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舟元梦之星

可成亲那日，他从高头大马摔下来，摔回了记忆。

原来郎君是京城里的贵人，出身名门，家有娇妻。

我不会和一个一无是处的傻子成婚，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离开衫州那日，我追着他，腿都摔瘸了，他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养好伤后，我开始和十里乡的适婚男子相亲。

但那天，郎君回来了。

1

听到徐望舟回来的消息时，我正和人相亲。

媒婆拽着我原地转了一圈，笑眯眯地对男方道: 脑子是笨了些，幼时生病烧坏的，不是娘胎里带的。你看她白白胖胖的模样，好生养的。

再说了，她家里就这么一个独女，家财万贯，日后还不都是你的?

那男子看着我，眉头紧锁，又松开，又紧锁，再松开。

我也盯着他普普通通的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竟然没有一个地方能比得上徐望舟。

我又想徐望舟了。

爹爹方才被人拉到一旁，说着悄悄话，久久没回来。

我凑过去偷听，只听那人道: 徐望舟调查的甘州贪污赈灾款案已水落石出，大大小小牵连了数百人，全都发配大牢，秋后问斩

要是徐望舟没遭甘州那些奸人暗算，也没有失忆，依他的能力，怕是早就真相大白了。

那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津津有味地听着。

听徐望舟离开我以后，有了多么惊心动魄的经历。

那人想不明白，不过，他立了这么大功，不在京城待着，又跑回咱衫州做什么?

我手里的冰糖葫芦落地。

徐望舟，回来了?

2

爹爹叹了口气。

那人继续道: 无论如何，江老哥，你可要好好留个心眼，早做筹划。徐望舟待在你府上时，你虽没苛待他，但他到底是镇国侯世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被你家捡回去，当乡野村夫养了几个月。

还、还许给了粥粥做赘婿，这事要是传到京城去，那可是奇耻大辱江老哥，你们冲撞了那样的贵人，唯恐他找你们麻烦啊

我把徐望舟捡回家时，大家都说，一个烧坏脑袋的傻子，一个失去记忆的痴儿，没有比这更相配的了。

但徐望舟一恢复记忆，他们都说，我连他的一根头发丝儿都配不上。

可明明，我还是我。

他也还是他。

那人走后，我爹心惊胆战，连连叹气。

我从门后窜出来，做大人模样，拍了拍爹爹的肩膀，安慰他，不会的。

别人我不懂，但我就是知道，徐望舟不会那样做。

我爹望着我懵懂的脸，叹得更重了。

当天回家后，我爹就开始筹备搬家的事情。

我祖上是做丝绸发家的，最鼎盛的时候，就连宫里的娘娘都指定要我家的丝绸。

这些年是不行了，但好在，家底厚，还够我和我爹霍霍。

人好走，但庄子却难搬，需要时间筹备。

离开前，我却还是忍不住要去偷偷看一眼徐望舟。

我很想他。

就算他恢复记忆后，对我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我还是很想他。

3

我打听到徐望舟的落脚处，躲在石狮子后面，探头探脑。

爹爹给我装在兜里的豌豆都被我吃完了，徐望舟还是没出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睡眼朦胧，只觉得双脚慢慢腾空，像是被人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低头一看。

……原来是有人揪住了我的衣领。

那人的声音冷得好像要结冰，你来干什么?

我猛地一颤，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疼得我龇牙咧嘴。

不是梦。

真的是徐望舟。

我不会说谎，紧张得声音都结巴，听、听说从京城来了个大、大官，我好、好奇，来看、看一下。原、原来是你啊。

徐望舟还没说话，他身后那个娇艳的姑娘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表哥，这就是那个救了你的傻子?还真是傻得出奇。

我不是傻子

我爹告诉过我，当别人叫我傻子的时候，我要勇敢反驳。

他摸着我的头，人呐，最怕的就是认命。粥粥，我们不能认命。

一旦认命，一旦接受自己是傻子，只会越来越傻。

但我看着徐望舟面无表情的脸，我想，我是认命了。

徐望舟这辈子都不会再变回我的小舟了。

我耷拉下脑袋，拖着步子回了家。

夕阳西下，我爹正坐在家门口等我，愁眉不展。

晚霞把他的脸照得一片通红。

我也在他旁边找了块地坐下，捧着腮帮子，问: 爹爹，我这辈子能不成亲吗?

看过了徐望舟，总觉得，其他人都没意思透了。

我靠在爹爹肩头，问: 我想这辈子都陪着爹爹，要是我嫁了人，爹爹就是一个人了，多孤单呀。

我爹怜爱地摸了摸我的头，若是我走了呢?

爹爹走以后，得有个人护着你啊。不然我的粥粥呀，会被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我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只打了个冷战，不解: 有那么多鸡鸭鱼肉可以吃，他们为什么要吃我呢?

我皱着鼻子，连忙摇头，粥粥的肉酸，不好吃。

爹爹被我逗笑了，掐我的脸，好，我不让他们吃，都不准吃。

我才不傻呢。

我知道这些话能逗爹爹开心。

就像徐望舟离开衫州那天。

他骑着高头大马，噌的一下跑出去好远。

我追了他许久，摔了好大一跤。

爹爹心疼坏了，红着眼眶叫我别追了。

我不想让他伤心，飞快爬起来，擦干脸上的泪，呲牙咧嘴地向他保证，爹爹，我不追了，再也不追了。

我说完这句话，爹爹就笑了。

我不傻，我只是没有徐望舟那么聪明。

我早就想明白了，世上既然有他这种智者，那就会有我这种笨点的。

如果我能衬托出他们的聪明，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那我也是有用的人。

才不是徐望舟口中那个，一无是处的傻子。

4

折腾了好些天，我爹又不走了。

家里的丝绸庄子又忙活起来。

我啃着糖葫芦，坐在墙头，偷听我爹和别人聊天。

看来这徐望舟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有他牵线，日后京城的订单源源不断。

他既已表明了态度，日后你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可以和粥粥好好在衫州过日子。

那人拍我爹的肩膀，感叹道: 江老哥，这也算是遇到贵人了江家东山再起指日可待了

我爹笑得乐开了花。

笑了一会儿，他又耷拉下眉眼，叹气道: 我倒宁愿，从来没遇到过这位贵人。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话。

这样，我就不会不开心了。

在没遇到徐望舟之前，我整日整日傻乐，只要爹爹宠着我惯着我，其他人就算笑我骂我，我只会难过一下下，第二日就会抛到脑后。

我从来不会为不相干的人掉眼泪。

这是我快乐的秘诀。

但在徐望舟面前，什么秘诀都不管用。爱而不得，就是最大的苦痛。

我跳下墙头，准备去后山看夕阳。

难过的时候，应该出去走走。微风拂面，登高望远，看看芸芸众生，再看看世间万物，再难过的事情，也能先放一放啦。

到了后山，却撞见了徐望舟的表妹。

她皱眉，怎么是你?

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她: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徐望舟带你来的吗?

她一愣，我在衫州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是表哥带我来的

她说话的声音大，却不敢看我。

是啊，这是我和小舟的秘密基地。

要不是徐望舟带她来，她又怎么会知道这里。

我想起很早以前，刚从昏迷中清醒的徐望舟，瞪着眼睛，呆呆望着床幔，不哭不笑，不张嘴也不动弹。

我爹问他，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差人送信去你家中，让你家人来接你。

他不答话。

我爹哭丧着脸，夭寿啊，竟然把脑子摔坏了

我爹愁眉苦脸，大夫唉声叹气，丫鬟眉目含春……大家各有各的忙法。

只有我，不厌其烦地做鬼脸，逗他笑。

终于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望向他俊俏的脸蛋，一时失了神。

好一会儿，才指着他，大喊道: 爹爹，他还会笑呢，他没摔坏脑子

他不记得他叫什么，只有他随身携带的玉佩上刻着舟字，于是我喊他小舟。

失忆后的小舟，懵懵懂懂，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我多了个玩伴，开心坏了，恨不得带他探索整个衫州。

但小舟不开心，总想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要去向何方。

那时候，我就会带他来这里，指着我们脚下的众生，编造小舟的一生。

没准你是个来自行走四方的商人，路上遇到了土匪，好不容易才躲过一劫，遇到了心善的粥粥。

我捡起一根树枝，胡乱比划几下，没准你是个闯荡江湖的侠客，却被奸人所害，九死一生，嘿嘿嘿，又遇到了心善的粥粥。

没准你还是话本子里的风流书生，和千金小姐一起私奔……不，这个不可以

小舟小心翼翼地问我，那如果我是那个打劫商人的土匪，是陷害侠客的奸人……粥粥会不会不要我?

我想也没想，就摇头道: 那也没关系，不论小舟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小舟。

只要是小舟，那粥粥就不会不要他。

却没想到，是他先不要我。

也是在这里，他说: 小舟是粥粥的小舟。

小舟是被粥粥救的，所以有粥粥的地方，就是小舟的来处和归处。

粥粥去向哪里，小舟就去哪里。

他骗了我。

徐望舟就是个大骗子

5

表妹的小嘴喋喋不休。

比我爹还要啰嗦。

你以为表哥为什么会回衫州?不是因为你他是陪我来看病重的外祖

我当然知道，徐望舟不会为了我回来。

在你救他的命之前，早有我为他挡过箭，为他翻山越岭，与同族为敌。在他说爱你之前，我早已与他桂花同载酒，彻夜长谈，共享他的荣光与踌躇。

而你，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傻子，凭什么觉得他会爱上你?

她嘴里蹦出的每个字，都让我的眼眶发热。

但这次，我不想哭。

眼泪，是哭给爹爹看的，让爹爹心疼，让爹爹不忍心教训我。

不是流出来，让旁人笑我的。

我们共度的那些时光，都是你无法代替、无法插手的年少。

江粥粥，你来晚了，你也不该来。

不是我。

江粥粥原本和爹爹生活在衫州的小宅子里，每日最大的苦恼就是，王二婶因为下雨不出摊，粥粥又没吃到香喷喷的小笼包。

是徐望舟闯了进来，把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然后，又拍拍屁股离开。

我又想起我们成亲那天。

徐望舟身下的马儿不知为何失控，将他甩落在地，撞到头陷入昏迷。

我在他床前守了两天，不肯离开一步，连喜服都没换。

他睁开眼后，第一句话是，离我远点。

他说，与我相爱，是阴差阳错，是失忆后酿成的大错。

他还说，他早有意中人。他和她青梅竹马，从小情投意合，家中长辈早早就为他们定下了亲事。

我呆呆地问他，那我呢?

他脱下喜服，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淡和厌恶，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短短个字，就与我划清界限。

什么意中人，我还以为他是骗我的，就为了让我死心。

原来，是真的呀。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家。

家门口，有个人拎着一大堆东西东张西望，活像个收垃圾的老头。

老头却朝我招手，粥粥

他抱着那堆东西，摇摇晃晃跑到我跟前，我听你爹说，你最喜欢廊街街角的冰糖葫芦，吴记的蟹黄酥，广味楼的桃花羹……

他如数家珍，将那些玩意儿一股脑塞进我怀里。

原来他不是老头。

我盯着这人的脸，已经想不起，他是我的第几个相亲对象了。

他结结巴巴地问我: 粥粥，我、我明日可以找你玩吗?

我没有回话。

只看到他眼里的夕阳，熠熠生辉。

6

第二日清晨，他早早地等在了我家门口，采了一大束桃花递给我，粥粥，家中的姊姊妹妹说，女孩子都喜欢珠宝首饰，我带够了银子，带你去逛逛，好不好?

桃花上还有露珠，而他鼻青脸肿，一看就知道是从高处摔的。

爹爹在我身后，悄悄戳我腰子，去啊粥粥。

我听爹爹的话，跟他走了。

他说他叫王耀，我们一同上过学堂。

我爹死得早，我娘继承了我爹的猪肉铺，那时候我还小，心疼我娘累，总帮着她卖猪肉。时间久了，身上就有一股猪肉的腥臊味。

学堂里的人总笑我，说我是猪粪王，只有你，会挡在我身前，替我骂他们，还、还给我吃糖葫芦。

后来我娘改嫁给了酒楼的王掌柜，再也没人骂我小杂种骂我猪粪王了。

他说的事情，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但我可以想象得到，两个可怜巴巴的小人儿，在放了学堂以后，爬上老树，啃糖葫芦。

我没有要金银珠宝，而是带王耀去了后山。

看到崖边的身影时，我心尖一颤。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徐望舟就坐在崖边的大石头上，垂头看着脚下的烟火人家。

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我却连小腿肚子都打颤。

从前我告诉过他好多次，不要离崖边太近，会摔下去的。

小舟最听我的话。徐望舟却总把我当笑话。

我怕吓到他，不敢走得太近。

徐望舟突然回过头来，看到我，一点都不惊讶，反倒是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

我身后，王耀扶着腰，大口喘着气，粥粥，你怎么爬这么快，倒是等等我啊。

徐望舟的神情比从前更冷。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虽然我向爹爹保证，再也不追了。

但其实，我的梦里出现过好多次徐望舟。每一回，他都这样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总觉得有太多话想和他说，但真到了这时候，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只好对王耀说: 我们去旁边看看吧。

王耀吃不消，弯腰喘气，却还是依着我，点头说好。

徐望舟却突然起身，走到王耀面前，身体奇差，爬个矮山都气喘吁吁。

个子不高，相貌平平，哪哪都不出众。也就一颗脑袋骗人心，懂算计。

王耀被他说得脑袋都要低到尘埃里。

我不高兴，护在他身前，你凭什么这样说王耀?

徐望舟挑眉，这么快就记住了他的名字?看来二位还真是情投意合啊。

我记性不好。

小舟向我求亲后，我爹翻遍诗集，给他取了个江晏舟。

那名字我总记不住，就算第一天喊对了，睡一觉醒来，又会喊成江坐舟或是江爱舟。

小舟也不生气，揉揉我的脑袋，叫江爱舟也好的，小舟本来就最爱粥粥，江粥粥也爱小舟。

粥粥叫我什么都无妨，只要记得叫夫君就好。

这些事情，我原先总是想不起来。

但徐望舟离开后，它们却时不时跳进我的脑袋，让我的心疼上一疼。

这时，徐望舟勾着唇角，眼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我的小舟，就从来不这样虚伪地假笑。

江粥粥，你也不想想，你一个傻子，他看上了你什么?无非就是你身后的万贯家财。

你爹拼了命给你挣的家财，你倒好，拱手全都给了外人。

他平平淡淡的话却像刀子，刺得我心尖儿都发疼。

我头一回冲着徐望舟发火，关你什么事

我拽着王耀就走。

憋屈坏了，一路上，闷头往前冲。

徐望舟总要说些让我难过的话。

说要娶我，像爹爹那样，爱护我一辈子的也是他。

说不要我，说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傻子的，也是他。

7

我委屈得眼泪直掉。

王耀任由我拉着，白着脸，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直至我家门口，他才笨拙地憋出一句，粥粥，我不、不是，我没有……

他嘴上说着否认的话，但他不敢看我。

我想起来，其实我爹也是江家的赘婿。

他赘给我娘以后，就改名姓江了。

我叫江粥粥，也是因为我爹逃难时，是我娘亲递给他一碗白粥。

他们的感情因粥而起，一往而深。

我娘去世后，他终身未娶，一门心思扑到我身上。

要不是我爹，我应该还要笨一些的，怕是连字都认不全。

我跟不上学堂的课，我爹就在家给我当夫子。

别家小儿花三天记住的诗文，我爹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认，我背了三年才记全。

他相信世上有和他一样的人，能疼我爱我，免我苦，免我忧，让我一生都有枝可依。

但我却觉得，我没有那么好命。

世上有个我爹已是不易，哪里会让我留住第二个呢?

王耀想来拉我的手，粥粥，城外的桃花开了，我们明日去看看，好不好?

我盯着他的脸。

突然意识到，再没有人，会像爹爹和小舟那样，毫无保留地爱我。

但我很听爹爹的话。

爹爹说，这人本性良善，性子温吞，路边摔倒的婆婆，他都会扶一扶，想来会好好对我。

于是我点头应好。

第二日，去看桃花的路上，王耀怕我饿，带我买吃的。

街上，徐望舟向我们迎面走来。

他那叽叽喳喳的表妹不在。

衫州不大，遇到他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我正生着气，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却不争气，余光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他。

余光总是瞄不准，我好恼火，干脆扭头看去。

那边，却已经没有了徐望舟的人影。

王耀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欠他钱吗?

我摇头。

他打了个冷战，那他怎么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怪吓人的。

我没吭声。其实他以前不这样的。

我们一同去了城外的桃花岭。

却不巧，遇到了一伙匪徒。

王耀撒腿就跑。

我跑不快，被土匪揪住领子，丢到马背上。

七拐拐，等到了寨子，他们才松开我蒙在我眼睛上的布条，将我赶进茅草屋。

抓我的是个刀疤脸。

他用刀尖拍我的脸，你这小丫头片子，不害怕吗?这不哭不闹的，不会是个傻子吧?

要是个傻子，丢了就丢了，谁会花钱赎人呢?

另一个土匪道: 开玩笑，你看她身上穿的手上戴的，哪像个穷苦人家的?

他们将我浑身的首饰都摘了下来。

就连小舟给我打的银镯子，也毫不客气地掳走了。

失忆后的小舟，养好伤后，就在我家的丝绸坊里做事。

有一回，小偷潜入庄子里，偷钱偷东西。

小舟发现后，和他打了一架，脸都摔破了皮。

我爹念他有功，又心疼他，给了他三锭银子。

他却扭头就跑到首饰铺，自己动手给我打了个镯子。

镯子内侧，歪歪扭扭刻着六个字，粥粥，平安，喜乐。

这镯子本来早该丢了的。

但我舍不得。

如今被人夺走，心闷闷的，难受极了。

算了。

看吧，江粥粥，不是你的东西，你强留也没用，总会被人夺走。

茅草屋里的人票越来越多。

傍晚，土匪送了馒头来。

大家都唉声叹气的，没心情吃。

只有我，大口啃着白馒头。

我身旁的小姑娘问我: 姐姐，你不害怕吗?

她哭得稀里哗啦，吵得我脑仁都疼。

难怪每回我这样闹的时候，爹爹什么都会答应我。

我望着窗外的月亮，鼻尖一酸。

爹爹肯定急坏了吧。

我如实回答: 怕。但我不想为还没发生的事情担心。

我爹说，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吃饱了，爹爹看到我白白胖胖的尸体时，也不至于太难过。

小姑娘擦干眼泪，大口撕咬馒头，我爹娘肯定会来救我的我要努力吃饭，等他们来赎我

第二日，我刚睁眼，就听到她大喊: 来人救我们了

8

我看到窗户外，火光冲天，乱成一团。

小姑娘激动道: 我认得那个领头的人，听说他是京城来的贵公子，半年前受伤失忆，被一个傻子给救了，在衫州待了三个月，还要和那个傻子成亲

但在成亲当天，他恢复了记忆悔婚了哎呀都是命，万般不由人。如果晚点恢复记忆，等成了亲，生米也就煮成熟饭了，但偏偏，是成亲当天

对了，不是说他回京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命怎么没傻子那么好，遇到失忆的贵公子。要是我救了他，他一定舍不得悔婚的

官兵厮杀着，到处都是猩红的鲜血。

只有徐望舟，一身白衣，光洁如旧。

他一脚踹开茅草屋，朝我伸出手，江粥粥，起来

小姑娘瞪大双眼，指着我: 你就是那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