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不相逢

我患了绝症，骨瘦如柴，连米糊都难以下咽。

我看着镜子里脸色惨白的自己。

妈妈，是不是很疼?

女儿的小手摸着我的脸，语气紧张，吃块糖就不疼了。

初初才五岁，却比同龄孩子懂事。

离婚那年，我生下她时，穷得连奶粉都买不起。

一想到她还那么小，我就要死了，心口就疼得厉害。

我拿起手机。

五年来，第一次拨了陆秦辞的电话。

1

我呼吸颤抖。

对面很快接通，却是个女声。

我是秦辞的未婚妻，他在洗澡，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是啊，五年过去了。

他就算结婚了也正常。

我直接挂断了电话，望着窗外被暴雨打落的栀子花。

想起五年前，也是这样大雨瓢泼的夜晚，我毫无预兆地和陆秦辞说了离婚。

天之骄子的他，第一次跪在大雨里，卑微地求我。

冰冷的雨滴打在他的脊背上，似乎打碎了他最后的骄傲。

他跪了整整一夜，红了眼眶。

可等来的却是我注销身份信息、离婚出国的消息，一句话也没给他留。

思绪被电话铃声打断。

我没想到他会回拨。

接通后，低沉的声线响起，哪位?

哪怕是隔了五年，听到陆秦辞的声音，还是忍不住落泪。

我指尖微颤，陆秦辞，我要死了，你能借我点钱吗?

我……想给我们的女儿留点积蓄。

我哑声开口。

如果你想看医院证明……

对面冷声开口，沈昭昭，我们已经离婚了。

就算你死在外面，也跟我没关系，不用告诉我。

他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

2

我看着电话挂断的界面，鼻尖发酸。

是啊，已经离婚五年了。

五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忘记过去。

我是要解脱了。

可初初怎么办，她还那么小。

她想擦掉我的眼泪，却忽然小脸煞白，呼吸急促。

妈、妈……不哭。

我连忙拿哮喘喷雾给她吸入，她才好一些。

不能再等了。

初初打小身体弱，呼吸道感染得了哮喘。

这些年，她的病越来越严重，医生说得回国治疗。

当夜，我买了飞机票回国。

医院是消毒水的味道，付医疗费时，医生提醒道:

您好，卡里没有余额了。

我尴尬极了。

把所有的银行卡都刷了一遍，都提示余额不足。

直到拿出最后一张的时候，不由愣住了——

这是陆秦辞的卡。

当初他宠我入骨，把卡交到我手上保管。

后来我匆忙出国，就忘了把卡还给他。

犹豫再三，我还是刷了这张卡。

拿完收据的时候，我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疏离而冷漠。

是陆秦辞。

他穿着利落的黑色西装，身姿笔挺，眉眼和五年前一样，唯独少了几分少年的青涩。

他怀里抱着个很漂亮的姑娘，清秀灵动。

我心中泛起酸涩。

这个女孩，长得和当年的我很像。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经过我的时候，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

但很快，他就抱着那女孩进了急诊室。

我的手指微微发抖，跟着去了。

病房内，传来陆秦辞的声音。

她怎么样?

医生笑了笑，你女朋友只是生理期痛经，不要紧的。

我咬了咬唇。

明明五年前，他也对我这么好。

不小心磕碰了皮，就请京都最好的医生为我治病。

我不喜欢烟味，他二话不说戒了烟。

我低血糖，他为我准备一口袋的巧克力和奶糖。

朋友们都说他是宠妻狂魔，会一辈子被我拿捏。

他揽过我的肩，笑了: 如果是昭昭的话，我心甘情愿。

想起这些，眼眶微湿。

原来，幸福曾经离我这么近。

里面的女孩看见我，奇怪道: 秦辞，那是谁啊?

陆秦辞的视线穿过门缝，落在我的身上。

良久，他的唇动了动。

3

我想离开，但脚却像是扎了根。

或许是想知道，他会怎么描述我们的关系。

前妻?前女友?

可下一秒，陆秦辞冷声道: 不认识。

我眸光淡了淡，心中自嘲。

原来他连我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女孩笑了笑，过来解围，你好，我是秦辞的未婚妻林筱。

他这个人一向记性不好，你别见怪。

我点头，勉强扯出笑。

我叫沈昭昭，是他以前的同学。

林筱皱了皱眉，原来是你……

她刚想说什么，觑了一眼陆秦辞的神色，止住了。

同学?

陆秦辞脸色很冷，他一把攥住我的手。

力道很大，几乎把我的手腕捏碎。

他的声音像是淬了冰，我不是警告过你，别出现在我面前?

余光里，我看见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我转移目光，喉咙发紧，是个巧合。

初初病了，我来给她治病。

他一声冷笑，面无表情开口:

千里迢迢从国外回来，大半夜精准出现在我面前，你说这是巧合，自己信吗?

沈昭昭，这么多年，你说谎的本事真是半点没长进。

我哑声，张了张嘴没开口。

妈妈。

初初迈着小腿跑了过来，神情紧张。

初初，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睡不着……

她偷偷看了陆秦辞一眼，然后扯着他的裤腿，你、你是爸爸吗?

陆秦辞表情冷漠，不留情地甩开裤腿。

管好你的野种，别乱认父亲。

4

初初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哭了起来。

腿上出现大块淤青。

我连忙将初初抱起来，攥紧了手指。

陆秦辞，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让她认你

他眸光沉了沉，咬牙道。

最好是这样。

我带着初初回了病房，好不容易哄睡她。

身体却一阵剧痛，涔涔冷汗。

我疼痛难忍，倒在了地上。

咔哒。

病房的门被推开，我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深邃冰冷的眸子。

陆秦辞走过来，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他嘲讽道，怎么，这么快就换了路数，想装病骗我?

别演了。

他晃了晃手机，显示上面的银行卡付款记录。

如果我没记错，这张卡是我的。

我下意识想解释，却被他打断。

不是缺钱吗?我倒有个想法。

陆秦辞俯下身，掐着我的下巴，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你给我当保姆，我付工资给你。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陆秦辞嗤笑道，怎么，沈大小姐看不上这点小钱?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说话。

那一瞬，情绪交杂。

我错开目光，艰难开口道: 我答应……

话音未落，右肋就传来一阵剧痛。

我眼前一黑，意识消散前，似乎听见他在喊我的名字。

昭昭，昭昭

是幻觉吧。

他恨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这么紧张我。

再次醒来时，只有初初陪着我。

冰冷的病房，再无其他人的身影。

我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怎么可能是他。

住院的第二天，陆秦辞就给我打电话，声音一贯的冷:

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你要是不想干，我可以找别人。

电话很快挂断。

我强撑着办出院手续。

工作人员担忧道，可是你的身体……确定不再多住院几天?

我摇摇头，没时间了。

我的身体，撑不住了。

对方欲言又止，最后怜悯地叹了口气。

5

我刚到陆家时。

林筱挽着陆秦辞的胳膊，似笑非笑道。

沈小姐是客人，你怎么能让人家做保姆?

他面无表情，半分也不解释。

我耐心道，林小姐，我要给初初治病，需要一份工作。

她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那就留下吧。

林筱挽着我，给我介绍别墅的布置。

这是客厅，这是厨房……

每一件家具，每一个摆设，都如此的熟悉。

我不由得想起。

五年前我和他窝在沙发里，一起看房，商量要买的家具。

现在，全都实现了。

只是这里的女主人，却再也不是我。

林筱继续道，这里是秦辞的书房，他从来不让人进，你平时也不用打扫这里。

我点点头，将这些一一记下。

她却忽然道，我还是带你参观一下吧。

不用了，我……

我正要拒绝，却还是被她拉着进去。

推开门，只见里面的墙上贴满了他和林筱的合照。

甜蜜的，热烈的，疯狂的。

床上，林筱白皙的后腰，红色的吻痕。

他对林筱的所有样子，都被定格在一张张的照片上。

林筱羞道，明明上次还没有的，让你见笑了。

我勉强笑着。

没关系的，林太太。

这声称呼让她十分高兴，心满意足地走了。

没过多久，我就听见卧室那边传来动静。

陆秦辞的声音很沉。

你让她去书房了?

林筱娇声低喘。

沈小姐第一次来，我只是想……

他声音嘶哑，低声道，说吧，该怎么罚你，嗯?

很快，女人求饶的声音响起。

整整一夜。

6

第二天，我去医院签署了遗体捐赠协议。

受赠人先天心脏不好，开的条件很大方，足够初初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签好字，工作人员接过资料，抬头看了一眼。

协议正式生效，需要通知家属吗?

我手指紧了紧，眼眶发涩。

不需要。

工作人员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离开后，我来到病房。

里面传来初初的哭声，像是受了委屈。

我着急上前，初初，怎么了?

初初扑到我怀里，指着林筱道，妈妈，阿姨推我……

她的小手上全是青痕，带着擦伤。

我心疼坏了。

从小到大她就懂事，被人欺负了也瞒，就是怕我担心。

哭成这样，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林筱挽着陆秦辞，委屈道。

秦辞，不是我，是她自己崴了脚不小心撞上的。

初初眼泪更甚，她说谎

林筱弯唇，故意将红玫瑰花束捧到初初面前。

那姐姐送花给你赔罪，好不好?

初初咳嗽起来。

脸色煞白，看起来呼吸急促。

我急了，一把将花束丢出窗外，翻出包里的哮喘喷雾。

初初吸了两口，这才好些。

我掐得指尖泛白。

初初有哮喘，你为什么拿花粉刺激她?

林筱眼眶微红，眼泪说来就来。

我怎么知道她哮喘。

陆秦辞挡在她身前，皱眉道。

筱筱一片好心，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红了眼眶。

初初也是他的孩子，他难道一点也不在意吗?

明明五年前，说想要生一个小女孩的人也是他。

我深吸了口气。

陆秦辞，你别后悔。

他脸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勾出一抹讽刺的弧度。

该后悔的人，是你。

叩叩叩。

医生敲了敲门，欣喜道:

陆先生，林小姐，刚刚有一位女士签了心脏捐赠协议……

他正要说，却看见我的脸，怔了一下。

我近乎恳求地望着医生，摇摇头。

如果陆秦辞知道是我，肯定不会给我那笔钱。

陆秦辞眸底闪过一丝疑色，沉声道:

那位女士叫什么名字?

医生看懂了我的暗示，道，捐赠人不愿意公开自己的信息。

林筱拉着陆秦辞的手。

秦辞，找到心脏源了是好事，你怎么不开心呀?

陆秦辞没有说话。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似乎要把我看穿。

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办法直视他的眼睛。

我匆匆抱起初初，离开了病房。

刚进电梯，我就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叮。

电梯门忽然打开。

陆秦辞阴沉着迈步进来，二话不说将我抵在冰冷的电梯侧。

他掐住我的下巴。

落下的，是冰冷又带着报复的吻。

痛苦，撕咬，疯狂的。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克制隐忍的怒意。

五年前一走了之，现在我要结婚了，你为什么要回国?

我颤抖着，听见自己嘲讽的声音。

陆秦辞，你真贱，难道还没看出来我就是在吊你吗?

陆秦辞紧紧攥成拳，死死盯着我的眼睛。

什么意思?

他偏执地想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一丝破绽。

我却一声冷笑。

五年前我嫌你穷，和你离婚，五年后你发达了，我想吃回头草，不行吗?

陆秦辞，我对你从来就没有过真心。

他眼眸森然，周遭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沉默，像是刺骨的寒刀。

陆秦辞忽然笑了，眼眶泛红。

沈昭昭，你他妈为什么还没死?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电梯。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