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时间里的母亲

切菜切到手，洗碗打碎了碗。

甚至带我和弟弟去了一趟海边，结果把我弄丢了。

直到那天，她又在厨房发呆。

视线直勾勾地盯着燃气管，手里紧握着一把剪刀。

下一秒，她将手渐渐伸向了……

1

我心里猛地一惊。

赶紧跑过去，抱住了妈妈。

妈妈，我帮你剪指甲好不好?

我仰头看她，灿烂一笑。

妈妈回过神来，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身体剧烈颤抖。

她缓缓开口: 乖，我们明天再剪好吗?

我一听，急了。

不今天是周六，你答应我的每周六是我们约定的互相剪指甲日，你都忘了吗?

我可怜兮兮: 妈妈，你要违背我们的诺言吗?

我用力将她抱得更紧。

妈妈眼圈渐渐红了。

良久，她颤抖的身躯归于平静，终于轻声答应。

我飞速夺走她手上的剪刀。

又试了下燃气阀，果然。

妈妈，你又忘记关燃气了

我指着开关，厉声呵斥。

妈妈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好吧，不能说她。

真让人操心。

我顺手关掉后，转头拉着她去了沙发。

拿纸巾，倒温水，掏剪刀，一气呵成。

我将水杯递过去，擦掉她的眼泪，拨开她另一只手掌，仔细观摩。

人傻了。

我盯着光滑圆润的指头，疑惑不解: 妈妈，你的指甲为什么都剪过了?

她立刻抽回手，停止了抽泣。

我更气了: 妈妈说好的每周六我来帮你剪，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自己剪了

她面色苍白，不是，我……

我了半天也没个信。

最后她垂下头，道歉: 对……对不起，是我昨天自己剪的。

我这才扬起得意的笑，好吧，那我原谅你了。

又立刻伸出双手，摊开到她面前炫耀。

我呲着大牙: 没事那妈妈你还可以帮我剪

咦?

我抖抖手，呆愣半秒。

为什么我的指甲也被剪光了?

2

叩叩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小男孩。

见到我，他面色跟吃了大便一样难看。

在门口踌躇扭捏。

我皱眉: 老弟，你快进来呀。

他这才哼哧哼哧跑进来。

软糯地喊了声: 姐……

我摸了摸他的头顶，真乖。

又替他脱鞋、换鞋、卸书包。

拉他去餐桌吃饭。

弟弟正襟危坐，拿着筷子并未动手。

我催妈妈快来吃饭，目光不经意间瞥了眼她的方向。

只见她匆忙摆了碗白米饭到供台上。

上香，拜了拜。

嘴里念念有词。

我不知道妈妈在干什么，可能是每次吃饭前的仪式吧。

我咬下第一口青菜。

嘶好咸好油

我立刻吐了出来，又仔细看了下桌上的菜。

猪肝还是血色，四季豆生的，鸡汤里的鸡毛还未拔干净。

裂开了。

忽然一阵窒息感涌了上来。

舌头瞬间发麻，喉咙干痒难耐，我使劲抓挠。

弟弟瞪大了眼，指着我大呼: 好多身上好多小红点

最后我的视线停留在那道基围虾上。

立刻意识到，我过敏了。

我泪眼汪汪地看向母亲的方向。

她明明知道我海鲜过敏，为什么还用虾油炒菜?

妈妈蓦然回头看见我，意识到不对劲，匆匆跑来查看我情况。

我说不出话，嘴里发出怪叫。

妈妈吓坏了，我去拿……拿药，等着。

她立刻奔向房间，翻箱倒柜。

弟弟跑来，神色担忧，扶住我。

我却瞪着他。

就是因为弟弟爱吃海鲜，所以妈妈才这样做。

妈妈太偏心了。

3

吃了药，半小时后，我的过敏症状逐渐消退。

妈妈把菜都倒掉，在厨房收拾。

我虽然很生气，但想起刚才妈妈自责道歉的模样，心还是软了下来。

怕妈妈洗碗又摔碎割伤手。

我要去帮她。

我蹑手蹑脚移至厨房。

差点惊呼出声。

只见满地狼藉，锅碗瓢盆碎一地。

我偷偷捡起一片碎片，妈妈似有所感，惊讶回头。

啊一声尖叫。

我吓得手抖，手指不幸被割伤了。

妈妈过来训斥了我两句，熟练地给我处理伤口，包好创可贴，把我赶去了沙发。

我气鼓鼓地，坐着离弟弟远远的。

弟弟在看动画片。

我气上头来，跑过去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遥控器。

一顿乱按，按到了一个新闻频道:

当地时间凌晨一点，一架中国飞往美国的航班在太平洋……

弟弟赶忙抢走我手上的遥控器，换台。

他又在和我对着干是吧

来回拉扯一顿，妈妈跑到电视机前，把插头拔了。

这下安静了。

妈妈语气格外疲惫: 走，我们去外面吃饭。

她招呼我们去门口，给我戴上一个很漂亮的项链吊坠。

上面挂着一个很可爱的小狗牌子。

我开心: 谢谢妈妈

哼，弟弟没有这个。

我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起胸脯，炫耀给弟弟看。

想来，妈妈还是最爱我的。

4

我们去了一个很大的餐厅。

饭后，妈妈在柜台付款。

我坐在凳子上摇晃双腿，百无聊赖。

余光突然瞥见大门口来了条小黄狗。

汪汪

我揉揉眼睛，眨巴了下。

低头看看我的小狗样式牌子，觉得很眼熟。

小狗朝我摇尾巴，转圈圈。

嗷呜嗷呜

它瘫在地上，朝我露出大白肚皮。

天呐好可爱。

我跳下凳子，立刻飞奔过去。

狗狗看到我来了，嗷嗷叫着跑远了。

又在不远处站立，回头看我，示意我跟上。

我就追了上去。

不知跑了多久，我气喘吁吁。

我弯腰吐气: 我，我跑不动了

狗狗对着空中: 汪汪

我一抬头，看见一个青年站在高高的围墙上。

正低头打量着我。

青年剑眉星目，中山装笔挺有型。

啊，是个大帅哥啊。

我羞红了脸。

青年跳了下来，扑面而来一阵桂花香。

他稳稳落在我面前。

仔细凝视我，良久，语气轻快: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

好俗套的开场白。

我讪讪: 这是你第几次搭讪小姑娘了……

他轻声笑了。

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嘘，替我保密。他指指围墙，学校不让我出门，我偷翻出来的。

我鼓着腮帮子: 一颗糖就想收买我，哼

他接着掏出一大把，放我兜里。

透明的糖纸在灯光下显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他摸摸脖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够不够，不够我还有……

够了，够了

我剥开一颗，放入嘴里。

好甜。

感觉甜掉牙齿了。

我很开心，问: 你要去哪?

他好像思绪飘到老远: 我要去找一个人。

我疑惑: 谁呀?

他盯着我，我的爱人。

5

原来帅哥有喜欢的人了。

我面露遗憾之色。

他抿唇: 但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你呢，你要去哪?

我这才一拍脑门: 对啊，妈妈还在等我呢，我也是偷跑出来的

我抬头环顾四周，漆黑的夜，只有头顶一盏破旧的路灯，闪着微弱的光。

我好害怕。

我呜咽着: 我要回家，呜呜呜

他手忙脚乱，别哭，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

我轻轻拽住他的衣角，跟着他亦步亦趋，往家的方向前进。

下意识回头，发现那条小狗不见了。

昏暗灯光下，破旧的围墙上亮着大大的红字: 拆。

我记得，这个学校好像早就荒废了。

6

下雨了。

他脱下外套挡在我头上，我们一路小跑到一个公交车站，躲雨。

他全身湿透了，周身散发着寒冷的凉气。

我将外套递给他，没忍住开口:

对不起，其实我迷路了。刚刚带你在街上瞎晃悠了半天。

他薄唇轻启: 没事。

我指着一个方向说: 我们小区旁边有个尖塔形状的标志性建筑，平时都亮着灯。但现在下雨起雾，我看不清灯，便不认识路了。

但是这个公交车站是我妈妈平时工作回家下车点，我经常在这等她，我相信她一定会找到我的。

他点点头，语气温柔: 嗯，我相信她会找到你。

我支支吾吾: 那个……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男人古井无波的漆黑眼眸里闪过一丝动容。

他起身，捡起旁边的枯枝，沾了雨水，一笔一划写在地上。

我盯着地上的字，尴尬笑笑。

俊秀小楷。

好漂亮的字，可惜，我不认识字啊……

我只好夸赞: 嗯，好好看的名字。

刘海花

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我一回神，顺着雨幕望过去，看见妈妈站在雨里。

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妈妈跑过来，不由分说，啪——地一巴掌，抽在我脸上。

我涨红了眼。

看着她。

这还是妈妈第一次打我。

刘海花你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

妈妈语气哽咽。

很害怕

妈妈崩溃地嚎哭。

紧接着突然失控，跪在地上。

扑到我怀里，紧紧搂着我。

我觉得呼吸不上来了。

良久，她终于松开了我。

妈妈脸上全是水，头发湿哒哒的。

她还在呜咽哭着，眼泪和雨水混合在了一起，难以分辨。

我想解释，说我看到一条狗，觉得很熟悉，便追着跑了。

说我遇到一个很有趣的大哥哥。

又想说，下雨了，雾太大，我看不见，我分不清回家的路。

但脱口而出变成了: 对不起，我错了。

妈妈，你不要丢下我，我下次不敢了。

我会很乖的，你不要不要我了。

我低头看着妈妈，双腿并拢，想尽量显得自己乖巧。

良久，妈妈败下阵来。

她拿起我脖子上挂着的牌子，教诲道:

这上面有名字，电话号码，如果下次你迷路了，要路人帮忙打电话给我好吗?

不管你在哪，我都会来接你的。

我眯着眼，笑着点点头。

我想起刚才那个帅哥哥。

你看，我认识了新朋友

我指着旁边的座椅。

妈妈循声望去，眼神猛地一顿。

你看到谁了?

我也转头，座位空荡荡的，哪还有人。

咦，人呢?

我下意识低头。

妈妈，你看，但地上的字还在，这是我新朋友写的自己的名字。

妈妈知道我不识字，所以不可能是我写的。

一阵冷风刮走了枯枝，露出字的全貌。

妈妈盯着地上的名字，瞳孔一点一点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