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父子相声大典

没多久，妈妈却惨死在了逃亡的途中。

我把这个小女孩捡回家，可她仅用半年时间，就花光了我攒了半辈子的钱……

1

初五，逢集。

我带着二胡来到集市，把自己安插在一个角落后，开始了卖艺生涯。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我不求知音。

只求一顿饱饭。

而今天运气也确实好。

刚演奏完一曲，一个陌生的女人就往我的破碗里放了一百块钱。

这把我顿时激动的，连带着音调都出了岔子。

随后，女人客气地说道: 老哥，能帮我照看一下孩子吗?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我看了看碗里的钱，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那麻烦你快点。

女人点点头，便将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交到了我手上。

我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个女孩，而是先把那一百块的大票收了起来。

人多眼杂，一旦丢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就在我调整好心情，第二曲拉到一半的时候。

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啊……有人跳楼了。

周围的人一哄而散，全都循着声音跑了过去。

我一向不喜欢凑热闹。

可今天不知为什么，听到尖叫声后，我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般，抱着小女孩就跑了过去。

当我挤过人群，看到躺在血泊中的人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死者，赫然就是刚刚拜托我照看孩子的女人。

惊恐之余，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捂住了女孩的眼睛。

这血淋淋的最后一面，不见也罢。

没有过多地停留，我抱着小女孩又重新挤了出来。

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我神色凝重地看着她问道: 你妈妈把你交给我之前，跟你说什么了吗?

女孩怯生生地从自己的小包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包袱: 妈妈只给我留下了这个。

我犹豫了一下，接过了那个小包袱。

打开后，映入眼中的是一小叠钱和一张白纸。

展开后，白纸上潦草地写着几行字: 我得了绝症，活不了了，唯一的牵挂就是这个孩子。

求求你，教她门手艺，让她将来能有口饭吃，来生做牛做马，我也定会报答先生之恩。

话很简短。

却道尽了一个母亲的悲凉与无奈。

数了数那些钱，连一块的、一毛的加起来，一共一千三百六十五块毛。

但我很是不解。

便抬头向女孩问道: 你妈妈为什么会把你交给我呢?他不怕我是坏人吗?

女孩小声道: 妈妈经常看见你把赚到的钱分给乞丐。

她说你心地善良，一定是个好人。

这时我才知道，今天的事根本不是一个巧合。

而更让我感到纠结的是，我根本就没办法收这个女孩为徒。

别看我沦落到街头卖艺的地步。

可我的二胡技艺，却是有师门、有传承的。

只是我们的门派很小很小，小到从来都只有一师一徒。

我手里的二胡，是师门一代代传下来的信物。

而一张名为《轮回》的谱子，就是师门的独门秘籍。

只是这些东西……传男不传女。

所以我如果收这个小女孩为弟子，无异于欺师灭祖。

2

我给女人料理了后事。

其实我犹豫过，甚至想过一走了之。

不是没良心。

这其中归根结底，无非就是一个穷字当道。

毕竟一个骨灰盒就要六百块。

一场后事下来，我半年的辛苦钱可就没了。

但……

犹豫归犹豫，不舍归不舍。

最终我还是没忍心，让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连最后一程都走得不得安宁。

至于孩子。

没什么好去处，我也只能自己先带着了。

起初是无可奈何。

可渐渐我发现，这个孩子真的懂事得令人心痛。

某天我卖艺回家。

女孩从厨房端出了两个滚烫的鸡蛋，奶声奶气地说道: 叔叔，吃饭。

没熟。

咬一口，蛋黄还拉着丝。

可这一幕，却让尝尽世态炎凉的我，品到了一种久违的暖意。

霎时间，也彻底打开了我的心扉。

我盯着女孩，轻叹一口气，带着就带着吧，反正……就是多张嘴吃饭而已。

可此时我却忘了，连我自己，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头七，坟头。

我准备了一摞黄纸。

掏出火机递给女孩，萧萧，给你妈妈点个纸吧。

老人说，烧纸时，谁点火，钱到了那边，就会落到谁家。

如果说这个纸由我来点火，那么不管是在谁的坟头，纸钱烧到那边，就会归我的爹妈所有。

这可以称之为迷信。

当然，也可以称之为独属于中国人的传承。

我懂，也信。

所以我让萧萧来点火。

如果她记得今天，那么将来她在祭奠时，也会像我一样，喊来亡者的至亲来点这个火儿。

萧萧乖巧地跪在地上，尝试了好几次，才好不容易用火机把黄纸点燃。

看着越烧越旺的火苗，女孩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光，还不禁惊呼了一声，哇。

孩童，又怎知愁滋味。

等纸钱烧透，我让萧萧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就带着她往山下走去。

我在前面带路，萧萧在后面紧跟着。

突然，女孩脚下一滑，就摔倒在了地上。

没哭，没叫。

我回过头，怎么了?

女孩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摆动着双手说道，没事没事。

那般模样，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我没再多问，打量了她一眼后，便继续往山下走去。

夜里，平时都是在家里抢着做家务的萧萧，却早早地回了屋。

等吃饭时，我喊了她几声，萧萧都没回答。

我便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一进屋，我看到萧萧围着被子，侧身躺在床上。

我再次轻声地说道，吃饭了。

叔叔，我不饿，就不吃了。

说话时，萧萧的声音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颤抖。

我听出了不对劲，便走到床边，轻轻掀开了她捂在头上的被子。

只见萧萧满脸泪水地蜷缩在床上，额头上更是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我瞬间慌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萧萧瘪了瘪嘴，我，我我，我今天下山的时候，脚不小心碰了一下。

紧接着，她又慌乱地擦了擦眼泪，不过没事的，我忍一忍就好了。

我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直接将她盖在脚上的被子掀开。

你怎么不早跟叔叔说啊。

我的语气里，有责备，但更多的，是担心。

反观女孩的小脸上，有委屈，但更多的却是害怕。

这神情，让我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她为什么会选择自己偷偷忍着。

此时那只脚肿得就跟个小蛤蟆似的，比另一只整整大了一圈。

这得多疼啊。

我背起女孩就往医院跑去。

一圈儿检查下来后。

医生看着片子，没好气地说道: 你这个家长是怎么当的啊，这都骨裂了，肿成这样你才发现?

我点头哈腰地回应着责备，脸上尽是愧疚: 对不起对不起。

孩子是你的，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忙至深夜。

萧萧的小脚上终于打好石膏。

我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输液管。

直到最后一滴打完，我才松了一口气。

拔完针，躺在床上的萧萧说道: 叔叔，我们可以回家吗?

我看了看窗外: 外面下雪了，反正床位费也交了，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吧。

哦。

萧萧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说话。

我见她一直在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便问道: 怎么还不睡啊?

萧萧转头看向我: 以前，妈妈就经常住院。

我把她的头发抹到耳后，想妈妈了?

萧萧点了点头，嗯，想，以前妈妈和我就经常住在医院，她说等她好了，就带我回家睡。

叔叔，你说妈妈现在病好了吗?她还会回来带我回家吗?

我愣在床边。

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她的话。

我在脑海里编排了很久很久。

可发现不管开口，都是那么残忍。

叹了口气，我直接拿起萧萧的外套说道，走，叔叔带你回家睡，明天打针的时候咱们再回来。

萧萧听到，大大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儿。

回家的路上。

萧萧在我背上怯生生的说道，叔叔，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不让自己再受伤了，浪费了你那么多钱，真的对不起。

女孩稚嫩的歉意，让我的鼻子顿感一酸，这怎么能叫浪费呢，谁家小孩不磕下绊下，花点钱算不得什么，可你要记住，以后不管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叔叔说，不许自己忍着。

女孩趴在他的肩头，轻轻嗯了一声。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字，可我还是从中听出了哽咽。

雪花在空中肆无忌惮地飞舞着。

可落地时，却是悄无声息，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大地一般。

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极了背上的女孩。

女孩这种寄人篱下的卑微，让我的心再次狠抽了一下。

丫头，你做我徒弟吧?

背上的萧萧好奇地问道，徒弟是什么?

我想了想，咱们老中国有句话，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是说你做了我徒弟后，我就要待你如亲生女儿一样，抚养你，教育你，而你呢，要把我当亲生父亲一样尊敬。

女孩思索了很久，那我以后要叫你爸爸吗?

看来，还是没听懂啊。

我苦笑一声，你呀，以后要喊我师父。

女孩乖巧地跟着喊道，狮虎。

我把头侧向一旁，是师父，不是狮虎。

萧萧又喊了一声，狮虎。

无奈地摇了摇头，狮虎就狮虎吧，反正我明白你的意思就好。

3

回到家，安顿好已经进入梦乡的女孩。

我在一张供桌上，摆上了两个鸡架，一盘花生米，一盘炝菠菜和一盘炸里脊。

这都是师父生前最爱吃的菜。

临终前还特地交代过我，以后祭拜他，一定要用这些。

鸡架。

顾名思义，就是鸡剔除肉后，剩下的一副骨架。

可做法却很特别。

我把白糖放在锅底，上面放上篦子。

等把白糖烧焦后，会冒出浓烈的烟，煮熟的鸡架在篦子上，会被这层烟熏出一种透着油亮的焦糖色。

味道微微苦，但越吃越香。

我跪下来，将一杯酒洒在地上，师父，我有徒弟了。

可是弟子坏了规矩，收了个女孩，是我对不起您，无论您要怎么惩罚，弟子都绝无怨言。

说完，我一个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师父的原谅。

但木已成舟。

就算责罚，也要等我去那边之后了。

萧萧的脚伤好得很快。

等差不多康复后，我便开始教她二胡。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我这徒弟的天赋会是如此之高。

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

这高兴得我天天合不拢嘴。

但我始终没有把《轮回》的曲谱传给她。

每次我出去卖艺，萧萧总是吵着要跟我一起去。

我揉着她的小脑袋，意味深长地说道，卖艺这个行当，师父踩就好了，女孩子，就别抛头露面了，等师父赚了钱，就送你去上学，有文化了，能走的路也就多了。

而就在我为萧萧规划着未来时。

厄运，却悄然而至。

最近一段时间，萧萧总是流鼻血。

我问她以前有没有这样过，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实在是不放心，我便再次带着她去到了医院。

可检查结果却是……

癌

遗传!

这一刻我才知道，把那位妈妈逼上绝路的，并不仅仅是她自己的癌症。

医生办公室里，这种病能治愈的希望非常渺茫，而且花费也特别巨大。

我红着眼眶，大声咆哮道，治，哪怕是倾家荡产，卖血卖器官也治，哪怕是只能让她多活一天也要治。

医生没有介意我的情绪，只是轻拍着我的肩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安顿好萧萧，我回到家，拿出了两张存折。

一张是我自己的。

一张是师父留下来的。

老人家一辈子孑然一身，生活得也非常节俭。

这些钱，本来是他打算用来给我娶个媳妇的。

可惜，没等到那一天，人就没了。

这些年哪怕再难，我也从没想过动这张存折里的一分钱。

因为这是师父留给我的一个念想，留给我的一份牵挂。

我来到师父的遗像前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拿着存折就去了银行。

把钱都取出来后，直接全部送进了医院。

萧萧或许也意识到了什么。

情绪低落地蜷缩在病床上，眼神里也没了往日的活泼。

我用打湿的毛巾给萧萧擦着脸时，她突然张口道: 狮虎，我得病了是么?

霎时间，我手里的毛巾停顿在了她的脸上。

缓了缓神儿，放心吧丫头，师父一定会治好你的。

萧萧眼泪汪汪地盯着我，你会不要我么?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我瞬间呆滞。

原来，她害怕的不是自己的病。

而是害怕自己得病后，会被抛弃。

我突然的安静，落在萧萧的眼里却变成了默认。

哇的一声。

她猛然抓住我的手就大哭了起来，萧萧不治病了，萧萧不怕死，狮虎你别不要我，别把我丢在医院。

不知从何时起，我的心，总是那么容易就被这个孩子戳到。

一把将女孩揽进怀里，萧萧不哭，不哭啊，师父怎么会不要你呢，我说过，你从喊我师父那天起，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了，这世上哪有爸爸会舍得抛弃自己的女儿啊。

哭声更大了。

萧萧揉着眼睛，泣不成声地说道: 我……我爸爸就抛弃了我和妈妈。

呆滞。

一时间，我居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我用手给女孩擦了擦眼泪，将她揽进怀里: 萧萧别怕，师父永远也不会抛弃你的，师父会一直陪着你，不管花多少钱，都会把你治好的。

女孩的手，紧攥着我的衣角，低声的呜咽着。

萧萧要好好听话，等病治好了，师父就送你去学校，到时候你会有很多很多同学，也会有很多很多的好朋友。

萧萧松开手，仰起小脸问道: 我……我还能治好么?

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当然能治好了，以后萧萧还要考大学，还要嫁人，还要给师父养老呢。

一番安慰后，萧萧终于破涕为笑: 等萧萧长大了，一定用轮椅天天推着师父出去玩。

我再次拿起毛巾，给她擦着满是泪痕的小脸儿，啊?怎么还要用轮椅推着啊?难道师父老得腿脚都退化了吗?

萧萧一脸纯真地说道，我看到街上很多老人，都是坐在轮椅上啊。

我捏了一把她粉嘟嘟的小脸儿，行行行，坐轮椅就坐轮椅吧，只要有萧萧在身边陪着，师父变成什么样都行。

温馨，眨眼即逝。

万般无奈，才注定是属于医院的主旋律。

我默默地看着手里的催费单。

仅仅一个月，住院费就用完了。

医生虽然说过，这种病治疗起来会花费巨大。

可我万万没想到，会大到这种程度。

眼下我根本不知道，明天的药费该去哪里才能凑到。

然而。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这节骨眼上，萧萧居然失踪了。

4

我找遍了整个医院，都没见到萧萧的身影。

站在医院门口，我焦急地喃喃自语道: 萧萧一向非常乖巧，从不踏出病房，可为什么这次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自己跑出去了呢?

就在这时，我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那个躺在血泊里的女人。

难道萧萧……

这个念头的出现，让我的腿不禁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医院找遍了后，我又来到了外面。

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一时间，我也没了方向。

就在我准备报警之际，一个医生从医院跑了出来。

来到我面前后，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王天顺是么?

我点了点头: 我是，我是。

医生弯着腰，喘着粗气说道: 刚……刚才有人打电话来医院，说你女儿在他那里。

他抬起手，往东面指了指: 往那边走，有一家天福面馆，你女儿就在那里。

谢谢，真的太谢谢了。

话音未落，我人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我挨个门面看着，终于找到了医生口中的天福面馆。

透过玻璃，我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屋里，正在吃着面。

这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可怒火也在刹那间从我心底油然而生。

推开门，我一个箭步就来到了萧萧面前，大声怒斥道: 谁让你自己跑出来的?你知道这多危险吗?

萧萧浑身一哆嗦，吓得连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瘪了瘪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时，面馆老板和他老婆快步走了上来。

老板把我拉到一旁，赶紧劝道: 老弟，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跟你说。

老板拉着我坐下来，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水递到我面前: 老弟啊，消消气，你也不先问问她为什么会跑出来啊。

老板娘上前，将萧萧抱起来，一边安慰着，一边往屋里走去。

接过茶水，我一脸疑问地看着面馆老板。

老板看着萧萧的背影说道，你马上就生日了对吧?那孩子是想出来打工，用自己赚来的钱，给你买个生日蛋糕。

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儿上，你就别责备她了，这么懂事的孩子，你上哪找去。

听到这些话，我哪还有责备萧萧的心思。

前些天我哄萧萧睡觉时，无意间说自己的生日快到了。

萧萧问我吃过蛋糕没有，我摇了摇头，说自己从没有吃过。

萧萧就抓着我的手说，狮虎，等萧萧赚钱了，一定给你买一个世上最好吃的蛋糕。

当时我只是笑了笑，根本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我还以为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