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审查

老师无父无母，又失去了最后的亲人，精神崩溃，富家小姐温柔耐心地陪他度过低谷，还帮他惩罚恶人，老师很感动，小姐毕业后两人结婚了，像童话里的公主和王子一样，幸福地生活着。

底下有一个高赞评论: 666，拖油瓶没了，还顺便泡到了嫩草富婆，这数学老师挺会打算盘，纯纯人生赢家啊。

我看了好久，忘了眨眼。

一个娇小馨香的身躯窝进我怀里，老公，你在看什么，怎么还看哭了?

我闭了闭眼，没什么，突然想起我妹了。

1

盛明珠听完这话，身体一僵。

在我怀里抬起头，温润的杏眼已然泪眼朦胧。

你真讨厌，非要惹我哭。

我浅笑着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泪，是凉的。

接着说:

我是怕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她。

你会帮我记住她吧，老婆?

盛明珠握拳，娇嗔地锤了一下我的胸口。

废话，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她，我才不会嫁给你。

胸口闷痛。

不知是被锤的，还是想起了曾经。

2

六年前，我是明城高中的一名数学老师。

24 岁，教高三 B 班。

我妹妹秦晴在 A 班。

她上高三前的那个暑假，爸妈带着她，发生了车祸。

爸妈在前座，死不瞑目。

秦晴在后座，捡回一条命。

后来，身体上的伤好了，心理上的伤却怎么都好不了。

为此，她休学了一年。

我从省城赶回来，在小小的明城当老师。

工作时，怕她想不开，送了她一只抚慰犬。

抚慰犬的作用很大，秦晴把它当家人，情绪慢慢好多了。

复学后，她孤僻阴郁，还是不爱跟人讲话。

除了中途插进去的转学生，盛明珠。

说是富家大小姐，却温和懂礼貌。

长得娇小，性格明媚。

没什么有钱人的架子。

她用一种不惹人烦的态度，缠着秦晴，一步步打破她的心防。

秦晴带她回家一起玩的时候，我很惊讶，忘记了打招呼。

盛明珠却认识我，大大方方地跟我问好。

秦老师，你好呀。

你认识我哥?秦晴问。

盛明珠弯着眼笑，很少学生不认识吧?毕竟这么帅的老师，学校里就这一个。

秦晴捂着嘴笑，哎呀，还好学校禁止师生恋，不然我哥要烦死了。

我看她笑，有一瞬想流泪。

有时候，家人治愈不了的伤痛，朋友可以。

盛明珠跟学校里其他富二代不一样，她不会嫌弃底层学生，而且乐于助人。

我感激她愿意跟我妹当朋友。

于是我也笑，敲了敲秦晴的脑袋。

别瞎说，赶紧去学习。

你们俩有不会的尽管问我。

我冲盛明珠微笑点头，见她盯着我的手发呆。

怎么了?

她展颜一笑，没什么，有些羡慕晴晴，有这么好的哥哥。

我就没有。

听办公室里老师卦，盛明珠是独生女。

性格这么好，还挺奇怪。

但好像也很合理，独生子女，才更渴望跟朋友多相处吧?

你跟晴晴一样大，私下里，也可以把我当成哥哥。

我还是太年轻，容易说出不符合老师身份的话。

以至于秦晴都嘀咕: 哥，你真像个中央空调。

盛明珠却很开心，笑着凑到我面前。

那，俢遇哥，你可不可以也敲敲我的脑袋?

我没敲。

我又不是敲木鱼的和尚。

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幸好团团突然过来呜呜呲牙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转移话题。

3

那之后，盛明珠和秦晴的关系越来越好。

盛明珠很大方，自己买东西的时候，总会给秦晴也带一套。

色彩青春鲜艳的衣裙，设计漂亮的鞋子。

她送起来跟不要钱一样。

秦晴刚开始收得很别扭，怕欠别人的情。

我看着她越来越阳光明媚的样子，劝她不用多想。

我会挑双份的礼物，一份给秦晴，一份让她送给盛明珠。

她们像一对姐妹花，活动都在一起。

在班级里成绩也排第一二名。

秦晴第一，盛明珠第二。

关于成绩，盛明珠曾经发出过抗议。

肯定是因为有俢遇哥从小教，我才没办法超过晴晴的。

我不管，俢遇哥以后要一视同仁，教晴晴多少，也要教我多少。

秦晴也抗议，凭什么?这是我亲哥

你怎么跟你家狗一样，这么护犊子?盛明珠气得口不择言。

团团也在一旁添乱，帮秦晴呜呜吵架。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是朝气蓬勃、可爱明媚的。

我喜欢看她们斗嘴的样子，会让我有生存下去的意义。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是从哪里开始崩坏的?

4

高考时，我是某个考场的监考官。

秦晴和盛明珠不在一个考场。

但她们相约一起穿一款改良旗袍，一起进学校，寓意旗开得胜。

旗袍我看了，很保守的款式，也不是特别贴身，我没有多说什么。

这三天，我们都很紧张很忙。

怕照顾不好团团，就送它去了宠物生活馆寄养三天。

高考才过一天半。

盛明珠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团团和秦晴都出事了。

赶去的路上，她在电话里哭得很惨，转发视频给我看。

她们进考场的照片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去了，很多人骂她们。

高考这么重要的场合，穿这样的衣服，知道的是去考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干什么呢。

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还考什么试?直接下海吧

我家女儿知道自己是个学生，平常都很朴素，这俩孩子一看就没人教，只知道雌竞，不知道把心思用在学习上。

平时擦边就算了，高考这么重要的场合还不忘擦边，成绩不咋滴吧?趁早别考了。

秦晴心理脆弱，高考期间，怕她看手机接收不良信息，造成不必要的紧张感。

我提前把她的手机收起来了。

她怎么知道的?

盛明珠气得直抽泣，我们走在路上，突然有混混学生问我们多少钱一晚，他们说话很难听，秦晴就知道我们被网暴了。

我安慰她，这是有人嫉妒我们成绩好，长得漂亮，故意在高考期间刺激我们，考试要紧，其他事先不管。

可是晴晴突然就听不进去我说的话了，非要弃考去接团团回家，说没有团团她会死。

我就陪她去接团团，结果，团团已经被虐待死了。

晴晴疯了，她现在在自残

哥，哥，我已经打了急救和报警电话了，你快来，你快点

5

我去后，踹开门，只看到那个房间里满地的鲜血，还有门后狰狞的抓痕和血迹。

这个房间闷热，我却如坠冰窖。

盛明珠像座雕像，呆呆地抱着毫无血色的秦晴。

秦晴怀里抱着僵硬的团团。

秦晴的眼睛睁着，瞳孔扩散无光。

她们三个，只有盛明珠还活着。

她看到我，本来停滞的表情，瞬间被自责和悲伤充斥。

俢遇哥，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拦住，我…我拦不住，老板把我们关在这里，没有人来救我们…

我僵在那里，不能动弹。

老板还在叫嚣: 不就是一只狗吗?都选择寄养了，真有这么在乎它会这么选择?

我真无语，不就两天没喂水吗?人和狗一样脆弱，说死就死。

有什么好哭的，连高考都能随便放弃，一只狗而已，有必要寻死?

我不就是替你们父母教训教训你们?自己爱寻死别碰瓷我

见我扭头盯着他，他翻了一个白眼。

赶紧把晦气东西领回去，别在这哭丧，影响我做生意。

我不知道我干了什么。

好像是拿到了一把水果刀，把老板捅了。

捅个半死的时候，警察和救护车来了。

原本应该救我妹的人，都在抢救老板。

我的职业生涯，秦晴的生命，还有盛明珠的高考，全都成了泡沫。

在艳阳高照的一天，啪一下碎了。

我没坐牢，盛明珠把我保出来了。

她说晴晴还等着我们给她和团团在下面做个家。

我成了行尸走肉。

我是普通人，没资本惩罚网络上所有嘴贱的人。

就连葬礼，都是盛明珠请人帮忙主持的。

立碑时，我摩挲着上面秦晴的名字，麻木许久的情绪蓦然崩溃。

一下下磕在石面上，头破血流。

爸爸，妈妈和妹妹，全都死不瞑目。

我该怎么活下去?

我连妹妹都护不住，我敢死吗?

他们在下面，是不是早就对我失望透顶?

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是盛明珠救了我。

她哭着抱住我的头，轻轻地拍我的背。

俢遇哥，你还没看着我参加完高考，我会带着晴晴的份儿，考去最好的大学，做最优秀的人。

我活了下来。

6

那之后，宠物店老板的店面倒闭了。

他有一个儿子在读高二，学校里都在说他爸是杀人犯，他被霸凌，也患上了抑郁症，从主教楼一跃而下。

老板疯了，不见踪影。

有人死了，网络上那些污言秽语转眼便被正义之言覆盖。

除了截图，再没有半丝痕迹。

好像，恶人都有了恶报。

我连恨都不知道恨谁，只能恨我自己。

盛明珠像我的亲人一样，常伴我身侧。

她的学习之路，跟秦晴一样坎坷。

复读一年，考上了青华。

上大学后，她跟我告白了。

俢遇哥，我想成为你唯一的依靠。

我跟这个世界唯一的交集，只有盛明珠。

我跟她恋爱了。

这几年，我考了 CPA，进入会计事务所任职。

她大学毕业时，24 岁，我 30 岁。

我们在毕业典礼上拍了婚纱照。

结婚，有了家。

然后，刷到了这个回答。

这么相似的故事，这么纯粹的恶。

我不相信是巧合。

很突然的，我想起来团团每次见到盛明珠，看似玩闹，实则排斥的态度。

抚慰犬是很温顺的，不会冲人吠叫。

有没有一种可能，动物真的比人类更能感受到恶意?

是我太迟钝，迟迟看不穿人性。

夜半，我辗转反侧，摸了摸身旁盛明珠的脖子，触感温热。

她的血管里流淌的，是殷红的、活人的血。

盛明珠如果真的演了这么久的戏，我能拿她怎么办?

我好不容易才又有了一个家，我要亲手毁了吗。

7

盛明珠跟我结婚后，就开始接手自家公司了。

起先，岳父有意让我进公司当会计。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盛明珠就替我拦住了。

她说: 爸，在自家当会计屈才，去事务所更好。

两个人眼神交汇，又错开。

我以为是盛明珠懂我，顾忌我的自尊心，不让我走裙带关系。

但去年我成了签字注会后，盛氏想将审计业务交到我手上。

去年我拒绝了，盛明珠不怪我，反而很支持我的决定。

这种态度，让我心里不是滋味。

他们一家帮了我这么多，我帮他们一次怎么了?

我自责了很久。

今年岳父旧事重提，我想也没想就点头了。

也行，去年我考虑太多，今年我业务也算熟练，多少可以帮到岳父。

盛明珠娇俏地抱着我的胳膊，朝岳父得意一笑。

我就说我老公是向着我们的，这下你信了吧。

岳父和蔼地看着我，满意点头。

那双眯起来的双眸中，是遮不住的精光。

但他教出来的独生女，却单纯到曾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男人，跟他们对抗。

这似乎不太合理。

没关系，只要我对了整个盛氏的帐，我就能找到蛛丝马迹了。

盛氏是大企业，旗下业务众多。

每年都有年检审计。

每年都会因为财务的帐对不上，要塞不少钱。

但今年，最后在审计报告上签字的人，是我。

不需要花多余的钱。

手下对账时，我也在翻看成挪的项目书，每一笔预算、实际支出、资金流向都要看。

很累。

盛明珠会来事，亲自给所有审计工作人员都买了咖啡。

为了表示一视同仁，我跟他们是一起工作的。

盛明珠不好留太久，在我面前停顿一下就出去了。

老大，这不是你老婆家的公司吗，走个过场就行了，他们总不可能坑你吧?我的助理呷了一口咖啡，好奇地问我。

难说。

这就是一个局，即便我不在盛氏财务工作，只要签了字，依然跟他们是命运共同体。

我瞥了一眼助理，你就是这样对待工作的?

助理蒙圈，老大的意思是，即便你们是一家的，有问题也不能姑息?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的意思是，即便我被坑，也要知道哪里有坑。

助理没得到回答，干笑着继续努力干活儿。

看了整整两天，我没在我那一摞资料中看到我想要的。

我不眠不休，把分配给其他人的资料也看了。

盛明珠又进来过几次，但都没说多余的话。

8

审计过程中，我在一堆项目报告书中看到了明城经济开发区。

明城经济开发区是围绕高铁站开发的。

明城高中也在那边。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那附近所有商业街，背后的主人都姓盛。

那边的商业店铺，多不胜数。

包括当初我寄养团团的宠物生活馆。

就连明城高中，每年都被盛氏捐献了不少资金。

这次审计花了半个月。

我不动声色，无视所有财务漏洞，淡定地在审计报告上签了字。

然后回我和盛明珠的家，睡了个天昏地暗。

醒来时，盛明珠坐在床边，温柔地看着我。

她将我额头的碎发拂到一边，垂下头想吻我。

我躲开，她顿住。

老婆，我睡了一天一夜，你也不怕有口气。

她这才撅了嘴，谁让你查得那么认真的，把咱爸吓死了。

还以为你要倒反天罡，给他整垮呢。

我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指，哄她: 傻瓜，没有你们哪儿有今天的我，我不是白眼狼。

盛明珠看了我很久，似乎相信我是真心的。

在事务所这么久，我也学会了打机锋。

再也想不起自己当老师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复工后，我匿名联系了一个侦探事务所。

只要给的钱多，什么都敢查。

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度日如年。

一周后，私家侦探终于联系了我。

老板，你让我们查的事，真他娘的刺激啊，跟电视剧似的。

我让他说。

他叹了口气，这事我觉得太危险了，但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有点长也有点复杂，要不你加点?

又敲了我一笔，他才告诉我关于盛明珠的光辉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