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是反派

剧情正进行到仙人下凡，指着男主说他是天命之子，要村民务必尽心侍奉。

众人围在年幼的男主身边，诚惶诚恐地讨好。

我却看向了暗处的角落里，那灰头土脸的小人儿。

书里说，他是暴虐残忍、冷酷无情的大反派，会成为男女主修仙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可他才五岁，瘦得像个竹竿，浑身上下只裹着个破麻袋。

唯有一双眼睛，委屈又倔强。

我逆着人群，蹲在他面前。

当天命之子有什么好，不如当我李桂花的儿子，顿顿管饱，咋样?

1

穿书后，系统要我温暖男主荒芜的童年。

可我穿过来的时候，沈清寒的隐藏身份已经被仙人盖章认定。

村人们如获至宝地围在他身旁，不住口地说着漂亮话:

哎呦，我早看出清寒是个有出息的，他出生那天，五彩祥云笼罩在咱们碧水村，那可是仙人降生的吉兆

是了是了，刚才仙人说了，天命之子注定六亲缘浅，原本可怜沈家两口子去得早，如今想来，怕是早早得了道，在天上等着清寒呐。

将来成了仙，可莫要忘了咱们碧水村的乡亲们啊。

眼看着沈清寒得了众人的青眼。

我却开始犹豫，男主已经如众星捧月，任务可怎么继续?

余光却瞥见暗处的角落里，那灰头土脸的小人儿。

小脸脏得看不清模样，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眼神像极了另一个世界里，我那病重在床的孩子。

我的脚步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就在我愣神的工夫，他突然蹿出来，扯住正要离去的仙人的衣角。

仙人，看看我。

我也没有爹娘。

2

仙人忙不迭地踹开他，看着洁白道袍上染上的脏污，表情厌恶至极。

哪里来的野孩子?半点规矩也没有。

一旁的村民们赶忙为仙人擦拭衣袍，厉声呵斥倒在地上的小人儿。

没有眼色的小杂种，如何敢与清寒相比?

清寒是天命之子，才六亲缘浅，你没爹没娘，那是你自己克死的

还不快滚，莫要碍了仙人的眼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书里暴虐残忍的大反派。

倒在地上的反派似乎早已习惯了冷眼，一声不吭地抹了抹脸，一瘸一拐地往远处走。

我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住，不受控制地拦在他身前。

蹲下身子，擦干他眼角的泪痕。

我笑眯眯道: 当天命之子有什么好，不如当我李桂花的儿子，顿顿管饱，咋样?

3

身边的顾二婶大着嗓门吆喝: 李桂花，你莫不是想儿子想疯了?

这孩子天性残忍，村里人都见过他抓了妖兽，生生啃死

手脚也不干净，有次还偷东西被人打断了腿

对了，他娘生了他人就没了，他爹也不知所踪，那是遭了天谴呐

我垂下眼眸。

原书里，他是妖皇化成人形后与凡人女子生的孩子。

妖皇多情，一夜风流后拍拍屁股便走了，留下那痴情的女子苦等着心上人，拼了一条命生下反派，连名字都没取就撒手人寰。

同是没爹没娘的孩子，男主是天道宠儿，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得百家供养。

更有仙人为他光明璀璨的人生保驾护航。

可反派孤苦伶仃，受百家冷眼，连路过的鸡都要趾高气扬地啄他一口。

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难怪长大以后，他给自己取名叶无涯。

漂泊似叶，恨意无涯。

他也实实在在贯彻了这个名字，成了杀穿整本书的大魔头，直至最后倒在主角光环下，死后还要被世人唾骂。

可从未得到过一点爱的孩子，又凭什么要求他对这世间心生善意?

我仿佛看到他的母亲在天上急得团团转，祈盼着有人能对她的孩子多一分垂怜。

同为母亲，我实在没法坐视不理。

任务要做，可这孩子，我也要管。

想到这里，我从怀里掏出一块酥饼，递到他眼前。

小孩，尝尝，我自己烙的饼。

他整个人颤栗了一下，像不知所措的小兽。

身后的顾二婶犹自大喊: 哎呀，李桂花，你离他远些，可别被他染上什么病

手里倏然一空。

眼前的人影已敏捷地跑远了。

4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重物坠落的声音惊醒。

推开门一看，一个巨大包袱横在院子中央。

包袱口没扎紧，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东西。

有吃的，有物件，甚至还有一只瑟瑟发抖的活鸡。

只是这些东西，怎么越看越眼熟?

我还没缓过神来，就见树后露出半张乌漆嘛黑的小脸。

黑亮的眸子里，半是不安半是期待。

我心下了然，这应该是他四处搜罗，作为酥饼的回礼。

故意疑惑问道:

这么多好东西，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来历不明的东西，我可不能收，只好交还给村里了。

树后的人这才急急道:

别

是给你的。

他又探出小脑袋，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我没病。

我这才想起，这是在回应昨天顾二婶的那句话。

我心里一暖，几步过去，拍拍他干瘦的肩膀。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得告诉我，东西是哪来的?

他理直气壮: 捡的

从哪里?

别人家里

……他这是挨家挨户转了一圈，把自己觉得好的都拿来送我了。

让我想起曾经喂过的那只流浪猫，小心翼翼送来自认为最珍贵的老鼠，却又怕我嫌弃。

他盯着我的脸，歪着头问道: 你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我再去找

话音未落，院门被重重敲响。

李桂花，那小贼是不是躲在你家?

偷了乡亲们这么多东西，快把他交出来，非把他两条腿全打断不可

他像只受惊的猫咪，噌一下躲在树后，只露出一双恐惧的眼。

我示意他别怕，转身开了院门。

5

村人们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群情激愤。

小崽子在哪呢?我非狠狠教训他不可

把他胳膊腿全打断，扔到后山喂妖兽

我把包袱里的东西悉数拿出来。

对不住各位，孩子从前不懂事，给大家伙添了麻烦，以后有我李桂花教导他，必定不让大家再添烦扰。

诸位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有摔破了的，我照赔，再给诸位补上点心意，就当是赔不是了。

我把姿态放得低低的，村人们的一腔怒火反倒不知如何发泄。

一个个气咻咻地拿了东西和赔偿，骂骂咧咧地走了。

送走了最后一个人，我这才向身后喊道: 出来吧。

他垂着头，一步步挪过来。

……我错了吗?

我摸摸他的头:

明知故犯才叫错。

没有人教过你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你既然不知道，自然不算是错了。

他挠挠头，不解的样子: 为何不可以拿别人的东西?

我反问他: 我可以拿走你的衣服吗?

他紧张地揪住身上的破麻袋: 不可以，给了你我就没有衣服穿了。

对呀，你的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别人的东西也是一样的，珍贵的东西被拿走，别人要伤心的。

他这才点点头: 我懂了。

我会心一笑。

正想问问他要不要留下，他却像想到了什么，转身嗖地跑远了。

6

又是重物落地的声响。

我急急出门去看，一只血淋淋的兽腿横在院子中央。

伤口断裂明显，竟是被生生撕下来的。

不愧是妖皇血脉，天生力大无穷。

他一身的血腥气，却浑然不觉，只得意地看着我。

这次不是别人的。

我自己抓的

我瞠目结舌，半晌才想起来牢牢抓住他。

这次可不能让你再跑了。

他满脸惊慌: 你、你干嘛?

我一脸理所当然: 我李桂花可不会平白收人家的东西。

自然是要请你饱饱吃上一顿的。

如何?

手里的小人奋力挣扎，我不要

不要?我笑眯眯，这么肥嫩的一条兽腿，若是去皮刮鳞，腌上半日，切成一条一条肥瘦相间的肉片。

再支起烤架，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撒上佐料，不知道有多香

只是可惜，这么大一条腿，我一个人是万万吃不完的。

手下的人顿时停止了挣扎。

片刻，响起一阵咽口水的声音。

他鼓起勇气，小声说:

……吃不完，就喂狗。

狗不吃，我吃。

我的心脏突然疼了一下。

脑海里浮现出他眼巴巴看着村人们将剩饭喂了狗，再从狗嘴里抢食的画面。

抹了抹眼角，挤出一丝笑容。

姨姨最喜欢你这样的乖孩子，自然要给你吃最好的东西。

敞开吃，包你小肚皮撑得溜圆。

7

小家伙乖顺地坐在小板凳上，看我利落地准备烤肉。

没过多久。

我用竹筷夹起一片喷香扑鼻的烤肉，吹凉了递过去。

看着泛着晶亮油花的肉片，他眨巴着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随即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

我问道: 好吃吗?

他重重点头，狼吞虎咽。

比生肉好吃多了

我正在烤肉的手顿了顿。

村里人说他生性残暴，只因目睹了他生生啃食妖兽的尸体。

衣食足而知荣辱。

一个五岁的孩童，能填饱肚子已是不易，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我心疼地递上一杯助消化的山楂水，并着一叠山药糕。

慢点吃，别噎着。

等他吃得满嘴流油，我又问: 还想再吃吗?

他忙不迭地点头。

我诱哄道:

当了我的孩儿，顿顿都能吃饱。

你可愿意?

他垂下头，声音闷闷。

他们都说，我是灾星，挨近了便要倒霉的。

你对我好，我不想害你。

我故作惊讶: 这天底下竟会有给我给我送肉吃的灾星?

这分明是我的福星

他小脸染上一抹红: 福星?

我煞有介事地点头。

难怪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喜欢得不得了。

一靠近你我就觉得浑身神清气爽，走路都更有劲儿了。

你说，你这还不算是我的小福星吗?

我叹了一口气，可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你若是不愿意，我也只能怪自己没那个福星高照的命了——

他被我夸得五迷三道，拍着胸脯大声说:

我、我愿意的

我力气大得很，以后我天天给你抓妖兽吃

我干脆抱住他，在他黢黑的小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乖宝，以后你就是我李桂花的孩儿了。

咱娘俩好好过。

这一次，他没有挣扎。

8

我为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改名字。

我总觉得想让他摆脱反派的宿命，就要尽可能远离剧情。

思来想去，我给他取名李平安。

我不愿他再成为人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我只要他一辈子平平安安。

李平安愉快地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

又在我的美食诱惑下，生平第一次洗了澡，理了发，穿上了干干净净的新衣裳。

衣裳是我连夜赶制的，这些事我在穿越前驾轻就熟，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收拾好的李平安宛如脱胎换骨。

原本毛糙的黑发松松挽成两个羊角髻，一双大眼睛黑曜石般闪亮。

那眼神太像我的安安，让我忍不住红了眼眶。

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他的皮肤有些苍白，但不掩初现棱角的精致脸庞。

只是那瘦弱的身上，满是陈年伤痕。

有的是和妖兽搏斗时留下的，有的是被蚊虫叮咬的，还有不知被谁打的。

他神色忐忑。

冬天找不到妖兽的时候，我去偷吃过别人的鸡鸭。

有一次，险些被打断了腿。

他已经知道偷东西不对，话语里隐隐带了哭腔。

我，我实在是饿极了才偷的

我摸摸他的头，温柔道:

平安没有记恨打你的人，只是觉得自己拿人家的东西不对。

能勇敢面对自己的错误，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

平安呆呆地看着我，眼圈红红。

可他们都说我很坏。

我指着院子里的小树。

你看，小树苗渴极了也会自己拼命找水喝，人饿到肚子打雷的时候当然也会拼命找东西吃。

所以平安，你没有错，你只是想活下去。

你怎么会是坏孩子呢?你比很多大人都要勇敢坚强。

9

李平安是个心事很重的孩子。

虽然我已经把他收拾得干净整洁，甚至看起来比普通孩子还要漂亮许多。

可那些被人冷眼嫌弃的日日夜夜，还是像迷雾一样笼罩在他心里。

他总是悄悄躲起来，看着小朋友们玩耍，露出羡慕的眼神。

我鼓励他: 平安，你也去和他们玩。

他傲娇地一扭头，不要，我一点也不想去。

手里拿起小米舂，一下一下帮我捣着米浆。

一墙之隔，孩子们似乎是在玩打仗游戏，热火朝天的模样。

那响亮的笑闹声，引得李平安频频张望。

我看着他心猿意马的模样，给了个台阶。

你看他们似乎缺一个先锋呢，听说力气大的孩子才适合当先锋，平安你最合适了。

他被我说动，跃跃欲试。

那我去试试?

我鼓励地伸出大拇指。

冲冲冲

10

李平安兴高采烈地去了。

我、我来给你们当先锋

一群孩子顿时停了下来。

有个孩子带头嚷了起来: 不行，你是野孩子，我娘不让我跟你玩

有人带了头，其他孩子也纷纷附和: 我娘说你又脏又臭，跟你玩要染病的

你是没娘的孩子，你走开

李平安捏着拳头，脸色涨红: 你们不跟我玩，我也不跟你们玩

等我以后把你们都杀了

他转身就跑，直至冲进院子，撞到我身上。

犹自怒气冲冲: 都怪你他们根本不喜欢我，没有人喜欢我

我轻轻抱住他，安抚他的情绪。

不是的，我就很喜欢平安啊。

他们不跟你玩，是因为不了解你。有时候，人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就是会很抵触的。

就像平安一开始也很讨厌我，现在不是也肯接受我了吗?

怀里的小人儿顿住，闷闷地开口:

……我没有讨厌你。

你对我好，我、我也喜欢你。

他耳朵上漫起绯红，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

我笑眯眯: 那我原谅你啦。

他抬起头，眼里有一丝不安。

可我刚才也对他们说了不好的话，我不该那样的，对吗?

我想了想，说: 人心是很柔软的，语言就可以轻易刺伤。村里人用难听的话骂平安的时候，平安就很伤心，对吗?

他若有所思，重重点头: 平安不要和他们一样平安以后会好好说话

他真可爱。

我笑着问: 那平安还想和他们玩吗?

李平安皱着眉头，半天才抿着嘴说了实话。

……想。

我拉着他的手，走吧，我有办法。

11

我牵着李平安回去找孩子们。

沈清寒蹙着眉站出来，你是听不懂话吗?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吧。

我一手搂住李平安，笑眯眯地挑衅:

你们是不愿玩，还是不敢玩呢?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气性大的时候，最听不得不敢两个字。

孩子们瞬间被激怒，一个个脸红脖子粗。

不敢?有什么不敢的?

我慢悠悠道: 因为你们怕输给我们家平安，所以故意假装不想跟他玩，其实是担心输了丢脸，对不对?

怀里的李平安慢慢抬起了头，脸上恢复了些许神采。

沈清寒第一个站出来，满脸不服: 我才不怕

我点头，光说没用，有本事你们就比一比。

孩子们的好胜心全被我激起来了，一个个义愤填膺。

比什么?

我微微一笑。

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很简单。

若是跟他们讲大道理，他们未必会听。

可若是跟他们较量输赢，那他们保准热血上头。

这便是慕强心理。

巧了，你们的强，来了。

我找了块平整的大石头，伸手一指。

比掰手腕。

李平安瞬间亮了眼睛

12

一炷香的工夫，对面的孩子们一个个大汗淋漓地认了输。

李平安气定神闲，连姿势都没变过。

沈清寒似乎第一次遭遇败绩，气得脸色涨红。

我不服，再来

左手，输。

右手，还是输。

我若有所思地想。

原来男主也不是无所不能。

至少在力气上，他不是李平安的对手。

不信邪的小孩们想出个阴招。

俩人掰李平安一个。

结果一左一右，被轻轻松松撅过去。

这下他们无计可施，只得乖乖认输。

到底还是天真纯然，刚刚还咬牙切齿地说不要跟李平安玩。

这会一个个都围在他身边，眼神满是崇拜。

平安，你可真厉害啊

这胳膊也不比我粗啊，咋能有这么大劲?

你等着，我回家多吃几碗饭，下次一定赢你。

第一次被热烈赞美的李平安全然没了刚才的淡定，小脸通红。

后来，一群孩子为了争夺李平安当先锋，闹了个不可开交。

最后才约定好，为了公平起见，一边轮一次。

眼看他们玩得尽了兴，我这才端出满满两大盘热气腾腾的各色糕点。

来尝尝姨姨的手艺。

欢迎你们下次再来找我家平安玩。

孩子们脸上已经全然没了最初的排斥，一个个仰着小脸，吃得满脸油汪汪，兴高采烈地齐声大喊:

好

临走时，还依依不舍地叮嘱李平安。

下次还给我们当先锋，保准打的对面落花流水。

李平安豪气干云，拍着胸脯保证:

一定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唯有沈清寒抹了抹嘴角的点心渣子，沉沉地看了我一眼。

13

很快，李平安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一群半大孩子，每天成群结队四处捣蛋。

我也不拘着他。

多年来他形单影只一个人，忽然间有了伙伴，自然是要畅快玩一玩的。

只是用凉水镇好西瓜，又晾好解暑的凉茶，等着他们回来时痛痛快快消消暑。

李平安的笑容越来越多，当初那个阴鸷的模样正渐渐离他远去。

可这天，我左等右等不见人影。

直到夕阳西斜，李平安的几个小玩伴才哭哭啼啼来到院子里。

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桂花姨，李平安他、他出事了

我霍然站起

怎么回事?快说清楚

我们在后山玩的时候，有妖兽，那么大的妖兽

我们都吓坏了，可那妖兽冲着沈清寒就去了，李平安为了保护大家，独自把妖兽引开了。

我想帮他，可是太害怕了，呜呜呜呜……

我心急如焚，问清楚方向，抄起锄头没命地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