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的鬼差大人

我抓起一把头孢，正要吞下。

耳边响起阴恻恻的男声:

小妹妹，介意换个地方死吗?

就当是助鬼为乐了。

1

我浑身一僵。

猛地抬头四下张望。

路灯昏黄。

除了我，没有一个人。

别找了，你看不见我。

我循着声音转头看去。

鼻尖猝不及防地贴到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

咳咳，你、你别靠我这么近……

那声音似乎吓了一跳，带着点狼狈。

冰凉的触感瞬间消失。

长话短说，我是实习鬼差，马上年度考核，差一个指标，我就能转正了。

既然你想不开，不如高抬贵脚挪个地，死我辖区里，就当行善积德，助鬼为乐了，成不成?

男声顿了顿，语气中带了点谄媚:

你放心，我知恩图报，到时候你上路了，我保准跟道上的小鬼打招呼，不叫他们为难你。

我用力拍拍脑袋。

喝了两罐啤酒，不至于幻听吧?

手心攥着的胶囊被汗浸得有些发软了，我弯腰去够脚边的啤酒罐。

啤酒罐竟刷一下从眼前飞了出去

紧接着，一个暴躁到几乎破音的吼声在我耳边炸响:

还喝还喝顺带脚的事，帮帮鬼怎么了嘛?

非要毫无意义地死掉吗?

我彻底懵了。

心惊胆战地对着眼前的空气，试探地问道: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那声音彻底抓狂了。

气急败坏的怒吼声震得我脑瓜子嗡嗡的。

不然呢我在这儿口干舌燥叭叭半天，合着你一个字儿没听见啊?

呃，好好的，怎么还急眼了?

对方不得不咬牙切齿，重新说了一遍。

鬼差名叫谢小七，自称是谢必安的远房表亲。

他所管辖的区域，刚好是我居住的安宁区。

安宁区偏远，人口不多，所以我常常跑来繁华的城关区摆摊。

要不是今晚收到了妈妈的信息。

我也不会产生自杀的念头。

谁能想到，人还没死呢，倒先碰上了鬼。

还得返乡赴死，帮鬼差大人冲业绩。

我叹口气。

这世界真卷啊，死都不消停。

2

安宁区离这儿有十几公里的路程。

我起身，骑上三轮车。

什么?你还有车

尖锐的男高音吓我一激灵。

我无语地翻个白眼:

你没有啊?改天给你烧一辆兰博基尼。

三轮车和摊煎饼的全套工具都是好朋友的妈妈送我的。

好朋友考上了外地的大学，她妈妈放心不下，跟着过去了。

我跟着网上的教程，学了一个星期摊煎饼，已经摆摊半个月了。

我将车骑得飞快，也不知道谢小七能不能跟上。

等等，鬼不是会闪现吗?

该不会我在这吭哧吭哧蹬三轮车，谢小七那家伙已经到地方了吧?

刚想到这，身边传来惬意的声音:

好久没有坐人力车了，真舒服啊。

我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吼道:

鬼差大人，麻烦您说话前先打个招呼好不好?鬼吓人，很容易吓死人的。

谢小七委屈巴巴地道:

我怎么提前打招呼?扣个『1』?

是呀。

他接触不到我，我看不见他。

该怎么提前打招呼呢?

我被自己蠢到了，只能尴尬地默不作声。

安静了一会。

1。

小心翼翼的语气。

说。

我呀，平时是飘着走的，今天没有风，飘起来太慢，所以蹭一下你的车。

闪现的技能只能限定在一定区域内，没办法从这么远的地方闪现回去。

嗯?

谁问你了?

我以为你想知道。

3

骑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到了家门口。

我问谢小七，该怎么死?

谢小七说，死法自由，不做要求。

于是我嗨咻嗨咻地爬到了顶楼。

刚要跳，猛然想起三轮车里还有几根没卖完的鸡柳。

我跳下台阶。

谢小七急得大喊:

哎哎哎，怎么又跳下来了?

哦莫，一着急给忘了，不好意思。

1。

说。

你该不会不想死了吧?

我一边下楼，一边回答他:

那没有，我就是想起还剩了几根鸡柳。

谢小七欲哭无泪:

喂喂喂，鸡柳重要还是我的转正重要啊?

我脱口而出:

橘座重要。

橘座是我的宠物猫，养在小区里。

第一次见橘座，它只有苹果大小，毛茸茸地，乖巧地趴在继父的手心里。

继父说:

太初，这是爸爸送你的小猫咪，作为回报，你配合爸爸拍两个镜头好吗?

我开心得手舞足蹈: 好

继父说:

第一个镜头，待会呢，咱们提前把小猫咪放在马路边上，你装作第一次见小猫咪的样子，把它抱起来，心疼得掉眼泪，坚持要送到宠物医院。

第二个镜头，你抱着小猫咪，哭着对镜头说一句台词『哥哥姐姐，小动物是人类的朋友，不爱，请别伤害』好不好?

我满心满眼都是小猫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可拍摄的时候，继父说小猫咪活蹦乱跳的，一看就不像流浪猫，没办法激发别人的同情心。

他两只手指轻轻一掰，小猫咪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一条前腿折了。

然后，他提溜起小猫咪，在土地上蹭了又蹭。

小猫咪全身沾满了土，脏兮兮的。

他满意地将小猫咪扔到路边。

我捧着瑟瑟发抖的小猫咪，嚎啕大哭。

一个劲地哀求继父，将小猫咪送去宠物医院。

继父抓着手机，怼着我的脸拍特写。

我大哭着指责爸爸:

爸爸是坏人，小动物是人类的好朋友，不可以伤害它

我哭得越厉害，继父越开心。

他裁裁剪剪，删掉了不符合要求的内容。

视频发到网络，上了热门。

网友们说:

看小女孩哭，我都流泪了，小猫终于遇到了善良的一家人。

猫腿骨折了，很难在野外存活，建议博主养起来，我可以免费提供猫粮。

可以拍后续吗?真的很想看到小猫咪过上了幸福生活。

继父没有送小猫咪去宠物医院，却撒谎说小猫咪得做手术，需要一笔钱。

很多人给猫咪捐了款，买了猫粮。

可捐款被继父私吞了，猫粮也转卖给了宠物店。

他用纱布包裹了小猫咪的伤腿，假装小猫咪做了手术，欺骗大家。

小猫咪在家里待了几个月。

后来，热度没有了。

小猫咪也被继父扔出来了。

4

包装袋里剩了六根鸡柳。

我一一撕碎，放进橘座的猫碗中。

冲着夜色喊:

橘座，开饭啦。

几声喵叫，一只橘黄色的大肥猫从草丛里蹦哒着窜了过来。

我摸摸它的头:

今晚的肉肉有点多哦，去叫你的兄弟姐妹一起来吃吧。

橘座扭着屁股，不情不愿地跳远了。

橘座被扔出来后，我瞒着继父和妈妈，养在了小区里。

上学前，偷偷留半个鸡蛋，捏碎了喂它。

放学后，再把学校里发的牛奶给它喝。

后来，小区里有人发现了橘座，给它买了幼猫猫粮。

橘座很艰难地活了下来，可惜，它的前腿永远地瘸了。

思绪拉回来时，橘座已经带来了五、六只好朋友。

此时正在争先恐后地炫肉。

嗯?

一心只想着橘座，我猛然意识到耳边似乎清静了好长时间。

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谢小七?

1。

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你怎么跑掉了?

良久。

我怕猫。

哈哈哈，鬼差大人还会怕猫吗?

不准笑猫眼能看见我们，它会对着我炸毛、哈气，还会攻击我，可凶啦。

我突然很好奇，橘座眼里的谢小七长什么样子呢?

是不是像电视剧里的黑白无常，留着长头发，吊着红舌头?

听声音，他好像比我大不了几岁呢。

远处，又传来谢小七催促的声音:

喂喂喂，猫也喂了，咱就抓紧点嗝屁，我 997 一个月了，让我休息休息。

我不解: 地府也加班吗?

谢小七打着哈欠:

当然了，考核压力大，再完不成指标，我就要被发配到奈何桥下清理河道了。

我好奇地问他:

那我死了之后，是不是还得去地府打工?

谢小七:

你想得美，地府工作人员都是有编制的，像你这种无权无势又没有怨气的，最多在人间飘荡 49 日，就被抓去轮回了。

我看着眼前埋头苦吃的橘座。

若是下辈子能投胎成猫就好了，我就可以继续陪着橘座了。

谢小七又嚷嚷道:

你咧着嘴傻笑啥呢，做鬼挺不容易的，你别只顾着关心猫了，也心疼心疼我这只鬼吧。

我站起身，默默跟橘座告别。

我心爱的小猫咪，姐姐走啦。

看不到姐姐的日子里，你也要好好吃饭。

记住混江湖，一定要凶一点，不要被别人欺负了。

橘座喵呜一声，从别的猫嘴里抢下一块鸡柳。

得嘞，没心没肺的小猫咪。

5

1。

声音又回到了耳边。

说。

咱们终于要去嗝屁了吗?

我摇摇头:

还不行。

我的三轮车没有安顿好呢。

谢小七气急败坏:

过分了哈，你啤酒配头孢的时候，可没这么多事。

我不理他，敲响了隔壁王奶奶的房门。

王奶奶是一位留守老人。

儿子在外地上班，她常年独自待在家里。

当我被继父打时，是她带着警察救了我。

当我被妈妈赶出家门时，是她收留了我。

王奶奶不识字，但会烙好吃的南瓜饼。

我学习摊煎饼时，总是调不好面糊，可王奶奶一看就会，还手把手教会了我。

所以，临死前，我想再见她一面。

谁呀?

王奶奶一边回应着敲门声，一边趿拉着拖鞋过来开门。

见到我，王奶奶立刻精神了，一把将我拉进房里，探出头四处寻找。

那两个人又打你了?小初不怕，奶奶护着你。

我轻轻拉拉王奶奶的衣袖:

不是的，奶奶。我是专程过来和你告别的。

告别?你要去哪里?

王奶奶紧张地拉住我的手。

我扶着王奶奶坐在沙发上。

临时扯了一个美丽的谎言。

奶奶，我不是考上大学了吗，过两天就要去报到了。

以后我就住宿了，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王奶奶用她干枯的手抚摸着我的手背:

那两个人肯让你去念书了?看来他俩的脑子还没完全坏死。

我含着泪，使劲点点头。

寒窗苦读十二年，只为有朝一日能逃离家庭。

可是当我把录取通知书拿给妈妈时，却被妈妈扔在了一边。

妈妈说:

小初，上学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

爸爸妈妈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将你打造成小网红。

只要你听我们的话，好好配合，就能赚到普通大学生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

我哭着反抗:

可是妈妈，你明明答应我，只要我高中同意拍视频，就允许我读大学的

你知道 985 多难考吗?为什么你总是言而无信

妈妈瞪了我一眼:

真是个撒谎精，高考满分 750，你怎么考的 985?

像你这样满嘴跑火车的人，出了社会也是祸害，乖乖给我待在家里。

我捡起录取通知书，摔门而去。

后来，我开始摆摊卖煎饼，日子又有了盼头。

我想，只要我攒够钱，就可以离开了吧。

可是，事情发展总不遂愿。

6

能上学是好事啊。

奶奶呀，有礼物送你。

王奶奶念叨着，走到床边。

一只手摸索着，从床垫下拿出一个塑料袋。

打开层层包裹的塑料袋，露出一沓钱。

这是奶奶专门为你攒的上大学的钱，到了外地，人生地不熟，也没人护着你。

你拿这些钱，请同学们吃个饭，买点零食，和大家搞好关系，真要遇到事了，能有个人帮你。

我强忍着泪水，将王奶奶的钱重新包了回去:

奶奶，卖煎饼我赚了很多钱，足够花了。

今儿来，就是想把三轮车和摊煎饼的工具给你留下，你把它们卖了，换点零花钱。

奶奶执意要把钱给我，我推托了好久，奶奶提高了音量:

妮儿，你咋这么犟呢，奶奶是把你当亲孙女疼，不舍得你受一点委屈啊。

泪水决堤，我忍不住抱着奶奶哭出声来。

正处于情难以自抑的时候，耳边不合时宜地响起谢小七的死声音:

1。

我下意识接道:

说。

啊?说什么?

王奶奶抬起泪眼，困惑地看着我。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奶奶，我是说，三轮车停在楼下了，这是车锁钥匙，您收好。

我不知道谢小七在哪个方位，只能趁奶奶不注意，朝着空气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你瞪我干嘛?我搁这看你俩快煽情了一个小时，连她家贴了几块瓷砖都数清楚了，你说我有多无聊。

我承认是有些许感人，但能不能快一点啊，我真的很想休息。

我无奈地摇摇头。

鬼怎么可能懂人类生离死别时的情绪?

我将车锁钥匙放在茶几上，奶奶猛地握住我的手，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小初啊，对面是不是有啥东西啊?我咋感觉冷飕飕的?

我忙给王奶奶披了件衣服，心虚地安抚道:

入夜了，天凉了，奶奶注意保暖。

说完，我一溜烟跑出了门。

再不走，我怕谢小七把奶奶冻感冒了。

门内，传来奶奶的声音:

钱忘拿了，快回来……

7

我问谢小七:

王奶奶为什么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谢小七说:

还有三五年，王奶奶就寿终正寝了，现在的她身体弱，能量低，所以能感觉到鬼的阴冷气。

我陷入哀伤。

头顶莫名一阵冰凉，发丝也飞舞了起来。

谢小七说:

别难过了，王奶奶一生为善，会向上轮回，她的下辈子可比这辈子幸福得多。

听到这话，我心里才好受了些。

那我呢，为什么我可以听见你说话?

因为你寻死，是被我一眼选中的女人。

女孩。我纠正他。

人。他选择妥协，但妥协得不够彻底。

对了，刚才我的头顶凉飕飕的，是你朝我脑袋吹风了吗?

呃……没有。我想安慰你，所以拍了拍你的脑袋瓜。

……

沉默。

那啥，你还有未了的心愿吗?

谢小七试图打破尴尬。

我沉思许久，抬起头:

我想再看一眼妈妈。

我想当面问一问她。

那条信息真的是她发的吗?

8

踏进家门，妈妈一脸关切地迎了上来。

捏着我的胳膊，左看右看:

他灌你酒了?

是不是很疼啊?

我冷冷地将她的手推开，眼眶氤氲:

妈妈指的是哪里疼?

心脏?

还是，下体?

妈妈讪讪地缩回手:

这孩子说什么呢?

你手机关机，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我看着她:

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我没有赴约?

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去。

我的短视频账号有一个粉丝群。

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叔叔，打赏了很多钱。

也私信发了很多荤段子。

他说，他愿意等我到十岁。

他愿意给我很多钱，只想让我陪他一晚。

自从过了十岁生日后。

继父和叔叔不止一次地提及过这件事。

我均十分坚定地拒绝。

直到今夜，我收到了妈妈的短信:

太初，你的命是妈妈给的，妈妈只求你这一件事，就当你还妈妈生你养你的恩情了。

下方是一串酒店地址。

我买了药。

生平第一次喝了酒。

我想了很久。

我只是一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

该怎么报答妈妈的生养之恩呢?

我报答不了。

所以。

干脆我把命还给她吧。

这样，我就不欠她什么了。

在回家的路上。

我甚至天真地怀疑过。

或许，消息是继父拿妈妈的手机发的呢?

此时，站在妈妈面前。

我仅存的那点希冀也没有了。

9

听到我没去，妈妈恼火地说:

你知道榜一大哥给你刷了多少钱吗?你不去不就把人给得罪了?

我盯着妈妈的眼睛:

他刷的钱，有一分是花在我身上的吗?

你们想诱导我用身体换钱，这是犯罪。不报警抓你们，已是我仁慈

话音刚落，继父直起身子，冷不丁朝我扔过来一只啤酒瓶。

反了你了，老子还治不了你了

眼看就要砸到我的脑门，那啤酒瓶竟毫无征兆地停住，垂直落了下去。

妈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只是继父没有看到这诡异的一幕，还在喋喋不休地骂我:

看看这就是你的乖女儿，说一句，顶三句。

半夜三更才回家，一身酒气却没有赴约，鬼知道上哪混去了?

我早就说过，现在的小女孩开放得很，与其她的第一次让黄毛小子糟蹋了，不如卖给榜一大哥。

五万啊，站街的小姐一次才 300，生意硬生生让她毁了。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继父淫笑着，鬼迷日眼地打量着我的身体:

你他妈的是不是早就被开苞了?

过来，老子给你检查检查。

我气得浑身颤抖。

谢小七的声音再次响起。

低沉有力，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1。

说。

谢小七阴沉着声音:

鬼爷我行走阴阳这些年，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欺负我选定的人

小太初，把眼睛闭起来。

接下来的场面……

少儿不宜

随即，阴风四起。

一声暴喝在头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