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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镜司•伏妖

北瓜 著

其它小说连载

玄幻奇幻《七镜司•伏妖男女主角分别是安潮李作者“北瓜”创作的一部优秀作纯净无弹窗版阅读体验极剧情简介:走镖我于山野间捡到一个女当即派人将她送回云还给我夫君写了封可半个月待我回却发现安潮与那女子滚在床榻安潮吻着她: 宁七娘粗远不及你温柔小我一脚踹开房安潮惊慌之下却仍不忘将那女子护在身七柔柔一介孤你既将她送回不就是想让我纳了她吗?我气得发安潮被这女子美貌所怕是没仔细看我给他的她可不是孤而是狐女1我回城那

主角:安潮,李婶   更新:2025-07-16 09: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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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镖时,我于山野间捡到一个女子。

当即派人将她送回云城,还给我夫君写了封信。

可半个月后,待我回去。

却发现安潮与那女子滚在床榻上。

安潮吻着她: 宁七娘粗鲁,远不及你温柔小意。

我一脚踹开房门。

安潮惊慌之下却仍不忘将那女子护在身后。

七娘,柔柔一介孤女,你既将她送回来,不就是想让我纳了她吗?

我气得发笑。

安潮被这女子美貌所迷,怕是没仔细看我给他的信。

她可不是孤女,而是狐女

1

我回城那日,是个阴雨天。

兄弟们入了云城后便各往各家去了。

一走便是三个月,难免想念家人。

我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直到骑马在安宅门口停下,才有人认出我。

哟,七娘回来了

这次走镖可还顺利?

我翻身跳下马: 顺利,李婶您忙,我先回家看看。

推开院门,我快步跨了进去。

身后有人问李婶: 她是谁啊?

安家媳妇宁七娘,她厉害得很,是亨通镖局的镖头,常年在外走镖,不常回来的。

还有这么厉害的女子啊?那人不解: 那我这些天在安家看见的那个女人又是谁啊?

李婶一愣,一拍大腿: 坏了

……

我正要回房,就被婆母拦住了去路。

七娘回来啦?累不累渴不渴啊?

她挡在我面前,神情说不出的奇怪。

眼神飘忽,下意识往后去看。

不累不饿。我绕开她: 安潮呢?我找他有事。

安……安潮在读书呢

婆母一把拉住我: 你现在不要去打扰他。

我看了眼她拉着我的手: 读书不在书房,在寝屋?

婆母力气哪里比得上我,我轻而易举甩开了她。

她更急了,仰头便要喊出声。

我反手往她嘴里塞了个馒头。

婆母尝尝,这是我从城东老字号带回来的。

说罢,我撇下她,直直便往寝屋去。

站在门外。

我听见里面传来暧昧声音。

男人情难自禁的闷哼和女子娇柔魅惑的低吟交织着直往我耳朵里钻。

我抬手推开一道缝。

只见床榻之上,两道交叠在一起的人影。

安郎,你说过要娶我的。

当然会娶你。男人轻吻着女人的脖颈: 柔柔,我真的离不开你了。

女人声音怯怯: 可安郎已有娘子。

提到娘子,男人的声音便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厌恶与嫌弃。

那宁七娘粗鲁至极,整日只知舞刀弄枪,哪里比得上你温柔小意。

当初若不是我爹硬逼着我娶她,我根本瞧不上她。

柔柔放心,待她回来,我便给她一纸休书……

砰——

没等他说完,我便一脚踹开了房门。

阴冷的风裹挟着雨直直冲进房里。

安潮转头看清了我的脸,当即瞪大了眼睛。

我走进去,冷眼看着他们。

在我的视线触及那娇柔女子时,安潮竟用被子将她裹住随即护在身后。

我有点意外。

在我的印象里,安潮向来窝囊。

安潮颤声唤我: 七娘……是我对不起你。

2

他当然对不起我。

我与他成亲四载,他只顾着读书考科举。

可年年考,年年落榜。

这一家子,是我风吹日晒在外走镖养活的。

我真以为他在家发奋读书呢?

结果,是在床上读的。

我揉了揉额角,指着躲在他背后的女子: 我们之间的事待会再说,你先把她交出来。

七娘柔柔娇弱,经不住你一巴掌的

安潮急了: 她一介孤女,无依无靠本就可怜,你为何不能大度些。

况且……你当初把她送回来,不就是想让我纳了她吗?

我忍不可忍,上前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你是猪吗?

我给你的信,你到底看没看?你居然敢动她?

安郎女子心疼地伏在安潮身上。

我儿婆母也冲进来,一把推开了我。

她心疼坏了,指着我骂: 你这泼妇,怎敢动手打你夫君?

当初若不是你公公上山砍柴救了你,你早就被狼吃了让你嫁给我儿你该感恩戴德,我儿日后是要考状元的

可你看看你,不仅这么多年无所出,还整日出去抛头露面,行为粗鄙,与那些男子称兄道弟,不伦不类哪家妇人像你这般?

她哼声: 我就觉得这阿柔姑娘比你好。

在她毫不留情指责我时,她口中的阿柔姑娘正看戏般望着这边。

在我看过去时,朝我露出个得意至极的微笑。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雨滴砸落于窗台,溅起迷滢一片。

当初在迷魂岭,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也是这样的天气……

3

那是久晴之后还不容易来得一场雨。

不同于一般雷雨转瞬即过,那场雨缠缠绵绵了近两天,时落时歇。

我们的队伍在迷魂岭被落石挡住,进退两难。

镖头,前面有个女子受了伤……

我过去时,她已经被几个镖师团团围住,有人给她撑伞,有人给她披衣裳。

阿柔姑娘,喝点热水吧。

就连小虎也红着脸凑过去。

我抽出背后长剑,抬手一挥,一声剑鸣让众人齐齐回神。

镖头。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他们有些茫然: 奇怪,我怎么自己就凑过来了。

但没多想,很快就散开。

那女子靠在树干上,抬眸看我,一双上挑的眉眼格外勾人: 没想到,镖头竟是个女子。

我面无表情看着她,然后蹲下来,在她疑惑的目光里,伸手在她丹田处猛拍了一下。

女子身体一震,猛地瞪大了眼睛。

我垂眸从她丹田处收回视线。

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

哪里逃出来的狐女?竟敢盯上我的镖队。

我摩挲着她的衣裳。

京城云纱坊上好的料子,还沾了人血,你在京城害了人?

女子当即就想跑,但刚被我封了妖力,根本动弹不得。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你是……伏妖师?

早就不干了。

我拍了拍手中泥沙,站起身: 你既害过人,我便不能这么放你走了。

我绑了她的四肢将她扔在马上。

喊了最信任的小虎过来: 你把她送回云城安宅,我另给你写封信,你交给安潮。

这一路上,不要跟她说话,不要搭理她。

小虎挠挠头: 那吃饭呢?

她不用吃饭,饿不死。

……

安潮回过神: 信?

他捂着脸,瞪着我时,眼里满是恨意。

你每次寄回家的信除了让我刻苦读书,还能做什么?

我问他: 所以你没看?

看了

安潮拉着一旁女子的手: 随意看了一眼,你说让我把她送到七镜司,可那里早在两个月前就人去楼空,再说了,那地方诡异,就是捡到了孤女也该送衙门才是。

我捕捉到了他话中字眼。

人去楼空?怎会如此?

我怎么知道?安潮不耐烦道: 听说是某一天夜里走的,那地方本就奇怪,一群人说是吃官粮的,也没见他们管过什么事。

闻言,我微皱了眉。

七镜司是朝廷设立的专属捉妖组织。

那里的成员要么是伏妖师,要么身怀绝技。

各个都非等闲之辈。

百姓们几乎不知道这世上有妖物存在,自然不会猜想到他们的身份。

他们若安逸无事,则说明天下太平。

一旦有了动作……

宁七娘,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见我一直沉默不语,安潮终于忍不住。

他冲上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早就受够你了,你自嫁进我安家,可有半点做媳妇的样子?

宁七娘,我们和离吧……不,我要休了你

我要娶柔柔为妻。

我抬眸看着他。

你想好了?

自然……

婆母一把拽住了安潮的衣裳,声音极低: 别犯傻,我们宅子今年的租金还没交呢

安潮一顿,声音一转: 你,若你真心实意跟我道歉,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你。

但你要让柔柔进门,让她做平妻。

我听得好笑: 你真当你安家媳妇是什么好差事,要人人争抢着当?

我反手抽出背后长剑。

屋内三人皆后退一步。

你,你,你……要做什么?

我挥剑一划,安潮的袖子便被割断飘落。

我照顾安家这么多年,早已还了当年安家对我救命之恩。

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没关系了。

安潮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真要跟我和离?

不是。

我转身大步跨出这腌臢寝屋: 是我休了你。

宁七娘

外面雨下得小了。

但他们无一人追出来。

我笑骂: 安潮啊安潮,祝你跟那狐狸精百年好合

你这泼妇,怎能这般骂人

儿子,她就是嫉妒阿柔呢。

4

我们家的事很快就传出去了。

小虎第一时间找到我,硬拽着我回了他家。

他去年刚成亲,家里只有他与他娘子素儿两人。

素儿做了一桌好菜,还上街打了酒。

我很不好意思: 叨扰你们了。

素儿闻言红了脸: 宁姐说得哪里话,去年若不是你在那山匪手中救下了虎哥,咱们哪还有这个家。

就是小虎拿来了喝酒的碗: 宁姐跟我们还一家人说两家话?

那安潮有眼无珠,宁姐不必为他心烦。

他替我满上一碗酒: 来,宁姐尝尝。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说话。

没过多久,素儿便醉了。

小虎把素儿扶进房休息,没过多久就出来了。

他喝了酒,脸有些红。

宁姐,我跟素儿明年准备生娃娃了。

那是好事啊我真心替他们高兴: 到时候,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谢谢宁姐。

他憨笑着,跟我说着以后怎么怎么样。

对了,宁姐你听说了吗?我们镖局下个月从云城送往京城的那趟镖……

他压低了声音: 泡汤了。

我愣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今日去领钱时偷听到的。

那趟镖是一批从云城锦绣布庄送往京城云纱坊的上等布料。

雇主出价高,我们走一趟镖能赚不少银子。

如今突然泡汤了,小虎声音有些沮丧。

我疑惑: 因何泡汤?

不知道。

他摇头: 不过也好,这都快年底了,我能在家好好陪陪素儿,省得她日日为我担惊受怕。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抬碗跟他碗沿相碰: 来。

醇香白酒溅出,落在木桌上,留下点点酒渍。

……

第二天,我们便知道了答案。

那趟镖为何会突然取消?

因为云纱坊的老板死了

死状奇惨,七窍流血,还被掏了心

偌大的议事厅里,众人面面相觑。

小虎追问: 当家的,那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但整个京城都在传,说云纱坊的老板不是人杀的。

那他是怎么死的?

妖。

我擦剑的手一顿,抬头看去。

大当家还在说着: 据说,还是个狐妖。

这世间……真有妖啊?

谁知道呢?大当家似乎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

管他是妖是鬼,误了我们的生意,那就不是好东西

他啐了一口,眼睛一转,笑嘻嘻朝我过来: 七娘啊,年前镖局还有一趟镖,老钱腰伤犯了,可能走不了,你要不替他走一趟?

5

这趟镖我接了,索性我在云城呆着也没什么事。

倒是小虎很兴奋: 宁姐,你带着我吧

你不是说想多陪陪素儿?我看了他一眼: 好好在家待着,这次走镖要经过望乡崖,你差点在那丢了命,忘了吗?

提到这,小虎脸色一白,但还是梗着脖子道: 宁姐,这几年我也长本事了,不会拖你后腿的。

这趟镖酬金多,我想多挣点钱,好过年……

他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烈女怕缠郎,果然言之有理。

我实在是受不住他这般磨人,便只好应了: 回去后,把你的那把刀好好磨磨,这两天多陪陪你媳妇,我们三天后出发。

好谢谢宁姐

这两天一直在下雨,天就跟漏了似的,黑云笼罩在云城上方,显得压抑。

好在,三天后我们出发时,天空放晴了。

小虎一边脱着蓑衣,一边道: 雨过天晴,咱们此行必定顺利

我朝他笑了笑,清点完要押送的货物后,翻身上马。

抬手一挥,趟子手上前高喊: 出发

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一路朝北而去。

事实证明,小虎是个乌鸦嘴。

两天后,我们镖队在经过望乡崖时,遇袭了。

那时已是黄昏,过了这崖,我们便能到驿站歇息。

可偏偏出现了拦路虎。

而且,人数不少。

趟子手赶紧上前高喊: 合吾合吾

无济于事。

他们已经围了上来。

我沉声道:

竖镖旗,亮镖威。

写着亨通镖局和宁字的大旗在镖车后竖起,随风舞动,猎猎作响。

镖师们各自握上了武器,紧绷着神经,观察着四周。

即使亮了镖旗,对方仍没有撤退让道的打算。

显然,就是针对我们而来。

嗖——

一只利箭穿过林间,眨眼便已到身前。

我抽出长剑挥开,便听林间传来一声怒吼: 兄弟们给我上把这娘们的命给我留下来,给二哥报仇

小虎猛地看着我,眼里透着恐惧。

三年前,也是在这,我们遇袭。

小虎那时候只是个毛头小子,遇到真刀真枪,就什么都忘了。

眼看着要被人割了脑袋,是我出手救了他。

顺带着,杀了那个抓着他头发的男人。

后来才知,那是当地恶名昭著的巡风山土匪,是巡风山寨的二当家。

所以这次,他们是来寻仇来了。

我不知道是谁透露了我们的行踪,又或者,这趟镖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但来不及思考更多,他们已经杀过来了。

战斗一触即发。

而我们退无可退。

兄弟们

我驾马冲上前,挥刀斩在一山匪胸口,鲜血四溅,我举刀高呼: 跟我冲过去

这是一场死战。

他们想报仇,而我们想活。

厮杀声,惨叫声,刀剑相接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不知道打了多久,久到天彻底给了下来。

路上水坑里的水尽被鲜血染红,我被几人围攻,扑倒在地上。

看着水面映出的,形容狼狈的自己,我扯了扯嘴角,抓起身旁不知谁掉落的兵器,爬起来再度杀了过去。

小虎说他有长进了。

这倒是真的。

他会护在比他还小的镖师身前,会当个顶天立地的兄长保护别人了。

可山匪太多。

我甚至怀疑,是倾巢而出,只为了将我们按死在望乡崖。

将刀从一人身体里拔出,我听见小虎的一声怒吼。

宁姐

扭头看去,他已身重数刀,被人踹倒在地上。

想再爬起来,却已力竭。

小虎我正要去支援,却被一左一右扑上来的两人拦住去路。

他们不是小喽啰,身手都不错。

我一时半会儿根本甩不开。

宁姐……

混乱中,我听见小虎叫我。

我怕是,回不去了。

没说一句,他气息就弱了一分,他想爬起来,却连支起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宁姐,你帮我多照顾照顾素儿,给她……找个好人家。

滚蛋我骂他: 自己媳妇自己照顾,我是你老娘吗?

你要是死了,我就把她介绍给城西王家赌鬼

宁姐啊……

小虎想笑,可嘴一咧开,血就涌了出来。

我击退一人,分神去看那边情况,却见一虎背熊腰大汉已经站在了小虎身旁。

他弯腰抓着小虎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

随即狞笑着看向我: 当年,你就是为了救他杀了我二哥?

他右手捡起地上的刀,架在了小虎的脖子上。

住手

我死死盯着他: 杀了你二哥的人,是我。

所以,我也没打算放过你。他笑: 你们这群人,我一个也没打算放过。

说罢,他手臂高举。

刀上鲜血顺势甩出,一滴血水砸进我的眼里,漫天血色中,我看向那边,刀锋一转,就要朝小虎脖颈落下。

我击开围着我的最后一人,用最快的速度往那边赶去。

可我知道,再快,也快不过那悬头刀……

咻——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支模样古怪的蓝羽箭从旁边百丈崖顶飞速掠来。

那箭自那魁梧大汉胸前穿过,而后稳稳钉入地面,箭尾震颤。

大汉倒地,小虎死里逃生,脱力摔在地上。

仰面往天,他好像看见崖顶上,那团浓浓夜色里,有一队人马正缓缓走出。

他们穿着玄衣黑甲,头戴银冠,似鬼魅,又像天神。

众人齐齐仰头看去。

惊呼不断。

而那群山匪失了主心骨,早已乱了阵脚,落荒而逃。

崖顶上的那队人马很快便下来了。

他们分两队让开,一人从后面骑马而来。

马行到最前面停下,来人翻身下马。

他身量极高,气势凌厉,眉眼深邃。

皱眉环顾一周,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七年未见,七娘,连声师兄也不喊了吗?

我正低头检查着小虎伤势,闻言动作一顿。

沉默几瞬,我起身与他对视。

好久不见,大师兄。

6

我们出了望乡崖,在前方驿站歇了脚。

小虎虽然保住了命,但伤得太重,我们把他送到最近的一个赤脚大夫家养伤。

驿站前厅,七镜司的几人站的站,坐的坐,还有在嗑瓜子闲聊的。

与二楼愁云惨淡的镖师们形成强烈对比。

我与杨乘坐在一楼角落,面前放了两碟小菜,几两牛肉。

杨乘还要了一壶好酒。

先说好,这顿你请。

杨乘倒酒的手一顿,抬眸看我,我双手一摊。

你都看见了,我镖没了,回去我得赔钱的。

杨乘失笑: 行,这顿我请。

他递给我一杯酒,我伸手接过。

几杯酒下肚,初见时的生分便也随着酒意消散。

杨乘指着我鼻子骂: 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年说走就走,是兄弟们轮流去拦你,硬是没拦下来。

师父在你走后,笑得都少了。

我心中酸涩,想到那个笑起来就一脸褶子,眼睛都看不见的老头,终是忍不住问: 师父他,还好吧?

想知道?

杨乘仰头喝尽一杯酒: 自己去京城看他去。

见我沉默,他又叹气。

七娘,你真的甘心吗?

他眼睛微眯着,看向门外浓浓夜色: 我记得,你刚来七镜司时,举着那把比你还高的剑,说要做天下最厉害的伏妖师……

那把剑……

我看着放在我手边的那柄长剑。

好像,自从我离开京城,连带着它也黯淡了不少。

永乐十年,我初入七镜司。

心怀着斩尽天下妖魔的雄心壮志,拜了师,入了门,日日苦练,无数次死里逃生,绝境中,我进步飞快。

十九岁那年,我拿到了七镜司玄级伏妖师腰牌,是人人艳羡,众妖畏惧的天才伏妖师。

我记不得这柄剑杀了多少妖,只记得到了最后,它凶气太甚,我快压制不住它。

而我也差点走火入魔,是师父来寻我时救了我的命。

师父说我心不静,不平,伏妖时那些妖孽死前强烈执念和情绪会影响我。

长久下去,我会疯的。

于是,我回了家乡休养,养身体,也养养心性。

可不曾想,曾在我手底下逃走的狼妖,跟着我来到了我的家乡。

狼妖记仇。

我斩下它一条尾巴,他屠了我全家。

那天夜里,阿娘拖着重伤的我奔逃,伤口溃烂,上面已浸染了妖气,我的实力发挥不出来十分之一。

我捏碎了腰牌,可七镜司的人赶来也需要时间

我们,没有时间了。

阿娘把我藏在山洞,自己去引走狼妖。

我紧紧抓着她的手: 别走

阿娘摸着我的脸,掌心黏腻。

分不清是谁的血。

她说: 七娘,若能活下去,你能不能答应阿娘一件事。

我攥着她的衣裳: 你别走,我什么都答应你。

可阿娘不走,你就活不了。

阿娘笑了: 七娘啊,若能活着,咱不做伏妖师了好不好?娘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

你不知道,其实你在外除妖时,阿娘经常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我就在想,我印象中那么小,摔了跤还会哭鼻子的七娘,怎么能打得过穷凶恶极的妖呢?

她擦了擦眼睛,手上的血沾在脸上,泪水和血糊在一块,显得狼狈。

不说了,阿娘走了。

她叹了口气,把几乎丧失意识的我藏好,起身朝外走去。

视线里,她的背影越来越模糊。

再没回头。

那夜风大,大到外面的血腥气我在山洞里都能闻到。

从那以后,我的刀,再也使不出斩妖诀……

而我,也再不是七镜司的天才伏妖师。

7

夜深了,七镜司的师兄弟门打着哈欠,互相道别回房歇息。

前厅里很快就只剩下我与杨乘。

我不想再讨论过往,于是问他: 师兄怎么会来这?

捉妖。

杨乘说: 捉一只狐妖。

我喝酒的动作一顿。

三个月前,京城出现了一只大妖,每月初一,十五,必取一人性命,截止现在,已经有六人遇难,云纱坊老板许晨,便是那第六人。

先前五人死状几乎一致,被掏心而死。

我皱了皱眉: 那云纱坊老板许晨呢?

也是掏心而死,但不一样的是,他脖颈处有一道咬伤……

他用两根手指一比: 这么长的咬伤,上面还有狐妖残留的妖气。

我没想到事情会这般严重。

皱眉沉思间,我听见杨乘叹息: 七娘啊,帮帮师兄吧。

这一次,京城是真要乱了。

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大师兄从没如此颓然丧气过。

岁月在他脸上也留下了印记。

曾经,京城风流倜傥的少年郎,终是变了模样。

我抬眸看着他。

因为想让我帮忙,所以才救了小虎吗?

杨乘皱眉: 七娘这话说得,太伤人心。

我们没再说话,只沉默地吃肉喝酒。

夜半三更,乌鸦啼鸣。

我喝尽最后一杯酒,拍了拍衣裳起身。

师兄,休息吧。

抓起手边长剑,我抬脚往楼上去。

看着坐在桌边的孤寂背影,我道: 明日一早,我带你去寻狐妖。

……

小虎伤得重,不宜转移,我给他寻了个医馆,留了银子让人好生照料他。

随后便带着杨乘一行人,踏上了回云城的路。

没人想到我们这趟走镖会回来的这么快。

不仅货丢了,人还少了。

在城门口,我看到了躲在人群里偷偷看我的钱守义。

他就是那个腰伤犯了的镖头。

见我看向他,他脸色一变,下意识就想跑。

我将剑鞘甩过去,打在他腿弯,钱守义扑通一声栽在地上。

姑奶奶饶命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我在他身前站定: 我还没说话呢,怎么就不关你的事了?

杨乘朝后招了招手: 来人,绑了,边走边审,省得浪费时间。

钱守义被架着塞进了后面的马车里。

那里都是受伤的镖师。

七镜司的人也进去了一个,是个容貌清秀的男子,瞧着瘦瘦小小,年纪不大。

杨乘收回视线: 放心吧,他能问出来。

我没多想,翻身上马,直朝安宅而去。

距离安宅还有些距离,我碰到了上街买菜的李婶,她一看见我,菜篮子都不要了,就直直跑过来。

七娘七娘你终于回来了?

你快回家看看吧你家出事了

8

直到一行人在安宅门口停下,杨乘才回过神。

狐妖呢?

我抬了抬下巴: 就在里面。

这是你家?

不是,我已经休夫了。

抬手推开门,院子里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正拿着扫帚扫地。

听见声音,她迟钝地转头看过来。

哦,是我那刻薄势利的婆母。

就是脸颊瘦得都凹下去了,差点没认出来。

她也认出了我。

一把扔了扫帚就扑过来: 七娘啊,七娘你终于回来了

你快去救救安潮,安潮快被那个女人折磨死了

她话音刚落,一个砚台便从屋里被扔了出来。

吵死了

女声娇媚: 老娘睡个觉,你个糟老婆子能不能安静点。

话音一转,女人声音软下来: 来,安郎,咱们继续~

不来了……不来了……

安潮的声音很虚,语气透露着抗拒。

不嘛~女人不依不饶地劝说: 安郎你可以的,再来一次嘛~

不不不……安潮连连拒绝。

随着一阵碰撞声响起,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跌跌撞撞从房里冲了出来。

娘……他急喊出声,却再抬头看到我时,声音骤停。

安潮扶着门框看向我。

眼里有震惊,后悔,更多的是高兴。

七娘?

他踉跄着迈出门: 七娘你回来了?

七娘,七娘……

他语无伦次地喊我。

而他娘转头看见他这副模样,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我儿

我躲开安潮来拉我的手,他竟没站稳跌倒在地上。

这才仔细看清他的脸。

两颊深陷,眼下乌青,唇无血色。

刚从马车上跳下来走进院子的七镜司师弟吓了一跳: 嚯,哪里来的僵尸?

你才是僵尸安潮他娘一把推开他,扑过去跟儿子抱在一块: 都怪那女人,把我儿子害成这样

她说罢来拉我的衣摆: 七娘,七娘你回来吧,我们合力把那个女人赶走,婆母以后一定只对你好。

我听得想笑,抬手扯回自己的衣摆。

就在这时,一个貌美女人一边慵懒地系着衣裳一边走到了门旁。

七娘?你不是都把人赶跑了吗?还……

她抬眸看清院子里景象,声音一顿。

下一秒,整个人四肢着地,以野兽姿态快速攀上房顶,即将逃之夭夭。

安潮和他娘快吓死了: 妖,妖

杨乘低喝: 收阵

四个七镜司弟子从院子四角隐秘处窜出,双手结印,一张无形大网迎头落下。

狐妖被从半空中扣下,落在地面以防守姿态不断后退着。

她道行确实不深。

就这么几下,已经受了伤。

杨乘随随便便祭出缚妖索,她便吓得动也不敢动了。

先前问话钱守义的师弟径直走了过去。

他蹲在狐妖身前,直视着她的双眼: 我问你答,如有欺瞒,绝不轻饶。

我转头看向杨乘。

他解释: 他叫苏九,今年才十五,却能辨言之真假。

能入七镜司的人皆非等闲之辈,我并未太过惊讶。

重新看向那边,苏九大致已经问完了。

他走过来: 她说,云纱坊老板许晨,并非她所害。

杨乘: 此言为真?

真。

杨乘思索片刻,快步过去,蹲下询问: 上月十五夜里,你去了云纱坊?

有苏九在一旁,狐妖不敢说谎。

去了。

你去的时候,许晨活着吗?

狐妖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畏缩了一下。

快死了。她说: 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被掏了心,仅剩下一口气了。

我用妖气延缓了他的死亡时间。

所以许晨的脖颈上才会有狐狸咬痕。

没等杨乘询问,她便主动和盘托出。

我有个还未化形的妹妹,因为一身好皮毛被猎户捉走了,我找了好久才得知猎户把她卖给了云纱坊。

我去云纱坊是去寻我妹妹踪迹,可遍寻不到,只能从那老板口中问话。

可一句话还没问出来,那男人就死了

狐妖懊恼: 我还差点被发现……

我跟杨乘对视一眼,齐齐发问。

被谁发现?

看不清脸。狐妖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一团黑雾罩着,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但它很强,至少我打不过的。

我听见它说话了。

她眼睛一转: 好哥哥,我若如实都告诉了你,你能不能放了我?

杨乘冷冷地看着她。

我叹了口气,撇开眼。

狐女啊狐女,你这媚术用错人啦,这位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果然,杨乘拿了个降妖杵就抵在了狐女脖子上。

光滑如玉的肌肤瞬间便滋滋冒了黑烟。

我说我说

狐妖惊恐大叫: 快把这东西拿走

杨乘不语,只是一味地拿东西怼着她。

狐妖受不住,尖叫出声: 他说还剩一个

杨乘手一松。

我皱眉: 还剩一个?

今日初七……我问杨乘: 这个月初一,京城可有人遇害?

没有。

那妖物再次出手便可能在十五了

狐妖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还隐匿于京城。

伺机而动,杀人于无形。

杨乘脸色难看了些,从云城赶回京城,日时间是有些紧的。

他们必须即刻启程。

临走时,杨乘神色复杂地望着我: 师妹,跟我一块回去吧,七镜司需要你。

如今京城妖物横行,七镜司不少师兄弟都在伏妖途中遇害。

七镜司人手折损不少,你若能回京,那才真是帮了师兄大忙。

况且,师父也想你了。

我沉默着将行李递给他。

师兄,保重。

杨乘深深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飞身上马: 走回京

苏九赶紧追过去,临走前不忘告诉我: 师姐,那钱守义我替你审完了,山匪给了他黄金五十两,买你的命

钱守义被扔下马车,已然被吓得尿了裤子。

他跪在地上不停求饶: 七娘饶命,我鬼迷心窍,我不是东西,饶我一命吧

他双手合十跪拜着,泪水鼻涕糊了一脸。

我冷眼看着他,拔剑一挥。

他十根手指被斩落掉在地上。

瞬息之后,他才猛然回神,在地上翻滚惨叫着。

安潮和他娘站在一旁,脸上血色全无。

一七镜司弟子上前押着狐妖要走。

他们经过安潮身旁,狐妖朝他眨了眨眼睛。

安郎,这段时间多谢你投喂了~

她舔了舔嘴唇: 薄情男子的精气,我最喜欢了。

安潮吓坏了,两眼一翻,直直向后倒去。

他娘哭着骂着: 你这妖孽你对我儿做了什么?

你猜?

狐妖笑得妩媚: 能救你儿子的人被你们亲手赶走了,而我这个妖孽却被你们堂而皇之请入家门,你们人类,真有意思。

她话刚说完就被捆着塞进了马车。

杨乘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京城。

院子里,很快就剩下我们几人。

钱守义爬到了门外,浑身染血的模样把路人吓坏了,有好心路人已经把他送到了医馆。

安潮缓过神,他下意识看向我。

七娘,那妖孽说你能救我?

我垂眸看他: 我为何要救你?

他语气激动: 钱守义那般害你你都能放过他,我可是你夫君……

放过他?我笑了: 你想多了。

他能活着,是因为小虎还没回来,此番小虎受伤最重,该杀该剐,我留给他亲自动手。

至于你,安潮,你这不是活该吗?

安潮气急,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伏在地上剧烈咳嗽。

你这毒妇

他娘骂我: 当年是安潮他爹救得你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是啊,当年我离了京城,身体却还虚弱。

在经过一山林时,气血攻心,倒地不起。

是路过的猎户救了我。

那猎户,便是安潮的爹。

他说: 我救你可以,但你得答应我嫁给我儿子当媳妇。

挟恩图报。

那时,我刚丧母,脑子里全是阿娘独自引开狼妖前对我说的话。

她说,七娘你要活着。

若能活着,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平安度过一生。

我望着天,点了头。

猎户救了我,把我带回了家。

他家是十里乡最穷的人家,别说娶媳妇了,都吃不饱饭。

我病养好不久,猎户上山打猎途中不幸失足落崖,尸骨无存。

我留在了安家,成了安家媳。

照料了安家许多年。

恩,我早就还了。

毒妇也好,小人也罢。我嗤笑: 反正比你儿子活得久。

这话戳了她的心肺。

她脸色煞白,有些无措地嗫嚅着唇。

我没理会他们,转身出了院门。

其实,安潮只是被狐妖吸了精气,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但没个三五年,养不回来的。

寿命也会受损。

自作自受罢了。

他贪图狐妖美貌,而狐妖贪图他的精气。

公平得很。

9

离开安宅后,我去了小虎家中。

素儿见到我,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她已经收到小虎受伤的消息,整个人憔悴不少。

我宽慰她: 他性命无碍,手脚也都还在,就是这次伤得重,得养得久些。

回头我亲自去接他回来,让你们团聚。

素儿擦了擦泪。

跪地朝我叩首一拜: 谢宁姐救我夫君性命。

我赶紧扶她起身,心中感慨。

人与人,还真是不同。

同样承了别人恩情,有的理所当然,还愈发不满足,而有的知恩图报,感念于怀。

可这次,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受她这一拜。

小虎不是我救的。

素儿抬头看我。

我解释: 京城官府中人路过搭救。

素儿随我到桌边坐下。

她问我: 是今日出现在安宅出现了那群身着黑甲的人吗?

我惊讶: 你看见了?

看见了。

素儿说她听见我回来的风声,就赶去了安宅。

本想见我,可见安宅院门紧锁,门外有人把守,便没上前,一直在外面等候。

我大致向她解释了一番。

没提狐妖,只说朝廷捉拿钦犯。

她并没有多问,明明自己也难过得要命,却还起身要去给我做饭。

我拦住了她。

你歇着吧。

我拿过她手中的锅铲: 我来。

宁姐也会这些?

她倒是惊讶。

会。我笑: 我师父教的。

其实也不是他教的。

是他逼的。

七镜司没钱,根本请不起厨娘。

于是大伙要么出去买,要么自己做。

我刚入七镜司时,师兄们碰巧全出去各地公办了。

整个司里,就剩下我跟师父。

他舍不得掏钱,便要亲自下厨做与我吃。

第一日,把断肠草当成五指毛桃炖汤了。

我差点死了。

第二日,把雪蛇莲当成天山雪莲熬药来救我。

我差点死得更快了。

好不容易就活过来,师父给我做了一顿饭表示歉意。

这顿没毒,就是吃完后,我丧失了整整半个月的味觉。

后来,还没灶台高的我站在椅子上,拿着比我还长的大锅铲开始吭哧吭哧学习做饭炒菜。

有一句话我觉得说得很对。

人的潜力,都是在逆境中被逼出来的。

我的厨艺,也是如此。

吃饭时,素儿一直夸我。

宁姐武功高,没想到厨艺也这么好。

不像小虎,他连饭都煮不熟。

提到小虎,她兴致又降了些。

食不甘味,只简单吃了小半碗后,她便吃不下了。

我怕素儿伤心,这几天一直在这陪着她。

夜里,我常坐在院子里。

头顶夜空乌云,漫天星光。

我看着那星星,下意识去寻找北斗七星。

正看得入神,背后传来脚步声。

宁姐。

素儿披着衣裳在我身旁坐下。

她也抬头望天: 你看的,是京城的方向吗?

我愣了一下,没说话。

素儿说: 那日在安宅外,我看到了那些身穿黑甲的人,也听见为首那人叫你师妹。

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我笑: 说这些做什么?

只是觉得……素儿想了想,脸上染上一抹红,她在我身上比划着: 宁姐若是穿上那威武的黑甲,戴上银冠,肯定很好看

我怔愣地看着她。

她提起唇角,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不太一样……

第一次见到我?

记忆有些久远,我翻了好久才翻出来。

那时素儿是街头花糕铺子王老板的女儿,每日会帮忙做花糕。

小虎就是因为在那买了次花糕,回来后就一直傻笑。

而后很多天,他每天都去买花糕。

被我发现端倪,他很坦诚: 宁姐,我好像有喜欢的女子了。

他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去看。

可来到花糕铺子前,正好碰到两个地痞无赖围在铺子外。

嬉皮笑脸: 小娘子不想交保护金?也行啊,一人亲一口,这钱就抵了。

当时她爹不在,素儿吓得脸都白了。

小虎气得直接就冲了上去。

他对付一个还行,两个有点够呛。

所以另一个地痞,是我帮着揍的。

把人打跪在地上,押在素儿面前让他们道了歉。

思绪回笼,我失笑: 有什么不一样的?

那么高那么壮的男子,你轻轻松松就制伏了,当然跟寻常女子不一样。她说: 后来因为小虎的缘由,我与你亲近了,便觉得当初的直觉果然是对的。宁姐,你真的跟寻常女子不一样。

你聪明,冷静,勇敢,正直……

男人能做到的事你也能做到,甚至,你做得更好

我听她夸我,实在是不太习惯。

刚想说话,便听见她道: 宁姐,你其实,是想回京城的是吗?

我心头一动,抬眸看她。

云城太小了,你在这飞不了更高的。

素儿抬头看着天。

小虎常挂在嘴边炫耀的,无所不能的宁姐,就该去更大更远的地方,在更广阔的天空,才能做自由随性的鹰。

我在这院中独坐了三晚,素儿都知道。

她看见了我心中苦闷。

明明比我年纪小得多,却故作成熟得来宽慰开解我。

她跟小虎一样。

心软,善良。

这样的人,就该长命百岁啊。

山匪该剿。

害人的妖魔也要有人去除。

我又想起师父曾问我的话。

七娘,你因何要入七镜司啊。

那时的我掷地有声: 斩妖除魔,守护世人太平,还天下天朗气清。

守护世人太平,还天下天朗气清……

可我,现在在做什么呢?

阿娘。

你说的路我走过了,试过了。

路虽好走,可道途尽是泥泞。

而我所向之途,虽脚踩荆棘,却能看到繁花似锦。

我终究。

不甘平庸。

10

天还未亮时,我翻身骑上了马。

我给素儿留了封信,本想悄悄离开,却看见马鞍旁挂着的小布袋。

里面是花糕,还酥软着。

扭头看了眼窗户,一只手掌伸出窗外,朝我轻轻挥了挥。

我笑了笑,抬脚夹了下马肚。

迎着晨曦,我踏上了回京的路。

……

快马加鞭第六天,我终于在京城百里外追上了七镜司的队伍。

马蹄阵阵,杨乘皱眉抬手,有一人下马伏地,耳朵贴向地面。

倾听几瞬,他抬头道: 有人正骑马快速接近。

几人?

一人一马。

杨乘皱了皱眉,扭头看向来路。

彼时天光乍泻,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

众人视线里,有一人一马踏着晨光飞驰而来。

身姿俊逸,神采飞扬。

杨乘听见来人喊他: 大师兄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开。

看,你们师姐回来了。

我拽紧缰绳,在杨乘身边稳稳停下。

我日夜兼程赶了许久才赶上你们。

杨乘笑了笑,没说什么,声音爽朗: 那就跟我们一块回京吧。

我看他眉宇间难掩愁容: 京城……又出事了?

他叹了口气,看我的目光复杂: 是师父。

杨乘说,两天前夜里,他们的腰牌齐齐银光一闪,上面裂了一道缝。

七镜司的腰牌都是特质的。

他们的腰牌与师父的腰牌是有所感应的。

就如同当初我捏碎腰牌,师父才能及时来救我。

这是弟子出去伏妖的最后一道保障。

如今杨乘他们身上腰牌裂了,也说明师父那边出了事。

我心脏猛地一颤,急忙追问: 可有确切消息传来?

杨乘摇头: 没有。

所以现在,只能尽快回京,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对视一眼,随即驾马疾驰,并行着快速朝京城而去。

到京城时,已是正午。

我随着杨乘回了京城七镜司,一推开那扇黑沉木门,往事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练功用的木桩,用废了的武器在角落堆成小山,还有洗剑池……除了水黑了点,也没怎么变。

我呆呆站在院子里,突闻后面传来脚步声。

转头看去,一弟子穿着素白丧服急匆匆在门口停下。

他眼睛还红着,抬头看见院子里站的人,也愣住了。

大师兄……你回来了。

他也看到了我,一瞬茫然过后,便是难以抑制地激动: 师姐师姐你也回来了?

我看着他这身打扮,心中沉痛,几乎说不出话。

还是杨乘颤着声问他: 师父,何时去的?

那人一愣,还没开口,便听后院传来一声怒喝: 杨乘你这死小子咒老子死是吧

杨乘表情一瞬间变得精彩万分。

那弟子连忙解释: 师兄误会了,师父没死呢,我二大爷去世了,我去服丧。

师父前几日遇到那大妖,腰牌被打碎了,腿也瘸了,但性命无碍。

正午了,七镜司没人,我赶回来给师父做饭吃呢。

我: ……

杨乘: ……

沉默许久,他抬手摸了摸鼻子。

哦,那你去做饭,我去看看他。

11

每个城池都有设立七镜司,还有城司长坐镇,守护一城百姓免受妖魔戕害。

师父就是京城七镜司的城司长。

他的住处在七镜司最南边,我们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

杨乘抬手敲了门: 师父。

进来。

他推开门,只见一高瘦老头正躺在躺椅上。

一只脚被吊起来了,却还不老实。

他闭着眼睛,身体来回晃啊晃。

手边放着一盘蜜饯。

那狐妖找到了?

找到了。杨乘话音一转: 师父,您睁开眼睛看看。

懒得看,你长得太丑了。

杨乘苦笑,我从他背后走出,看着比当年要沧桑不少的老头,唤了声: 师父。

师父晃着的动作一顿,而后猛地睁开眼睛看过来。

眨了好几下眼睛之后,才哈了一声: 七娘?

杨乘伸手在我背后推了一把。

而后悄悄退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房间内,我与师父隔着一张长桌对望。

数年不见,一直克制着的种种情绪在这一刻在心底疯狂蔓延滋长。

我鼻子酸涩,郑重跪地,给师父磕了个头。

师父,徒儿不孝。

在云城蹉跎七年光阴,错嫁小人。

空有本领,失了抱负,没能实现当初入七镜司所立之誓,有负师父重望。

请师父责罚

我跪地伏首,掷地有声。

许久之后,我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好。

我与师父相谈,一直到正午已过,苏九师弟前来敲门。

师父师姐,吃饭了。

他推开门,先笑着叫了声师父,而后朝我眨了眨眼睛: 师姐,你饿了吗?快来吃饭,吴栎师兄厨艺很好,你肯定喜欢。

师父翻了个白眼骂他: 你这臭小子,有了师姐就忘了师父

哪有?苏九说: 回京途中看见腰牌裂了,我都吓哭了。

师父,还好你没事。

他冲过去,抱着师父的肩膀一直晃。

腰牌被打碎了。师父脸色有些难看: 但你师父也是真要死了。

苏九: 啊?

要被你晃死了师父另一只脚踹了他一下,苏九立马跳开: 师父,我去给你端饭

我忍俊不禁地看着他们。

余光瞥见杨乘在外面朝我招手。

跟师父告退后,我便走过去: 大师兄。

快去吃饭吧。杨乘神色凝重: 吃完饭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12

吃完饭后,杨乘带我去了七镜司地下冰室。

冰室内,横列了六具尸体。

这里温度极低,室内地面墙壁爬满了冰蚕。

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尸体也都还保持了死时的模样,没有半点腐败之象。

六具尸体死状如出一辙,皆是死不瞑目,七窍流血,胸膛处有一血淋淋的大洞,心脏不见去处。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眼看去,找不到那妖孽杀人的任何规律。

其中,第二具尸体竟是个才几个月大的婴儿

我顿时觉得一阵悚然。

杨乘指着第一具尸体,那是个极貌美的女子,是我生平所见之最。

婉儿,南清楼花魁,死于一月初一。

他往前走一步,指着那婴儿: 宋怀,城西宋屠户家小儿子,死于一月十五,被杀时,才三个月大……

随即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尸体。

李家村的李秀才李清山,死于二月初一。

告老还乡的顾知县顾为,死于二月十五。

杨乘话音一顿,颇为惋惜。

顾老大人为民数十载,是个难得的好官,最后竟落得这般下场

还有……他抬眸看向旁边冰棺。

里面躺着的人身量很高,身材健硕。

他是去年刚从漠北边关回京养病的魏将军魏天朗,死于三月初一。

很快,他站在最后一具身体旁。

那是个相貌普通的男子,看着他脖颈处的咬伤,我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云纱坊老板,许晨。

死于三月十五。

这隐匿于京城的大妖,迄今为止已经杀了六个人。

而据那狐妖所说,这还没有结束。

也许很快,会出现第七个被掏心的受害人。

杨乘沉声道: 如今京城已经流言四起,说有妖孽吃人,百姓们天黑以后就不敢出门,之前那般繁荣的京城夜市也变得萧条万分。

上面已经下了令,命七镜司一个月之内,将那大妖降伏。

难言的紧张压迫感在这小小冰室里蔓延开来。

我挨个探查了那六具尸体胸膛的伤口。

像是被什么尖锐东西划开,在活着的时候生摘了心脏。

伤口没有任何残留的妖气。

这个妖,不仅狠辣,而且聪明。

这个月一号,京城有没有……

没有。杨乘立马道: 七镜司的师兄弟们那日在京城各方位设了阵,没有妖气波动,也没有百姓再遇害。

每隔半个月杀一人的规律看来也不准。

而且……

我看向那六具尸体。

真的是随机杀的人吗?

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呢?

婉儿,宋怀,李清山,顾为,魏天朗,许晨……

他们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身份地位不同,家住方位不同,籍贯不同……

那妖孽,为何偏偏选中了他们六人。

我盘腿坐在地上,陷入沉思。

脑子里总有一团迷蒙的雾。

拨开那雾,就能窥见真相。

杨乘见状不语,打断了站在不远处正要说话的苏九。

他缓步走过去: 走,我们先出去,让你师姐一个人静静。

13

我在这停放了六具尸体的冰室待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我冲出冰室时,都被外面的阳光刺到了眼睛。

大师兄

杨乘一直待在七镜司里,听我喊他,不出片刻便过来了。

怎么样?有什么头绪吗?

七窍玲珑心我抓着他的胳膊: 我记得很久之前在师父的藏书室里看过这样一个故事……

商纣王被九尾狐妖所迷惑,丧德败行,荒淫无道,又宠信奸臣至朝政腐坏,丞相比干身为纣王的叔父,责无旁贷,不时力谏纣王,但被狐妖视为眼中钉。

狐妖妲己假作心痛之疾,又说惟玲珑心可愈。传言比干身怀玲珑心,比干因此剖心丧命。

后有人记载,比干的那颗玲珑心确实被妲己吃了,而周灭商纣之后,那只九尾狐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人看见,她脱了妖身,成仙了。

杨乘: 因为那颗七窍玲珑心?

是。

杨乘: 所以你猜测,如今藏匿在京城的这只大妖,是为了成仙,才会去掏了这么多百姓的心?

可问题还是停留在了原地,那些百姓为什么会被盯上?不会真是无差别碰运气吧?

我摇头。

世人千千万万,可能百年千年也出不了一个比干。

所以那书中还记载,若妖想成仙,可炼制玲珑丹服之,而炼丹所需原料,乃是七颗心。

我抓住杨乘的手腕将他带到冰室。

挨个指过那些尸体。

婉儿,名动天下的花魁娘子。

至美之心。

宋怀,未被污秽侵染过的新生儿。

至纯之心。

顾为,为国为民的好官。

至诚之心。

魏天朗,一夫当关的将军。

至勇之心。

许晨,云纱坊老板,一双巧手名扬京城。

至巧之心。

李清山,一个秀才。

手指停留在他上方,我声音一顿。

杨乘追问: 还有两个,是什么心?

至慧之心和至善之心。

那就对了杨乘有些激动: 李清山才思敏捷,是个才子,他是至慧之心,那接下来那妖孽想必要取的就是至善之心。

我扭头看他: 师兄有线索?

不算线索,但我们可以试试。

他示意我跟着他往外走。

一路出了七镜司,再往右拐便是闹市。

只见闹市镜头,有人在搭棚施粥。

乞丐们都围在那,排着队领馒头和粥。

正在施粥的那人面容和善,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正叮嘱一个孩子小心粥烫。

他是方员外,京城出了名的大善人。每个人都回会来这施粥做善事。

杨乘说: 你说,他会是那妖的下一个目标吗?

说不好。

我皱了皱眉。

毕竟,真善假善,谁又能说得准?

等等。

有人能说准

我让杨乘把苏九喊来: 让苏师弟试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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