到宿舍，趁着无烟炉还有余温, 迅速将衣服换下，只穿了一身轻便的棉衣再次出门除雪开路。

这次掘进效果显著提升, 他又前行了一百米，迅速将物资袋和狗子带到了新掘出的道路上，而距离宿舍楼最近的那部分道路已经重新被大雪掩盖。在之后的掘进途中，那包装满了药物和锅碗瓢盆的编织袋掉落，黎卡密发现时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回走了，于是他笃定自己不能走回头路, 只能一鼓作气挖到办公楼，否则他将因力竭倒在雪窝子里活活冻死。

好在上天眷顾, 黎卡密这一路没有出现抽筋和低体温症等突发状况，他花了几乎四个小时的时间终于掘进到了办公楼的长阶梯下。

不敢停歇半分，拖着担架爬上长长的阶梯, 在办公楼大门前人脸识别后，黎卡密终于穿过自动玻璃门，来到了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