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肚子也会导致死亡？

起初只是简单的拉肚子，后来双腿无力被送进医院。

我不禁感叹: 再晚来几天可能人就没了。

01

现在是凌晨 3 点，被护士的喊声叫醒。

陈医生，肠道门诊腹泻患者。

腹泻?诺如病毒?轮状病毒?我脑袋里迅速闪过最近的腹泻病例，紧接着一个卷腹就从医生值班室起来了。

看了一眼基本信息——女，18 岁，已婚已育，育有一子。

女人捂着肚子，一双眼睛梨花带雨，女人我们叫她梨花吧，一旁同行的壮硕男子叫强子。

18 岁?你生育了?看着眼前略显憔悴的女人，我问道。

梨花还笑着开玩笑说: 我属于是未婚先孕。

未婚先孕是个魔咒，我接诊的未婚先孕的女性，没有一个是好结局。

男人也笑着说: 酒都办了，已经结婚了。

梨花上一秒还是笑着对我说话，下一秒就对强子冷脸说道: 没彩礼没结婚证，算哪门子结婚

我突然想起来，我国的女性法定结婚年龄是 20 岁……

但转念一想，在农村，这种事情倒也常见，就没细想，开始看诊。

腹泻的问题那可是多了去了，最近诺如病毒和轮状病毒高发，不过轮状病毒多见于婴幼儿。

诺如病毒的典型症状是上吐下泻，看起来也不像。

会不会是吃坏了东西?

最近 3 天有没有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开口问道。

男人说: 平时都是在食堂吃……

还没等强子说完，梨花继续冷着脸打断强子: 你不懂，你别说话

我有点惊讶地看着梨花。

女人对强子的这个态度和架势也太奇怪了吧?甚至让我产生了强子才是那个未婚先孕的受害者的幻觉。

强子碰了壁也不再说话。

梨花接着说: 昨天晚上点了顿烧烤在家里吃，后半夜就开始『拉水』，拉了五六次。

烧烤?或许真是吃坏了东西。

但我脑袋里又马上推翻了这个假设。

如果是吃坏了东西，那为什么男生没事?

会不会是两人吃的东西不一样?

梨花立马否认，点的烧烤是放在一个盘子里的，没分开点。

那就奇了怪了……

我仔细端详女生，女生面色惨白。

发现了一丝异样——脖子上散乱地出现几个红疹。

红疹?

身上痒吗?我开口问道。

痒脖子这一圈会痒女生声音发颤。

如果腹泻再出现红疹，那就要怀疑是不是过敏导致的消化道症状了。

平时过敏吗?

女生说: 应该不过敏吧?我没查过。

没查过过敏不代表不过敏，许多轻微过敏的人群连自己过敏都不知道。

我脖子这里时不时会起疹子，不用管它过几天自己又消了。

听到这，我心里已经判断她应该是过敏体质。

到底是不是过敏，查个血常规、皮肤点刺实验就可以初步简单排查一下。

我迅速结束问诊，给她开了急查血常规、皮肤点刺实验和大便常规。

强子默默地忙前忙后，十分照顾梨花情绪。

看着女强男弱的两人，我那个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似乎，未婚先孕也并非都是魔咒?

02

没多久，检验结果出来却令我大吃一惊

嗜酸性粒细胞比例完全正常（0.5%）?

居然不是过敏?

血常规里面有一个指标——嗜酸性粒细胞，升高可以初步提示过敏或者寄生虫感染。

可他的结果正常，似乎不考虑过敏?

不我见过少数病人血常规嗜酸性粒细胞不高，但是点刺实验可以做出来过敏源的病人。

于是我多留了个心眼，多给她开了个点刺实验。

果不其然皮肤点刺实验结果查出来了她食入花生、海鲜轻度过敏，吸入花粉轻度过敏。

只不过过敏程度不严重，所以平时一直都没有发现。

教给大家一个冷知识: 怀疑轻微过敏，过敏源筛查又查不出来的人群，可以试试皮肤点刺实验，贼好用

既然轻度的过敏，且以前过敏也不会导致腹泻，那就说明过敏不是导致腹泻的主要原因，过敏只能解释皮疹，不能解释腹泻。

况且如果是严重的过敏导致的腹泻的话，那就不是血常规和点刺实验就不是轻度过敏这么简单了。

如果不是过敏，那……腹泻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会不会是急性胃肠炎?

这时候就要看粪便常规的结果了。

我刷新一下电脑，粪便常规报告也出来了

大便常规: 潜血弱阳性，涂片镜检发现霉菌?

大便里面怎么会有霉菌?

一般来说，粪便里面不会出现霉菌呀?

要么是自身免疫力低下导致肠道菌群失调，从而出现霉菌，如艾滋病等……

要么就是比如长期使用抗生素等药物，抑制了肠道正常菌群的生长，从而出现霉菌。

最典型的就是长期滥用抗生素导致粪便出现霉菌，一般来说，头孢、左氧这些常用的抗生素不能长期吃，一般不连续服用超过两周。

最近有没有吃过抗生素?我突然问。

梨花道: 我几年都难得生一次病，阳了都没吃药，就是喝葱姜水好的

一年到头都难得生病?这免疫力……绝对不是长期艾滋病导致的免疫力低下了

那就奇怪了，按道理来说，大便里面一般是不会出现霉菌的。，

如果不是艾滋病等免疫力低下导致的菌群失调，也没服用过抗生素。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我个人推测最可能就是烧烤食物不干净，吃了不洁的食物。

可这个推测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既然两个人都吃了，怎么只有一个发病?

突然梨花捂着肚子，皱起眉头发出痛苦的呻吟。

强子对我使了个眼色，轻声对我说: 医生，她好难受，你先给她开点药吧。

现在病人难受得紧，也无法再继续深入调查了，反正大便检测出霉菌，按霉菌性肠炎?是可以用药的。

我给她开了药，交代好服药注意事项。

强子把梨花安顿在一旁，梨花满脸痛苦地对强子呵道: 快点

强子满眼心疼，拿着缴费单去缴费了。

临走前我叮嘱: 症状加重立刻来医院。

没多久，强子突然折回来说是要打印一份梨花的病历。

拿着手机急急忙忙地对我说: 我在某书上看到好多人分享吃了他家的烧烤拉肚子的

这更加让我坚定了想法——应该是食物被霉菌污染了。

当时的我万万没想到，这场始于腹泻的问诊，会在十天后将她和她的家庭推向深渊边缘……

03

本以为这个病历只是小插曲，谁知一周后，她竟是被强子绑进来的……

陈医生她站不起来了

我看向两人，女人瘫在强子背上，强子像背小孩子一样把梨花绑在自己身上。

我看着瘫在强子背上上眼皮耷拉下来的女人感到大事不妙。

男人推着轮椅，着急忙慌地说: 昨天她突然脚下发软倒在流水线上，本来以为只是最近加班太多累倒了，可没想到第二天睡一觉起来都没办法走路了。

我立刻让护士协助，将女人转移到检查床上。

查体: 四肢肌力显著下降。

我问道: 现在还腹泻吗?

吃了药好很多，现在偶尔两三天还会腹泻一两次。

腹泻了这么久最可能的原因就是长期腹泻导致的低钾血症。

长期腹泻会因为丢失消化液而低钾，低钾血症会导致肌肉无力，从下肢的肌肉无力开始慢慢向上发展。

最开始是站不住，然后手也抬起困难，后面慢慢往上眼皮都难以睁开。

立马安排常规电解质检查。

可是检查结果出来——钾离子含量居然正常?

那就不考虑低钾血症了。

重症肌无力?肉毒杆菌中毒?我迅速在脑中联想可能的疾病。

这时候，强子突然说: 她有时候呼吸快，有时候呼吸慢。

我吓了一跳，对于肌力减弱的病人，最害怕的就是呼吸肌无力，想想看，如果一个人无法呼吸，那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立马询问梨花: 呼吸怎么样?会觉得憋气吗?

她费力地摇头: 呼吸好累。

我给她做简单的触诊，触诊胸廓起伏微弱，说明确实累积呼吸肌了。

我不禁感叹: 再晚来几天可能人就没了

完了要赶紧住院我对男人说。

治病就是在和病魔赛跑，现在连疾病的病因都没找到就已经开始出现呼吸困难的情况了，必须住院干预，为后续全面检查查找病因创造时机。

强子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尽快确诊疾病，实施对应的治疗方案。

可这个疾病究竟是什么呢?

我立即安排入院抽血（血常规、肝肾功能、心肌酶谱、血气、免疫指标如 ANA、ANCA 等）、再次大便检查（常规+潜血+找虫卵+培养）、最紧急的是——腰椎穿刺查脑脊液高度怀疑神经系统急症

正打算开腰椎穿刺查脑脊液，电脑显示超出预交金。

强子交的 1000 块预缴金额用完了。

1000 块钱预缴金太少了，先缴 6000。我对强子说。

强子身上没有多余的钱，每个月的钱都是打给家里爸妈，强子爸妈抱了孙子开心地不得了，在家里给他们俩带小孩。

我们俩身上没什么钱，打电话叫你妈出点钱梨花又是不耐烦地说。

医院真是一个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地方。

强子也没说话，走出病房默默地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各种表哥、大哥、姑姑、二伯的称呼都喊了个遍。最终缴了 8000 块钱。

我上报科主任后，科主任申请了多学科会诊，也就是多个科室在一起讨论是什么病。

这次大会诊，我们科万主任亲自挂帅。

我看病人是电子厂流水线工人，有没有可能是工作中接触重金属中毒?比如铅中毒、铊中毒?职业病科的医生提出，询问过环境暴露史吗?

俗话说术业有专攻真是没错，这是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过的方向，我记录下来打算后续询问。

我们科主任说: 患者 19 岁，同岗位的其他两名女工均无症状，重金属中毒的可能性较小，后续再了解一下患者的具体情况。

我们科里还是主要往重症肌无力这方面排查。风湿免疫科的张主任翻看着刚出来的免疫指标，虽然抗核抗体是阴性，但重症肌无力（MG）也要排查同样可以表现为四肢无力，尤其眼肌型可能不典型。新斯的明试验安排了吗?

安排了，结果待出。我接话。

我们神经内科的首要考虑是吉兰巴雷综合征（GBS）有没有做腰穿?关注一下有没有脑脊液蛋白-细胞分离。神经内科王主任说道。

我说: 病人前面欠费，腰穿还没安排，会后安排上。

感染科万主任说道: 巨细胞病毒、EB 病毒查了吗?这些特定病毒也能引起类似多发性神经根炎表现，会后要完善感染的血清学指标。

会诊意见迅速统一。

询问工厂工作岗位并无重金属接触，新斯的明试验也是阴性。

排除了重金属中毒、重症肌无力。

究竟是吉兰巴雷还是特定病毒感染呢?

迅速安排腰穿、巨细胞病毒、EB 病毒筛查

我回到病房，继续安排腰穿相关事宜。

却看到女人流着眼泪情绪崩溃，冲着强子大喊: 不治了我要出院现在就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