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请叫他

阑尾炎手术第二天。

同病房另一位病友已出院，暂时剩我一人。

收到我妈的消息时，我正艰难撑起身子喝水。

动作间不小心拉扯到伤口。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摸索到手机。

以为是我妈知晓我做手术，特地来询问病情。

点开聊天页面，入眼的内容却令我如坠冰窖。

你侄子马上过生日，你做姑姑的，记得给他买礼物。

没时间买礼物就把钱转过来，三千就行。

这事你可千万别忘了

再往上，是我昨天给她发的入院手术信息。

她至今还未回复。

兄嫂也无一人过问此事。

起初我以为是我妈没看到消息，又给她发了一条语音。

妈，我刚做完阑尾炎手术，人还在医院呢。

原以为她会顺着我的话询问手术情况。

怎料，她却率先不耐烦，斥责我的话陆续弹过来。

阑尾炎不就是一个小手术嘛，躺两天就好了，多大点事。

你自己身体素质差，这事能怨得了别人?

你看你多大个人了，还不能照顾好自己，说出去我都替你害臊

再说了，晨晨的生日一年才过一回，可得好好庆祝一下。

你做姑姑的必须得好好表示一下，否则我们会认为你很冷漠

2

耳朵传来这些年早已听出茧的你表示一下。

心里止不住泛起一股酸涩。

我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反问道:

妈，那我做手术住院这事，您和哥哥嫂子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

我都住院两天了，你们连问候都没有，面都没露过。

更别谈来医院陪护照顾我，咱这还像是一家人吗?

我妈自知理亏，但依旧强词狡辩。

叶澜，你这话是几个意思?难道你做手术住院是我跟你哥害的?

不过是一个小手术，至于兴师动众，用得着全家上赶着陪护?

我生你养你，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可不欠你什么

反正我不管，晨晨今年生日你必须要有表示，为人处事别太冷漠。

字字句句犹如一把钝刀，在我心脏剜过。

或许是生病的人格外脆弱，我咽不下满腹委屈。

妈，既然您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今天也跟您开诚布公谈谈。

我手术住院加休养，大半个月不上班，没收入，手术花了不少钱。

我没钱，叶晨生日你和哥嫂想怎么庆祝，你们自己看着安排。

如果你们觉得我冷漠，那以后就叫我冷漠吧。

3

未免再被打扰，我发完消息就将手机静音。

连带将我妈和兄嫂的微信消息一并屏蔽。

出院前一天，恰好是侄子叶晨生日。

没有收到我的礼物和红包转账，我妈和兄嫂坐不住了。

我哥叶安将全家为叶晨庆生的视频发到家庭群。

随后他在群里疯狂艾特我。

@叶澜今天你侄子生日，你做姑姑的有啥表示呢?

@叶澜看到消息赶紧回复哦，晨晨还等着姑姑跟他庆生呢

@叶澜人呢?你再不冒泡，你哥我就要发全网寻人启事咯?

@叶澜在线就吱一声，别躲亏你还是做姑姑的，这像什么话

见我始终不回复，叶安便怂恿他儿子在群里呼唤我。

@叶澜姑姑，在吗?好期待姑姑今晚给我准备的大惊喜嘿嘿～

@叶澜姑姑给我准备的礼物啥时候到呀?人家脖子都等长啦

@叶澜姑姑，你再不说话，我就不要认你这个姑姑咯～～

……

家庭群的消息我一概忽略，不回复。

我妈和叶安两人轮番给我电话轰炸。

实在是被他们扰得烦了。

我直接将住院单和输液的照片发到群里。

@叶安我手术住院中，住院费还差点，作为亲人，你们表示一下?

似乎是怕被我赖上住院费，群里顿时陷入安静。

我想着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

我妈他们会识趣地将事情就此翻篇。

怎料他们接下来的操作更是令我大开眼界。

4

当晚，全家人开始孤立我。

我妈和叶安、陈雨几人的朋友圈动态阴阳怪气的。

话里话外都在指桑骂槐。

妈妈: 孙子生日被某人气到了都说养儿防老，我看养的女儿是破风烂袄

叶安: 儿子生日，做姑姑的没任何表示，我小时候也是白疼她了。

嫂子陈雨: 我算是看明白了，有时候血亲连外人都不如，屁都不是。

其他不知内情的亲戚看得一头雾水。

陆续有人在我妈和叶安的评论区留言。

询问我们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知晓我家情况的亲人则是指名道姓评论。

二舅: 是叶澜吗?她工资那么高，怎能如此小气?

小姨: 外甥女可是咱家的高材生呢，为人处事这么拉垮?

二舅妈: 真人不露相，平日里真没看出叶澜是这种人。

有人在评论区搭了台子。

我妈当然上赶着凑热闹场大戏。

她回复的评论颠倒黑白。

除了她还能有谁?我真是上辈子造孽，欠她的

猪狗不如的畜生，不要脸的白眼狼

她就想逼死我我都一把年纪了，差点给她气死

惹得一大帮亲戚在评论区还有发私信骂我不会做人。

亏她还是个大学生，简单的为人处事都做不来。

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连基本的做人道理都弄不明白。

晨晨是她亲侄子都做得那么难看，难评。

说的是，换成我们这些三服开外的亲戚，恐怕见面都不打招呼了。

……

有些平日里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这会都跑出来凑热闹。

看不惯这些人上蹿下跳。

我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意味深长的动态。

一个人做手术，住院中。有没有哪家会做人的亲戚来医院帮衬下?

配图是我在病房的自拍。

这条内容仅对亲戚群组可见。

果不其然，内容刚发布不久，之前的评论区和私信都消停了。

5

夜里伤口疼得睡不着。

从小到大的事情如同走马灯般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们家就我和叶安两个孩子。

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当时在村里是被人羡慕的存在。

可我妈并不这么认为。

记得小时候我们家里的条件并不差。

可我妈总在我耳边念叨，说家里没钱。

家里什么吃的用的都先紧着叶安。

爸妈会记得给哥哥过生日，但从来不给我庆生。

一次参加同学的生日会，吃到甜甜的蛋糕。

想到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于是便主动跟我妈提起。

想让她帮我买个生日蛋糕，小小庆祝一下。

我妈揪着我的耳朵，气急败坏道: 你个败家精、讨债鬼

蛋糕贵得要死，家里没钱，买什么买

随之而来的是我爸和她的竹鞭混合双打。

那天我才刚满十岁。

只不过是小孩子嘴馋，想吃一口甜甜的蛋糕。

许是那日鞭子切肤的痛楚太过深刻。

此后十年，我再也没有给自己过过生日。

后来大学毕业，出来工作挣了钱。

我给自己买过许多昂贵又甜腻的蛋糕。

奈何纵然蛋糕再甜。

却始终无法填平十岁生日挨打在心底攒下的苦。

小学四年级。

我开始长身体抽条。

肚子却经常吃不饱。

每次我想多添半碗饭，耳边就响起我妈的呵斥声。

乞丐转世饿鬼投胎这些辱人词汇贯穿我整个童年。

在我妈的言语霸凌中，我一直不敢吃饱。

所以身形长得瘦小。

上中学时体检。

我身高 1 米 6 出头，体重勉强才 70 斤。

我妈时常骂我: 早知道你是讨债鬼。

不如出生时就把你活活掐死，一了百了。

不被父母疼爱的孩子在人前总是抬不起头的。

小时候，哪怕我被村里的小孩组团欺凌至伤痕累累。

回到家我也不敢吭一声。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的爸妈是不会替自己出头撑腰的。

6

长大后我无意中知道。

我妈不喜欢我竟是由于她这人迷信。

只因我是亥时出生。

她刻板地认定我是家里的害人精、讨债鬼。

但凡家里出了什么问题，她将责任全都怪到我头上。

出门逛街，她丢了钱包也赖我败财运。

下雨天路滑，她摔跤也赖我是拦路虎。

哥哥在学校总惹事被请家长。

她怪我是家里的搅屎棍。

一旦我敢开口反驳，她就把我拉出来打一顿出气。

我似乎成了全家遭遇衰事的一个出气筒。

可我又何其无辜?

中学开始，她就逼着我去打零工。

勒令我挣自己的学杂费。

反观哥哥，假期他能拿到爸妈的赞助，和同学各地旅行。

高一暑假，因为营养不良，我视力出了问题。

上工时，手指不小心伸到运转的机器中。

十指连心，整个人痛到无法呼吸。

工友们急忙把我送往医院。

那时的医疗条件有限，我自此断了一根手指。

我妈闻讯赶来。

她非但不给我出医药费。

还在医院里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她骂我是灾星。

骂我是克全家的运势的害人精、扫把精。

最后是工厂老板林伯伯看不过眼。

他替我付了全部的医药费。

还给我补了一笔营养费和慰问金。

这笔钱到我手中还没焐热就被我妈当场抢走。

转头她就拿去给我哥买了新款球鞋。

了解我的处境后，林伯伯停了我的兼职。

7

他决定私人资助我读书。

考上大学后。

我通过国家助学贷款解决学费问题。

生活费除了有林伯伯资助外。

我自己也申请了学校的勤工俭学岗位。

叶安没有考上大学。

他早年沉迷游戏。

已然成为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街溜子。

我考上重点大学后。

我妈察觉到自己在叶安身上投资失败。

再加上我爸去世，家里少了顶梁柱。

她又把我当成全家未来的希望。

开始早晚对我嘘寒问暖的关爱模式。

她总会时不时给我从老家寄来吃用的东西。

人总是为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

这一切也怪我太过天真。

这些年巴掌受得多了。

一颗带点甜味的糖就能轻松将我哄好。

我妈久违的关怀让原本对亲情饥渴的我很快迷失在她的软话中。

可笑吧?

我以为是自己的努力改命。

改变了我妈藏在心底的偏见。

毕业工作后。

我不忍心拒绝她的各种请求。

回过头看，这些年一直是我不断给家里输血。

哥嫂的婚房首付、侄子侄女上学的费用赞助。

逢年过节家里的买菜送礼资金。

暑假寒假带侄子侄女外出见世面。

一桩桩一件件。

不过是想拼命向大家证明，我也是对这个家有用的人。

可是今天家人直白丑陋的嘴脸和伤口的阵痛时时都在提醒我。

我做的这些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我早该从这场以啃噬我血肉为代价的亲情幻影中醒悟了。

8

公司老板人不错。

给我特批了一个月的带薪假期，让我安心在家休养。

结果出院回家第二天，我又碰到幺蛾子了。

一大早，我妈就给我发消息。

叶澜，晨晨过生日你没有任何表示，你哥和你嫂子很生气。

你要是不想这个家被你搞得乌烟瘴气，就赶紧将功补过。

这不是马上就放暑假了，你赶紧给他们安排一下行程。

我被她这番倒反天罡的说辞气笑了。

妈，您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才发出一条消息，我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你还有脸问?知不知道因为你做事不过脑，亲戚都怎么说我们吗?

现在出去碰到个熟人，人家都会问叶澜跟家里到底怎么啦?

你哥和你嫂子现在都被这事烦得不行，你这次祸闯大了

所以我劝你趁暑假，赶紧带晨晨几个好好地玩一圈，这事才好翻篇。

这话越听我心里的寒意就越甚，于是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妈，我现在是什么情况您不知道吗?

我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没精力去做他们的陪玩保姆……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抢着开口:

你怎么那么笨呢你没力气就在家休息，把钱给他们就行啊

你哥他们一家四口，你每人赞助千度假基金，三万块就能解决的事

我妈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我怒气直冲天灵盖。

我忍不住厉声质问道:

妈，难道我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吗?

我做手术花了不少钱，身上还背负着房贷和车贷。

您和哥嫂不帮衬我就算了，还想趴在我身上榨干我的血吗

晨晨暑假去哪玩要怎么玩，我管不着，你们也别拿这事来烦我

话说完，我没给她反应时间，直接把电话掐断。

9

这事让人越想越生气。

去年叶晨叶嘉放暑假。

叶安和陈雨带着两个孩子不请自来。

人都快到我家了，叶安才想起给我发消息。

叶澜，我和你嫂子带着晨晨嘉嘉，马上就到你那了。

你今天在家吧?如果不在家的话，你家门禁密码发我。

人都到家门口了，作为妹妹，我不接待说不过去。

那天是工作日。

我在公司，就把密码发过去了。

顾及家里冰箱没啥吃食了，就下单叫了配送。

等我下班回到家，他们已经吃过晚饭。

几个人在客厅看电视、打游戏。

餐桌上剩了一堆残羹冷炙。

碗筷也没收拾，家里乱成一团。

陈雨见我面露迟疑，讪讪地看着我:

叶澜，你哥以为你不回家吃饭，就没给你留饭。

菜都被我们吃光了，要不你收拾一下，自己点个外卖?

到底是自己的家人。

我当时心里再憋屈，也没朝他们发火。

等收拾完一切，我还没坐下来缓一口气。

叶晨和叶嘉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姑姑，我要去野生动物园和水上乐园，你快给我们订票

姑姑，明天我要吃海鲜大餐，你记得安排哦

姑姑，我还要去打卡草地音乐节，你别漏啦

……

叶安和陈雨觉得我家次卧和书房太小。

他们一家四口住得不舒服。

便提出要到小区对面的酒店开个家庭套房。

叶晨和叶嘉正在兴头上，我不想给他们泼冷水。

除去往返交通时间，叶安和陈雨假期只有三天。

我便给他们开了三晚套房，房费花了两千多。

叶安和陈雨两人对这些天的房费只字不提。

为了招待他们，我特地腾出三天假期。

每天车接车送，陪他们吃逛打卡。

三天后，叶安和陈雨按计划返程。

我也结束休假，准备出门去上班。

出门看到的那一幕，简直让我头皮发麻。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