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庶少爷苦尽甘来后，他失忆了

满府的人喜气洋洋，在他面前绝口不提我的存在。

于是执迷不悟、纠缠不休的我在赵偏眼里变成了不安分想勾引主子的贱奴。

他冷冷地看着我，吩咐小厮: 这样不懂规矩的奴才，把她打发出去卖了吧。

他和高门贵女定下婚事那天。

我终于决定放弃他。

我想，那个将我放在心尖上，给我捂脚，给我画眉簪花，承诺会娶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少爷。

或许早就死在那场坠马的事故里了。

1

昏迷近一个月后，赵偏终于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我正在南阳山一步一叩首，祈祷所有路过的神仙保佑他平安。

三千阶青石砖，我从晨光乍破一直磕到了暮色四合。

等回到赵府时，守门的小厮远远看见我就笑了，老远就凑过来，殷勤讨好地和我报喜: 乜儿姑娘，给您报喜啦，五少爷他醒啦。

我瞬间喜极而泣，提起裙摆就往府里跑。

跑到赵偏的南苑门口，就看见乌泱泱的一堆人——估计整个赵家的人都在这里了。

看见我，有人殷勤地笑，说: 乜儿姑娘，我早说了堂弟吉人自有天相，这下好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我在心底冷笑。

赵偏刚出事时，他们哭天喊地，不过九天一过，他们就开始说起风凉话:

这么久还没醒，肯定醒不过来了，要我说，与其这样整日花大价钱吊着，不如早点买个棺材葬了算了。

还以为他一个外室养出来的低贱子真的能有什么大出息呢，结果还是没命享。

后来半个月一过，连赵家的老太太也不抱希望，我听见她跟赵偏的嫡母王氏就在赵偏床边商量:

怎么偏偏伤到了脑袋，连皇上派来的御医都委婉说或许醒不过来了，即使醒过来，他伤到这样要紧的地方，也不保证会不会变成傻子。

这半个月单单是给他抓药，灵芝鹿茸天山雪莲，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别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偏的嫡母巴不得赵偏早点出事，低眉顺眼地附和: 是，老夫人您也知道，赵家如今外强中干，底子早就不如从前，如今这些开销，确实有些吃力……

两个人长久地沉默，我知道她们在这心照不宣的沉默里打着什么算盘。

我哐当一声踹开门，迎着老太太和王氏望过来不悦的目光镇定自若，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冷嘲热讽:

老夫人，赵家降等袭爵，早就一年不如一年，连续三代连个进士都没出一个，现在眼看着好不容易出了赵偏一个状元郎，您连这点肉都不舍得割?全力给赵偏治病，比您祈祷天上突然掉馅饼在赵家现在的子孙里砸出个进士，概率要高得多了不是吗?

老太太神色冰冷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戳到了她的痛处，也知道她讨厌我，整个赵家都看不上我。

我不过是赵偏身边的一个丫鬟，他们在赵偏中状元前连他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得上我这么一个小小的丫鬟。

可他们重新大张旗鼓地费尽心力将赵偏接回来后，即使再看不上我，也要对我客客气气的。

我也一直从善如流，他们越看不上我，我就越要仗着赵偏的喜欢狐假虎威，横行霸道。

我就喜欢膈应赵家的人。

老太太虽然很不满意我顶嘴，但也不得不认同我说的这句话。

她不认同也没办法，赵家几代子孙都没出息，现在的小辈里一个好苗子都挑不出来。

她只有好好养着这个一直不受宠的孙子，祈祷他能智力正常地清醒过来，才能重振赵家的辉煌。

毕竟赵偏，确实是赵家唯一的希望。

她叹口气，想通了，偏头吩咐自己媳妇: 你也不要做傻事，赵家日后能不能出头全看赵偏能不能好好醒过来了，他好，你儿子赵栊日后也有个好前程。我知道你不甘心，但赵偏和赵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要拎清。

王氏眼神恶毒地瞪我一眼，却又不得不在老太太面前恭顺低头，说媳妇知道了。

我笑着看着她们，以一种连自己都惊讶的冷静审视的姿态。

我想赵偏要是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惊讶。

因为以前，无论遇见任何事，都是他将我护在羽翼下。

我也没想到，他出事后我比想象中的更镇定，除了一开始的慌张，我很快就冷静下来。我一面照顾赵偏，一面虚张声势地跟赵家那群对他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斗智斗勇，竟也唬住了他们，护住了赵偏一时的周全。

只有关上门，在赵家所有人面前表现得不可一世的我才会又变成那个没用的乜儿。我只会细细地为赵偏一遍遍擦拭身体，然后握着他的手，连眼泪都不敢流，只敢小声地哀求:

赵偏，赵偏你快点醒醒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你再不醒，我就把你书房那方端砚拿出去卖了。

还有你书房里养的那盆君子兰，我拿滚烫的茶水去浇它了啊。

可不管我怎么威胁，赵偏还是阖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安静得仿佛只是睡过去一样。

他这样躺了一个月，我也这样熬了一个月。

老太太和赵家其它人的脸色随着赵偏的长久昏迷也越来越坏，我只好开始想我和赵偏的后路。

我攒了些银子，赵家要是周旋不下去赶我和赵偏出去，我就用这银子支个馄饨摊子。我打定主意了，赵偏昏着我就照顾他一辈子，他醒过来傻了我也照顾他一辈子。

总归我们这一辈子，都是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直到我听人说南阳山的神灵很显灵，死马当成活马医，我一步一叩首，从山脚到山顶，三千烦恼阶，我每步每叩求的都是神灵保佑他平安健康。

我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然后他就醒了。

南阳山的神灵果然很显灵。

我噙着泪推开门，一步一步走进去。老太太坐在赵偏的床前，正拉着他的手在抹眼泪，王氏站在一旁劝慰老太太，一边也拿出帕子假惺惺地擦了擦眼角。

还有赵偏那个道貌岸然的爹，也在赵偏床前站着，张着嘴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顿住脚步，望着那个半靠在床边正垂眸喝药的侧影。他这一个月清减了很多，脸色苍白，但侧脸垂眸沉默的轮廓依旧是我熟悉的模样。

长久以来高高悬挂在半空中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忍了一个月的眼泪终于安心地落下来。我扶着门框，站在门口，轻声地喊: 赵偏。

我的声音细如蚊呐，空气里却好像瞬间安静下来，屋子里的人都朝我望过来。

我看见赵偏的脸，我扬起唇角对他笑。昏迷这一个月对他好像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即使有些病容，但他的神态依旧是出事前那种从容不迫的锋利，眼神习惯性地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冷漠——我愣了愣，这不是我熟悉的眼神。

也不是他往常看着我的眼神。

他蹙起眉，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沉默里冷淡地看着我，语气淡漠且不悦，问我: 你是哪个院里的丫鬟，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还直呼主子名讳，这样不懂规矩?

2

赵府最近有三大喜事。

一喜是昏迷一个月的赵家状元郎安然无恙地清醒过来，不过三天就能下床走动，第十天奉召入宫——皇上大约也怕这个御笔亲赐的状元郎变成傻子，想重新殿试一番。赵家人心惊胆战地等了半天，直到晚上，赵偏被皇帝赏了一堆东西回来，不仅狠狠地给赵府长了一波脸面，也昭示赵家五郎圣眷依旧。

二喜是这个状元郎失忆了，学识没忘，性格没变，只是单单忘记自己和赵家的隔阂，忘记了赵家从前对他和他生母的苛待和迫害，也忘记自己曾为一个丫鬟拒了所有门当户对的亲事，纵容得丫鬟不知天高地厚，在赵府为非作歹。

三喜是江南的表小姐上门探亲，在南苑后头的抄手游廊和状元郎碰见，两个人如故交知己，说了好一会的话，听说老太太有意撮合两人。

整个赵府喜气洋洋，只除了我。

我死气沉沉地躺在柴房里时，怎么都想不通，赵偏为什么会忘了我。

那天我在赵偏的问话里茫然无措地问他在说什么的时候，老太太朝门口左右的侍从使了一个眼神，我就被拉下去了。

离开前，我听见老太太在跟赵偏说:

这丫头刚来没几天，没规没矩惯了，府上事忙，也没管得上她，没想到越发地没大没小了。

我仓促失神间只来得及回头看向赵偏，喜极而泣的泪还噙在眼中，变成反应不上来的迷茫，我看着赵偏: 我是乜儿啊，赵偏。

他眸色深沉疏离，带着陌生的冷淡，视线从我脸上一掠而过，也不知道听见我的话没有。

我被关在偏殿里，老夫人暂时还没有指示说要怎么处理我，但听偷偷给我送饭的喜儿的意思，她似乎是想抹去我的存在。

老夫人下了禁令，满府的人都禁止在五少爷面前提起你。

要是五少爷问起，也只说你是刚进府的丫鬟，心怀鬼胎，大逆不道地趁五少爷失忆蓄意勾引他。

我靠着门，干哑着嗓子问: 那她为什么还留着我，以老太太的手段，不正好趁这个机会收拾我吗?

深宅后院，连有孩子的姨娘都能死得悄无声息，更何况我这个丫鬟。

喜儿犹豫一下，才说: 御医的意思，说是五少爷可能只是暂时失忆，老夫人可能也是怕万一五少爷将来恢复记忆想起你来，到时候只怕赵府和五少爷之间的关系就再难修复了。

赵偏只是暂时失忆……

我说那个心狠手辣的老太太怎么会到现在还不动我。

我强撑起精神来，从门外接过喜儿给我的饭菜，她在门外犹豫片刻，还是安慰我: 乜儿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保重身体。

我强笑着，却说不出话来。喜儿是后厨的烧火丫鬟，当初三房夫人的管家婆看中她，想把她强纳给自己那个好赌又爱嫖的懒鬼儿子做续弦，是我帮了她一把。如今人人都在看我的笑话，也只有她人微言轻，还冒着风险来提醒我。

我打起精神，先道谢，然后说: 既然老太太暂时还想不到怎么处理我，你这几天就不要过来了，被人发现，总归不好交代，心意我领了。

外面叹口气，走了。

话是这样说，后面两天她又冒险给我送了几次饭。

再次看见赵偏，是在半个月后。

老太太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我，所以干脆将我放出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我知道她在玩什么花样，堵不如疏，与其这样遮遮掩掩反而引人探究，不如大大方方将我放出来自己去惹怒赵偏。

赵偏是个性格十分冷淡的人。

我那样了解他，我知道他的心就像是一块冷硬的石头，想拥有的人只能趁他那颗心还没有变成石头前努力去捂热，过了那个时间，无论别人再怎么用力，都是捂不热一块石头的。

我很幸运，我在他的心变成石头前拥有了他。

可我也很不幸，在他那颗心变成石头后又失去了他，而且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很难再将他的心捂热了。

不过没关系，我努力给自己打气。

那是赵偏呀。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抛下你的赵偏啊。

我没有像老夫人想的那样死缠烂打，也没有扑到赵偏的南苑哭天喊地，我只是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顶着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去南苑当差。

3

南苑没有赵偏自己的人。

他当年高中状元前我们已经搬进了城中的一家酒楼，倒不是我们有钱，赵偏当初乡试时隐藏实力，取了个不上不下的排名，京城文人好面子，没人在会试这个节骨点分心赚钱，只有赵偏不以为意，我知道他是不想我每天绣花绣瞎了眼睛，所以受酒楼老板聘请给他岁的儿子当先生，我们才从郊外的那间瓦房搬到城中。

会试时赵偏锋芒毕露，报喜的队伍敲锣打鼓地到酒楼讨封赏，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人群中，赵家的家丁认出来会试第一名竟然是自家五年前赶出去的偏房五少爷，于是赶紧回赵家报信。

然后赵家的人就做足了姿态来接他们这个当初被放弃的外室子了。

赵家来人接的时候，我其实不想回去的。

五年的自由生涯，虽然一开始过得很苦，但至少我和赵偏都能睡得安稳了。

眼看着日子步上正轨，等他殿试完，被授予官职，我们租个两进两出的小宅子，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多好。

赵偏当时临窗望着酒楼下等待的赵家人，他神色冷淡，双眸漆黑深邃，没有一丝温度，就这样冷漠地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偏头跟我说: 乜儿，你想回去吗?

尽管很不想回去，但我也知道我们必须要回去了。

比如赵家毕竟是他本家，手中资源人脉比他都要多，无论毁他还是捧他不过是看他现在识不识趣；还有殿试之后，皇上一定会打听当选者背景，他和赵家那些久远的渊源不足为外人道，但不管怎样在当权者眼里，此举就是无能的表现，连和家里人的关系都解决不了，又怎么去解决天下大事呢?

他怕我受委屈。

所以我握着他的手，故作趾高气昂地说: 当然回去，你现在可是新科状元，我是新科状元的夫人，我们一起回去气死那个老太婆还有那个恶毒的王氏。

回去之后，老太太将赵家最好的一处院子腾出来，我和赵偏就住进了南苑。

赵偏刚高中状元，除了一些场面上应酬的人，我只见过两三位以前和他一同会试的考生朋友。赵偏这个人性格冷淡，大概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事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所以回来后，老太太想塞进来的几个小厮丫鬟都没能近得了身。

只有一个使得惯的小厮，不过一直都在前院里跑腿，因为时间不久，和我也称不上熟稔。

以前不觉得，只觉得两个人清净过日子，出了事之后才觉得处处受人掣肘。

我坐在南苑的门口抱膝等赵偏回来。

他最近应该很忙，大病初愈，又深得皇上宠爱，听说领了份极重要的差事。

我等了很久，直到月朗星稀，才依稀看见一个稀薄微光的灯笼像萤火一样慢慢往我这边来。等离得近了，我才看见是赵偏自己一个人打着灯笼。

也是，赵家不是真心待他，面子上做戏做不到细节上，小厮们乐得偷懒，怎么会有人等他深夜归家。

我站起来，他大概是以为没有人，一丝极淡的疲惫浮在眉宇间，神色思量，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是在走神。

我还没见过赵偏走神，我们年少经历风风雨雨，他早养成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城府，即使他对我再不设防，我也没见过他在人前走神的样子。

可现在，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遇见极难处理的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