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凶2

哥，我杀人了。

可他脸上并没有杀人之后的恐惧惊慌。

听他讲完整个过程，我觉得杀人这件事微不足道。

随后我让他立即赶回现场并报警。

1

凌晨三点多，正在熟睡的我被电话吵醒。

迷迷糊糊中摸到手机，发现是堂弟林乐打来的电话。

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这小子疯了吗?也不看看现在几点。

接通电话，还没骂出声，手机里传来低沉急促的声音。

哥，出事了，我在门口。

听着林乐的语气，我立即从床上弹起来，光着脚去给他开门。

林乐站在门口，一脸凝重。

我赶紧让他进屋，他左右看了看，顺着门缝把自己塞了进来。

还没等我开口，他的一句话将我石化在原地。

哥，我杀人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林乐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算得上老实能干，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管理一家 KTV。

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杀人，但我毕竟是他堂哥，我得帮他。

怎么回事?

我迫切地需要知道详情。

我给林乐倒了杯水，示意他慢慢说。

他喝了口水，定了定神，说起事情的经过。

这个人叫马武，今天他来到店里时，已经有点醉了，点陪酒的姑娘时，跟一个顾客起了冲突。好不容易调解完，我带着他去包厢，一路上他都在嘟囔。『迟早办了这孙子，当年老子杀人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

说到这里，林乐的表情变了，带着凶狠和恨意。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人难道是个通缉犯或者手里有人命?我准备套套话，如果属实，我就立即报警。哥，你知道吗?他杀的人，跟咱俩有关。

林乐看着我，说出了一句让我意外的话，却也让我迷惑不已，我示意他继续。

从他进入包厢开始，我就一直盯着他，等到他去上厕所，我跟他搭话。这时候他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虽然问不出太细节的东西。但小林庄的毁灭不是因为天灾，而是人祸。

我瞬间站起身，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无法保持冷静。

什么?你确定你听清楚了?

林乐想了想，坚定地点点头。

他的话很多听不清楚，但有几个关键词，小林庄，三十万，掩埋，消失，刁民。

听着林乐报出来的一连串的词，我在心中拼凑出一个阴谋。

有人认为小林庄的人是刁民，花三十万让小林庄的人消失。

小林庄是我和林乐的心病，算算时间马上就十二年了。

生我养我的村子在一夜之间被滑坡泥石流掩埋，变成一个巨大的坟茔。

当时我和林乐以及林欢欢在县城上初中，因为住校逃过一劫。

一夜之后，我们变成了孤儿。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天灾。

我和林乐学习不行，索性辍学，流落到社会上学着谋生。

林乐什么都干，我学了门理发的手艺，现在开了一家理发店。

熬了十二年，数不清的白眼，才有了现在的生活。

林欢欢因为学习成绩特别好，在校方的照顾下，一路求学，三个月后，她就研究生毕业了。

我用力掐着虎口，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迫切的是解决林乐的问题。

至于小林庄的事，有的是时间去查证。

2

我问林乐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林乐挠了挠头，有些迟疑。

当时我很生气，推了他一把。但我知道杀人的后果，出去抽支烟冷静一下，大约过去十分钟，还不见他出来，进去一看发现他死了。

他身上有明显的伤痕吗?

我没有看到。

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林乐摇摇头。

今天是周中，加上现在这个时间点，店里的客人不多，这个厕所是最偏僻的，我给厕所挂上了维修的牌子，应该没有其他人看到。

我的手指在大腿上敲了敲，心里有了判断。

你现在立即回去，抹掉现场的痕迹，然后报警，就说有人喝酒出了意外，其他的一律不要说。现在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你杀了他，一切等警察查证。

林乐匆匆往回赶，他上班的地方离我的住处很近，步行过来几分钟。

送走林乐，我茫然地坐在客厅，心里很愤怒又带着些许不安。

林乐今天所说的一切，现在还不知道结果，想到小林庄，直到天亮我都没有一丝睡意。

上午十点，理发店准时营业，但我一直心不在焉，频频看着手机和大门外。

好在上午没什么客人，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一直等到十二点多，看到林乐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口，我悬着的心才落下。

他进来之后，二话没说，灌了一大杯水下去。

脸上有些憔悴，又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兴奋。

我赶紧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警方那边怎么说?

哥，你真神了，警方初步判定马武是被呕吐物堵塞呼吸道，窒息而死，属于意外。但我这份工作估计是保不住了。

工作是小事，哥还能养得起你。先把这件事彻底解决掉，再去验证马武的话是真是假。

林乐却突然一脸怅然，语气有些自责。

哥，警察说正常呕吐不会有事。如果我不推他一把，让他躺在地上，他是不是就不会死?这样我们是不是有机会了解更多内情?

我呵斥一句。

这种话以后再也不要说，他的死是意外，跟你没关系。

随即我又安慰着他。

别多想了，这样的人如果清醒着，或许咱俩都搞不定他。你在店里歇会儿，我出去打包一些饭菜。

吃完午饭，我和林乐坐在店里的沙发上商量着对策。

我俩准备分头行动。

这几年林乐当店长，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他托人去查查马武的详细信息。

而我则关注十二年前县城的大小事，尤其是跟小林庄有关的。

商量好计划后，林乐有些迟疑地问了我一句。

哥，这件事要告诉欢欢姐吗?

暂时先保密吧，她现在正忙着毕业，等她毕业后再说吧。

林乐那边不知道顺利吗?我这边已经陷入了麻烦。

十二年前网络不发达，很多东西查不到，加上那时我们的年纪很小，关注点都在玩上，很多记忆变得模糊。

没有资料，我只能尽力找知情人。

接下来只要是三十岁以上的人来理发，我都会尽可能地跟他们聊天，旁敲侧击有关小林庄的消息。

就这么过了几天，林乐传来了消息。

小林庄出事后，马武突然表现得很阔气，花钱大手大脚。

有好事者问他怎么发的财，马武只说帮了一个大老板的忙，人家给的辛苦钱。

旁人对此嗤之以鼻，马武不学无术，好赌成性，能帮什么忙?肯定是见不得光的事。

更可疑的是，刚阔气起来的马武很快就不知所踪，熟识的人都以为他搬走了。

他的钱从哪里来?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又去了哪里?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谜团太多，但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马武很不对劲。

马武一定还有同伙，凭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办成这件事。

可惜再没有更多有价值的消息了。

3

我这边一直没什么收获，小林庄太小了，根本没什么人关注。

三天后就是清明节，每年我都会叫上林乐和林欢欢一起回去扫墓。

我正想着这件事，林欢欢打来了电话，她明晚到县城。

挂断电话后，我立即嘱咐林乐，在她面前别露出马脚。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我们三人带着纸钱、鞭炮回到了曾经的小林庄，昔日鲜活的亲人变成了泥土下的枯骨。

看着眼前巨大的坟茔，我们都没有说话。

只是我的感觉与此前扫墓截然不同，我分明听到了这下面几十个冤魂的哀嚎。

烧完纸钱，放完鞭炮，我们一起磕头。

随后我提出在周围走走，我和林乐分两个方向，林欢欢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欢欢姐，你们快来看。

几分钟后，听到林乐的呼喊，我迅速来到他跟前。

在他面前的空地上，有一小堆灰烬和一束白色的花，这明显是祭拜留下的。

我们面面相觑，小林庄的幸存者只有我们三人，谁会来祭拜呢?

这个人跟小林庄有什么关系?

没有答案的我们回到县城，林乐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样子，让我不得不主动找话题和林欢欢聊天，防止被她看出端倪。

当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了顿饭。第二天一大早，林欢欢踏上回学校的列车。

在车站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闸机口，林乐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哥，这样瞒着她真的好吗?将来她会不会怪我们。

怪就怪吧，小林庄难得出一个大学生，她身上承载着庄里所有人的期望。

接下来我照常开店做生意，林乐继续跟三教九流打交道。

4 月 8 号下午三点，店里来了一位大爷，剪发的过程中，我和他闲聊起来。

他是县环保局的退休职工，聊到了他在职时的一件怪事。

大概是 03 年吧，比现在晚一些，当时有个记者来单位，正好是我接待，这也是我唯一一次接待举报的。他要举报城南的一家工厂污染环境，相关的证据他已经采集得差不多了，整理一下就可以送来，可惜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他。有人说他收了好处，有人说他出事了。

听到城南，我瞬间停下了动作，小林庄就在城南。

后生，想啥呢?

大爷的话让我瞬间回神，说了声抱歉，继续手上的工作。同时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大爷。

您这记性真好。您还记得那家工厂和那个记者的名字吗?

工厂叫洪阳钢铁厂，前两年我退休时，这个厂子关停了。那个记者好像是姓孔，叫什么来着?叫孔云祥。

送走了大爷，我立即打电话给林乐，让他调查洪阳钢铁厂和孔云祥的详细信息。

县城就这么大，打探这些消息并不难。

两天后，林乐将整理好的信息发给我，我在电脑上找到县城的地图，思考着事情的真相。

小林庄是从别处迁徙过来的，背山面河，我算是第三代，庄里全靠务农为生。

洪阳钢铁厂在小林庄的上游，相隔不远，那个年代对排污的监管并不像现在这么严格。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小林庄的水源和土地是最有可能受到污染的。

洪阳钢铁厂已经关停，厂长何洪现在在县城算一号人物，手下产业众多，关系盘根错节。

最让我意外的是，孔云祥死了，在小林庄出事的第二天，死于一场车祸，肇事车主至今不知所踪。

调查刚有些进展，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艰难。

一时之间，我和林乐有些挫败，找不到下一步的方向。

4

晚上，我和林乐在我的住处喝闷酒。

哥，我敢肯定这事和何洪脱不了干系，不行我直接去杀了他算了。

我瞪了他一眼。

他可不是马武，是说杀就能杀的吗?再说杀了他，不仅找不出真相，还得把你搭进去。

林乐涨红了脸，有些不忿。

可是这样查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啊。

十二年都过去了，还差这一时半会的吗?

可我现在都不敢睡觉，害怕梦到小林庄的亲人。

林乐的话让我心里一抽，我又何尝不是如此，随着一杯接着一杯的啤酒灌进肚子，我的脑袋却越来越清醒。

我一把按住林乐的杯子，问他关于孔云祥的信息。

孔云祥的家庭信息打听到了吗?

林乐疑惑地点了点头。

他出事的时候结婚了吗?跟谁一起居住?

结婚了，跟他老婆沈春铃一起。

他老婆现在在哪?具体做什么?

林乐摇了摇头。

明天去打听一下他老婆的消息。

我在赌孔云祥的死不是意外，不然一切都太巧了。

如果我是他，一定会备份证据，防止有人铤而走险。

证据最有可能在他信得过的人手里，他父母或者他老婆。

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方向，这条路走不通，我也无计可施了。

林乐传回来的消息并不乐观。

有人说她拿了赔偿去了大城市潇洒；有人说在孔云祥的老家看到过她；也有人说她在市里开了家店，重新找了个老公……

我和林乐都有些头大，决定分头行动，去验证一下这些消息的真假。

4 月 19 号，我歇业一天，动身赶去孔云祥的老家，林乐去市里。

开着我的破捷达，颠簸了三个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见到了孔云祥的父母。

一开始的接触并不顺利，二老对我很抵触，我连大门都没进去。

尤其是提到孔云祥的名字时，他们很是激动，并赶我走。

中年丧子本就无比残忍，何况我现在是当面揭开他们的伤疤。

但为了小林庄那几十条冤魂，我必须硬起心肠。

眼看他们的情绪越来越失控，无奈之下，我只能使出杀手锏。

孔云祥的死不是意外，很可能是一场谋杀。

孔父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指着我不停地颤抖，孔母连忙给他顺气。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让我进去慢慢说?

孔父剜了我一眼，侧开身子示意我进去，大门啪的一声被关上。

孔母给我端来一杯水，孔父红着眼睛问我。

你是谁?有什么目的?你怎么肯定云祥不是意外?

我斟酌了一下措辞。

我叫林晓，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小林庄，一夜之间被掩埋，除了三个孩子无一生还，我就是幸存者之一。当时孔云祥要举报洪阳钢铁厂污染严重，而且已经收集好了证据，可在小林庄出事的第二天，他就出事了，您相信这只是巧合吗?

孔父挺得笔直的背瞬间佝偻下去，深深叹了一口气，站在他身侧的孔母不断擦拭着眼角。

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不是意外又能怎么样?

这就是我来找您的目的，我们已经发现小林庄的惨案是人为，它和孔云祥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关系。他们都不能白死。

说到这里，我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双手攥成拳头，声音从胸腔里挤出来。

随即我反应过来，似乎有点过激了。

对不起，我有点失态了。

这时孔母拉过椅子，紧挨着孔父坐下。

孔父摇了摇头，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庄稼人的手力气很足，感觉他的手指像是要抠进我的肉里。

小林，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孔云祥出事前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他最近的工作?

孔父皱着眉头想了想。

没有，云祥很少和我们说他工作上的事。

那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孔父和孔母对视一眼，随后纷纷摇头。

我有点失望，但还是不死心，剩下的希望全在孔云祥的老婆身上了。

沈春铃还跟您二位来往吗?

孔父点点头又摇摇头，这让我有些疑惑。

春铃是个好姑娘，可惜我儿云祥他没有福分。平时她不来，也不联系我们，但三节两寿从没落下。

您知道她现在的地址吗?如果孔云祥有什么重要证据，很可能在她那里。

孔父给了我一个手机号，这让我心里欣喜万分。

临走之前，孔父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说了出来。

小林，如果有危险，能不能不要牵连到春铃，这丫头也不容易。

听着孔父半是期待半是祈求的话，我点了点头。

老两口已经没了儿子，不能再失去这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