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朝花夕誓

评论区有人问: 衣服和年龄真的没有关系吗?

我一惊，有关系吗?

我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女人，身上正穿着破洞牛仔五分裤和一款潮酷跨栏背心。

下面又有人评论: 20 岁想要的东西，50 岁拥有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意义吗?

可我是这条 gai 上最靓的仔哎

1

我是一个奔五的老阿姨。

在干洗店打工。

为了工作方便，越穿越朋克。

尤其夏天，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熨斗，哪怕空调开得再低，也是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这个时候我非常想光膀子。

当然我是不可能光膀子的，只能想办法尽量向光膀子靠拢。

我喜欢上了跨栏背心。

我心念一动，多多立刻给我端上来一桌子跨栏背心。

并贴心的说: 根据您的购买习惯，推荐 XL。

我在浩如烟海的跨栏背心群里挑出来一款酷得睁不开眼的，疑似跨栏背心的男款超酷靓仔背心。

商家夸得跟花儿一样，我其实并不抱多大希望。

毕竟才十几块钱，还奢望什么自行车啊

但货到之后，我就震惊了。

感觉商家太谦虚了。

纯棉质地，手感扎实，挺括有型。

绝对吊打线下百十块的质量。

所以，穷人自有天将就，我总是能找到又便宜又好看的宝贝。

我一激动，又下单了一件黑色的。

而且全部下单最大号。

又宽又大，长度到屁股下面，穿上五分牛仔裤，我就是帅气小哥哥。

穿上五分瑜伽裤，我就是潮酷小姐姐。

虽然袖笼有点大，但我会搭呀。

我在里面穿上这样一件黑色运动文胸。

像个小背心一样严严实实。

穿堂风从宽大的袖笼里呼呼吹过，自带吊扇的既视感。

我穿着 17.99 的背心，3.99 的小白鞋，客人不要的旧牛仔裤改的破洞五分裤，走在街上就是最靓的崽（捂脸）。

所以，年龄算个毛啊

年龄跟穿衣服有毛线关系啊?

只要我喜欢，我就穿。

当然，这话也就是我现在说说，要是在没离婚之前，早被前夫给骂得狗血喷头: 自己都多大岁数了心里没点逼数么?一天到晚穿得跟花蝴蝶似的，想去勾引谁啊?

我他妈勾引自己不行啊?

我现在都没有不敢穿的。

且不说多多已经深谙我的德性，一天到晚给我推的都是朋克摇滚风、破洞牛仔风。

就是我在干洗店里捡的羽绒服，那大多数都是二十多岁的小朋友的啊

哪个不是又潮又酷?

而且，悄咪咪地告诉你，穿这些潮酷衣服的同时，你也跟着潮酷起来，青春起来，那些年少时望而不得的梦，都在这一刻捡了起来。

就算打捞一下青春，朝花夕拾，不可以吗?

周喜鹊问我: 什么叫朝花夕拾?

我犹豫了一下，跟这个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的小吃店老板娘说鲁迅显然太费劲，我想了半天说: 就是你小时候想做的事情没条件做，等长大了有条件再去做。比如我们现在买的衣服都是我们年轻时候特别想穿又买不起的……

那我可以去上学认字么?

2

隔壁小吃店的老板娘隔三差五就会鬼鬼祟祟地往我柜台里塞一件新买的衣服: 我刚买的，先放你这儿，等下我老公睡午觉了我再来拿。

这位老板娘才刚过 40 岁，说起来比我还年轻。

但竟然不识字。

她自幼家贫，家里姐妹众多，她是最不受宠的，当狗一样养着，别说上学了，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名字都懒得起，因为出生的那天，窗台上来了一只喜鹊，她就叫喜鹊了。

如果要是来了只猫头鹰，估计就叫猫头鹰了。

那名字都懒得起，上学都不给上，就更别说穿衣服了。

都是捡姐姐们的衣服穿，合身不合身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只要不漏腚就是阿弥陀佛了。

所以她对衣服的疯狂，比我段位高。

能高到什么地步?

这小地方现金有一定的市场。

喜鹊的小吃店经常能收到现金。

她就把现金藏起来一部分，也不敢藏多，一次藏个百儿十的，多了怕老公发现。

小吃店是夫妻店模式，没有服务员，就公婆俩经营，她老公在后面炒菜，她在前面端菜兼收银。

刚开始收款码只有他老公的，她就只能抠自己手里的现金。

攒够了就去街上一家服装店买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

有时候还不敢自己拿回来，付了钱让服装店老板娘给送到我们店里。

老板娘送过来往隔壁一指，我们就心领神会。

喜鹊趁着老公睡午觉来我们店里试穿给我们看，虽然不是什么大牌，都是一两百的平常衣衫，她依然神采飞扬。

后来为了方便，喜鹊的收款码也被放上柜台，她老公每天晚上再把钱转过去。

然后她就在她老公把钱转走之前，抽空来我们店里跟我们换现金。

她每次鬼鬼祟祟地在门口伸出一个头，小声问: 今天有没有红票票啊?

我们老板娘瑞姐就骂她: 你又要红票票干嘛?

嘻嘻嘻，我看中一条好看的裙子。

她把自己微信里的钱扫给瑞姐，换走我们的红票票，不换多，一次顶多两百。

每次看到喜鹊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就会想起当初的自己。

只是我没有她这么聪明，知道从营业额里抠点钱买衣服，不然也不会与那件旗袍失之交臂。

3

那一年，我对面的服装店进了一件牛仔风的旗袍，浅蓝的颜色，金色滚边，深得我心。

而且因为是牛仔的，不像那些织花锦缎的看起来那么正式，应该可以日常穿。

但很贵，要 500 多块。

我去看了好几次，并在老板娘的强烈推荐下试穿了一次，非常合适。

像为我定做的一样，每个部位都很妥帖。

我被这件旗袍迷得神魂颠倒，爱不释手。

前夫嗤之以鼻: 你也不看看你长啥样，这衣服你配么?一把年纪了，穿得跟个妖精似的，去勾引谁啊?房贷车贷孩子学费，心里没点逼数?

一把从我手里夺过去，还给了老板娘。

我坐在我的水果店里，每天和那件旗袍两两相望。

像鹊桥两端的牛郎和织女。

直到十一年后，我离婚的第二年，再次和这件旗袍久别重逢。

4

我一直认为，喜鹊是个勇敢的战士。

我没有她那么勇敢。

他们家里总是战火连天，隔三差五夫妻俩就在饭店门口路上摆开战场，桌椅板凳、杯盘碗盏从各自的手里飞向对方，连同那些恶毒至极的咒骂。

我和同事们站在自家店门口观战，看得目瞪口呆。

喜鹊的男人金三柱，和我前夫一样，是个泡在酒缸里的人。

他那张脸也和我那前夫差不多。

所有的酒鬼都有一张相似的面容。

那脸皮子，总像是蒙着一层洗不净的灰翳，看上去灰黄，又透着一股子不明不白的酡红。

酒精这东西，像生了锈的刀子，一点点刮走了皮肉里的活气，让那层皮囊黯淡无光。

尤其是鼻头和颧骨那片，细密的红血丝蛛网般蔓延开来，像一张被反复浸透又反复染污的抹布。

那张脸便被酒精无形的气吹胀了，虚泡泡、软塌塌的。

眼泡肿得发亮，长年累月像含着两包浑浊的水。

两颊的肉松松垮垮地往下坠，原本清晰的轮廓线早已模糊不清。

整个脑袋看上去如同一个在水里泡发了、走了形的馒头，透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健康的臃肿。酒精偷走了身体里的秩序，连水分都淤积在这张疲惫的面具上。

尤其那双眼睛，眼白常年浑浊不清，布满血丝，像是熬了无数个通宵。

黑眼珠子没有焦点，眼神涣散，空洞洞地飘着，盛满了驱不散的疲惫和近乎麻木的呆滞。

一天到晚红着眼，像要吃人的丧尸。

金三柱就这样喷着酒气，红着眼睛，污言秽语地骂着喜鹊，将手里的酒杯狠狠砸过来。

喜鹊毫不示弱，她咬牙切齿地回骂着，抡起椅子恶狠狠地砸过去，再将手里的碗也狠狠地砸过去……

干净利落，快意恩仇。

我在心里连连惊叹: 真是一个奇女子啊

想当年被前夫打骂，我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骂不过打不过是一回事，我拉不下来脸是另一回事。

我总感觉张牙舞爪地打架，形象太难看。

至于骂人更别提了。

我总觉得那些污言秽语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跟骂自己差不多。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愚蠢得可笑。

在一个畜生面前装什么淑女呢?

喜鹊却丝毫不顾忌形象，破马张飞地挥舞着椅子、茶壶、锅铲子，往金三柱头上恶狠狠地招呼。

她打得畅快淋漓。

我看得意犹未尽。

5

隔天喜鹊来串门，同事们围上去卦: 怎么又打架啦?是不是偷偷买衣服被他发现了?

不是，我妈瘫痪了，住养老院 3000 块一个月，我们需要每个人每月拿 500 块，他不肯。

喜鹊老娘 90 多岁了，膝下六个儿女，每人均摊到 500 块。

金三柱死活不给，声称养老是儿子的事，这钱闺女不该出。

往后的日子里，喜鹊不再偷偷买衣服，而是偷偷攒钱给老娘凑养老院的钱。

成年人的日子总是无奈。

买衣服似乎成了每一位灰姑娘心底的执念。

却没有南瓜车和水晶鞋来拯救我们。

那些年少时的爱而不得，成年后依旧不能如愿。

比如我，再次邂逅那件旗袍时依旧擦肩而过。

6

再次看到这件旗袍是在闲鱼上。

一模一样。

甚至连尺寸都一模一样。

我甚至都怀疑它就是当年那件旗袍。

卖家说，她买来没穿几次，就发福了，胖了，穿不上了。

我要是愿意要的话，可以送我一条和旗袍滚边同色系的丝巾。

但是，我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纤弱的小媳妇儿了。

我的体重已经从 110 斤飙升到 130 斤了。

我也穿不上了。

但我被这件旗袍点燃了。

我那两天一直在网上搜同款旗袍。

但搜不到。

多多上搜不到。

老款了。

闲鱼上也搜不到第二件。

只有这一件小码的。

我一咬牙: 小码的我也要了

那毕竟是我心头的朱砂痣。

但是当我在网上逛了一圈再回来时，那件旗袍下架了。

没了

我赶紧问卖家怎么下架了?

卖家说，一个朋友喜欢，送朋友了。

我傻眼了。

我当时的心情用悲痛欲绝、欲哭无泪、山崩地裂来表达都不过分。

你看，我又一次错过了这件旗袍。

它成了我永远的白月光了。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穷吗?

要是有钱，就不会在一面惊鸿时错失最爱。

要是有钱，就不会在再次邂逅时纠结尺寸。

管它大小，买回来供着又如何?

就当纪念青春。

可好不容易久别重逢，我还在纠结这件旗袍买回来穿不上会浪费钱。

真他妈的俗不可耐

所以，我是不配这件旗袍的。

7

隔壁饭店的战火愈演愈烈。

几乎每天都在打架。

我都担心他们家的碗会不会摔没了。

喜鹊每天都在愤愤不平。

金三柱每天抽烟喝酒都要花掉几十块，打麻将整天整天输，一输就是几百块，她出 500 块一个月养老娘，却如此艰难。

然后在一个下午，当饭店的客人散去，喜鹊拿着手机来找我，让我看看一个客人给她的抖音私信发的啥?

喜鹊生得丰腴好看，银盆大脸，配上美颜滤镜，颇有杨贵妃的雍容之态。

拍抖音自然引来些不怀好意的男人私信撩拨。

还大都是来她饭店吃饭的客人。

他们不知她不识字，都是发的文字。

但喜鹊极聪明，知道必非好话，便偷偷拿来问我。

我只扫一眼: 甭理这种人，垃圾。

上面的信息是: 老板娘，我每个月给你 500 块给你老娘交养老院，你一个月来我这里两次就行。

一个不被丈夫尊重的妻子，是婚姻中的孤儿，任人轻薄。

喜鹊拿过手机便开始用语音破口大骂，各种问候对方全家，上至祖宗十代，下至没出芽的小蝌蚪。

我第一次觉得骂人竟然也能如此解压。

觉得自己简直是错过一个亿的快乐。

奶奶的，网上不知道有没有骂人培训班?

有的话，倾家荡产也得去报个名

学会了，隔空把前夫骂个七荤素。

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让着你?

我喜欢喜鹊，喜欢得要死，她每骂一次她老公，我就在心里意淫一次，觉得把我前夫也骂了个痛快，顺便还学了几个金句。

但好景不长，喜鹊走了。

8

喜鹊的妈妈终于要死了。

是的，是终于要死了。

穷人的老年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腥风我们目睹着，忿忿不平着:

喜鹊为了给妈妈攒养老院的费用，经常来我们这里刷现。

搞得我们也很紧张。

生怕被她老公发现。

血雨在喜鹊的娘家每天都在淅淅沥沥:

她的哥哥姐姐们为了老娘的养老问题撕得面目全非，亲情破碎。

因为老太太病情加重，护理成本增高，被养老院扔出来了。

要想再进去也行，费用翻番。

儿女们不舍得钱，只好选择轮流护理。

反正也快死了。

喜鹊回去了两个月。

就两个月。

老娘死了。

再回来，窝被人顶了。

9

喜鹊走了，饭店忙不过来，找了一个叫小翠的帮工。

比喜鹊年轻，比喜鹊漂亮。

最重要的是比喜鹊文化高，识字儿。

喜鹊发现窝被顶了是因为发现家里有一个蒙口的包装袋。

那是她梦寐以求的羽绒服啊

那是她怎么抠怎么攒，都买不起的羽绒服啊

她当然不会认为是金三柱给她的惊喜，那个猪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个情调。

她只是不识字，又不是傻。

她拿起那个昂贵的包装袋，狠狠扔在金三柱面前: 这哪儿来的?

金三柱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惯有的不耐烦: 你发什么疯?回来就摔东西

小翠在他身后，怯生生地探出头，又迅速缩了回去，眼神闪烁。

喜鹊的目光掠过金三柱那张因常年酗酒而浮肿发红的脸，落在了他身后那抹鲜艳的衣角上。

小翠身上那件崭新的、袖子上带着明显大牌 LOGO 的羽绒服。

喜鹊不认得字，但她整天去我们干洗店玩，认得蒙口的 LOGO。

她特别喜欢蒙口羽绒服。

我们店里经常会收到蒙口羽绒服。

这款羽绒服中的爱马仕，日本东丽面料，轻如蝉翼，却防风防水，90% 的顶级鹅绒，蓬松保暖，素有羽皇之美称。

但价格也很感人，动辄都是一两万。

喜鹊自从问了我这款羽绒服的价格后，就死心了。

她长叹一口气: 这是我这辈子都买不起的衣服。

但现在，那件她这辈子都买不起的衣服穿在别人身上，刺痛了她的眼。

再看看自己，风尘仆仆赶回来，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

他是疯了么?

可他说她疯了。

我没疯。喜鹊的声音异常平静: 就是问问，这袋子，哪儿来的?

她指着蒙口包装袋，不依不饶。

金三柱眼神躲闪，嗓门却更大: 关你屁事捡的不行啊?

捡的?

喜鹊冷笑一声: 金三柱，你真当我不识字，就是傻子?蒙口，一件羽绒服能顶你一个月买菜的钱你捡一个给我看看?

她一步步逼近金三柱: 我妈瘫在床上等钱救命的时候，你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跟我吼养老是儿子的事现在倒好，给她买蒙口?

你金三柱的钱，是镶了金边还是刻了你的狗名?只配给野花浇，不配给我老娘坟头添把土?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喷了金三柱一脸。

金三柱被喜鹊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

但他很快又被激怒，因为在小翠面前丢了面子。

你他妈放屁

金三柱恼羞成怒，扬起蒲扇大的巴掌就朝喜鹊扇过来: 反了你了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我们闻声而至。

我看着小翠身上那件蒙口小声说: 那个，是仿版吧?

金三柱那么抠，怎么可能舍得买蒙口?

见多识广的瑞姐笃定地说: 不，一眼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