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烂漫在于他-宋言

菱舟一个人坐在滨江路旁的烧烤店里，哭着给给张茜文发消息，出来吃烧烤。

张茜文没回她，教师群里却弹出了祝贺的消息，老师们都在祝贺张茜文比赛得了一等奖，连校长都亲自表扬了。

这是省级赛事，小张为我们学校争光了。

菱舟打开张茜文比赛的视频，一眼就看到多媒体上熟悉的课件。

她用了菱舟的课件，连一个字都没改过。

姑娘，你的朋友还没到吗?老板端着烤好的生蚝过来。

帮我打包吧。

老板答应了一声，将烤好的生蚝和肉串都装了起来。

宿舍里，张茜文一条腿正搭在茶几上，手里拿着一瓶红色指甲油往脚趾上涂。

张茜文看到菱舟脸上的怒意，假装自顾自地笑了，那笑像是一种嘲讽，扎进菱舟的心里，隐隐地疼。

菱舟又快要哭了，眼睛红红的，张茜文却若无其事一般，像是没看见她。

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菱舟问。

说什么?

张茜文云淡风轻，仿佛偷课件的不是她。

那个课件，你跟我说一声你要拿去比赛，我会给你的，为什么要背着我这样做呢?

菱舟不明白。

季菱舟，你的课件也不完全是你自己做的，我都看了，还不是网上东拼西凑，怎么就能说是你的呢?

翻脸比翻书还快，菱舟第一次看清张茜文的面目。

工作中的人不能称为朋友，只有同事，她总是学不会。

菱舟坐下来安静吃烤串，张茜文看了看她，还有心情吃烤串，张金龙的事恐怕都上升为省级信访了。

张茜文冷笑一声，直接进了房间。

菱舟眼里的泪水一颗一颗落下来，落在香喷喷的肉串上，酸涩上涌，她将头埋进膝盖里，大哭了一场。

张茜文房间里传来咯咯咯的笑声，像是在和朋友打电话。

菱舟只听到那句，这次竞聘肯定没问题了。

她将烧烤扔进垃圾桶，原来张茜文一直拿她当对手，就为了干掉她，自己拿职称。

她躺在床上流泪，觉得自己笨极了。

有那么一瞬间，菱舟不想活了，就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2

奶奶的电话在这个时候进来了，菱舟接通了，电话那头是村里顾大叔的声音，菱舟啊，你奶奶想你了，让我给你打个电话。

老婶子，接通了。菱舟听到顾大叔这样对奶奶说。

奶奶笑了两声，喊了两声: 菱娃儿，菱娃儿……你咋个不说话了喃……

菱舟的泪水簌簌落下来，打在棉被上，那棉被的套子还是奶奶去村里的织布厂里自己用手给菱舟织的。

菱舟忍着泪水，奶奶，我也想你了。

想奶奶等放假了就回来看奶奶啊。奶奶笑着。

菱舟却听到顾大叔的声音，老婶子，你又要哭了。

顾大叔靠近电话，菱舟啊，你五一放假回来看你奶奶啊。

她忙，一个人教好几个班，打个电话听听音儿就行了。

菱舟听到奶奶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奶奶，我不想工作了……我想回家，我想回村里，我不喜欢这里……呜呜呜……

呀……菱娃儿，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没事啊，没事啊。奶奶跟你说，你五一回来，奶奶给你做洋芋豆角腊肉焖饭，园子里豆角一茬接着一茬，奶奶一个人都吃不完。

菱舟红着眼答应奶奶，她前两天去菜市场还看到卖新鲜洋芋和豆角的菜农，知道四五月份就是吃豆角的季节。

菱舟是奶奶带大的，从小生活在村里，吃时令蔬菜，喝山泉水，小时候奶奶种的豆角就像钥匙串一样，根本摘不完，吃不完就拿去喂猪，菱舟还帮奶奶砍猪菜，喂猪食，到过年了就能吃年猪肉。

菱舟想起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无忧无虑，多好啊。

人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呢?

菱舟不明白。

但是菱舟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辞职

对，她想辞职。

去他妈这操蛋的生活

她要回村里和奶奶住在一起，种菜养花，再养些猫猫狗狗，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

但是回村前菱舟还想完成一件事，那就是自驾游，她想去川西。

原本是计划和汤宇一起去的，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去一趟川西，然后回村照顾奶奶。

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微笑。

你看生活原本是可以很简单的，只要有勇气，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加油，季菱舟

3

菱舟辞职的时候，孙主任看着她的辞职信。

上面写着，我快死了，回家养病。

孙主任瞪大了双眼，看着菱舟，季老师，你得了什么病?

绝症，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我不想连累学校。菱舟快刀扎乱麻，不想在这件事上和领导拉扯。

她的教学成绩其实不错，也任劳任怨，领导看在眼里，只是最近的遭遇有些糟心，领导自然想挽留她，可是菱舟不想听那些话，她怕动摇。

现在工作不好找，各行各业都不景气，咱们学校还算可以了，每个月工资照发，奖金也不拖欠，你真的考虑好了吗?孙主任问。

菱舟点点头，最后几个月，我想回老家闻闻花香，孙主任，谢谢你。

四月末，菱舟开着她的那辆破二手车起程了，这车是她在二手车市场上淘来的，半成新，不到十万，她一咬牙买下来就为了出行方便，说不定哪天说走就走。

在路上，这感觉可真是奇妙，觉得人生就像一场酒局，风光无限，可以无限续杯。

她在网上查了，这个季节看到日照金山的概率比较大，但是川西的春天其实还没到，草原才刚开始绿。

要么走九寨沟环线，要么就是川西小环线和大环线。

她看到网友的评论，知道九寨沟为什么是 5A 级景区吗?因为国内没有 6A 评定等级。

冲这句话，菱舟一脚油门上路了。

她是吃了午饭出发的，天气晴朗，风吹的路边的树叶哗哗作响。

这样的午后，独自驱车在路上，气温攀升至近三十度，让人感觉夏天就快要来了。

菱舟一想到夏天，就想起奶奶以前给她种的西瓜，两株西瓜苗，奶奶日日施肥浇灌，牵藤挂蔓，在她放暑假的时候足足结了九个大西瓜，两个人吃不完就挨个给邻居们送去。

小时候真好，五岁的时候，因为父母离异，菱舟就跟着奶奶了，父亲重新组建了家庭，有了弟弟，在外地安家，说要接奶奶过去，奶奶一直推辞，不愿意去，总说，我要是走了，菱娃儿想回家都没地方去。

父亲不认同，哪里不是她的家?我这里，她妈那里，她都能去，你替她操心什么，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一样。奶奶坚持。

4

菱舟放了音乐，沿途欣赏风景，准备第二天到九寨沟县，第三天再入沟。

一路蜿蜒而上，她没去过高原，一直担心高反，氧气瓶就放在副驾上，以备不时之需。

车子上到海拔 3500 米的弓杠岭，菱舟看到几个自驾游的车子都停了下来，自己也停了车，下车就看到了红色的海拔标记，第一意识到自己没有高反，是值得开心的事。

这样的话，她以后就可以去西藏，去墨脱，去林芝，总之，只要一开始没有强烈的反应，身体是可以慢慢适应的。

几个游客去了观景平台拍照，山上风大，菱舟套了件冲锋衣独自闲逛，可以看到远处发蓝的雪山，雪线绵延，天色青浅。

菱舟突然眼前一亮，被两头白色牦牛吸引，牛角上套着两朵粉红绢花，是上个世纪每个女孩头上都会戴的那种绢花，而且爱不释手。

看起来有点滑稽，菱舟举着手机就要给牛拍照。

拍照吗?二十块钱一次。

一个声音从临时搭建的板房门后传来。

菱舟看到一个穿灰色卫衣的年轻男孩站在门口，他很高，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到菱舟后又低下头去看手机。

可以坐上去拍。男孩收了手机，抿着嘴唇去拉牛。

菱舟不好意思收了手机，我没有同伴，你能帮我拍么?

男孩牵绳子的手顿了顿，可以，你等一下。

两分钟后，男孩带着他的同伴来了。

白牦牛的身体健硕，菱舟要踩着镫才能上去，第一次还没翻上去。

男孩主动过来搭手，抓着鞍，用力。

菱舟的手搭在他手上，轻轻松松跃上了牛背。

能帮我把雪山拍进来吗?

菱舟看了看前面的雪山。

男孩点点头，可以。

他的手挥了挥，指向牵牛的伙伴，示意伙伴将牛头调转过来，这样才能拍到雪山。

夕阳的第一缕圣光落下来，为洁白雪山镀上金色。

哇塞，日照金山来了。

菱舟听到男孩有些激动的声音。

菱舟也激动得扭头往身后一看，万丈霞光迎面扑过来，金色雪山在远处熠熠生辉。

身下的白色牦牛突然抖了几下，吓得菱舟赶紧去抓胯下的鞍。

它怎么还抖起来了?菱舟问。

牵牛的同伴笑了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抖一抖，啥都有。

把菱舟逗笑了，伸手摸了摸它的白色牛毛，就下来了。

男孩将手机还给菱舟，菱舟看了一眼照片，拍得还算可以，道了声谢，就扫码付了钱。

后面陆续来了游客，菱舟独自开车下了山。

菱舟当晚住的是当地的民宿，这个时候是淡季，人少，价格也不贵，随便点外卖吃了就睡了。

5

第二天继续往前开，一路上走走停停。

有几个游客将车停在寺庙前，菱舟看到寺庙也想进去拜拜佛，去去她身上的霉运，就下了车。

穿藏服的妇人手里拿着一堆小小转经筒朝她走来，用蹩脚的汉语和她交流，这里是免费的，可以随便参观。

菱舟点了点头，跟她进去，妇人在前面打招呼，美女，来这里。

菱舟哦了一声，傻傻跟了进去。

一排暗色长廊，大大小小的转经筒望不见尽头。

这个要转起来，才叫转经。妇人在前面掀起了转经筒。

经筒幽幽而动，菱舟抬手顺着转下去。

这个是财富经筒。妇人指着一座巨大的金色经筒。

菱舟用力去搬，也没搬动，自嘲道，我这辈子可能跟财富没有缘分。

妇人笑了笑。

菱舟跟着她在狭窄幽暗的小道里走了好久都没到头，开口问她，还有多久才能出去?

快了。

菱舟对佛教不了解，昏暗的天光透进来，心里有些发毛。

终于走到头，看到天光，妇人在前面引导，说还没转完，要转完整个寺庙的经筒。

菱舟不想去了，说要回去上厕所。

妇人跑过来拦住她，你不转完不好吧，没有走回头路的。

菱舟苦着一张脸，我憋不住了。

那好，那你支持一下我，买几个纪念品，我也带你转了这么久了是不是?

菱舟心里嗤笑一声，佛祖在上，她不和她计较，问她，多少钱一个?

祖母绿四百，转经筒五十，你就买这两个好了。妇人一本正经。

我只买转经筒。

妇人一脸不悦，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铁石心肠?

菱舟转身走了，妇人追上去，我跟你说，你走回头路是会倒霉一整年的。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你不也走了?

我不一样，我是这里的土著，受佛祖庇佑的。

这个时候，几个和妇人一样装束的人都过来围着菱舟，劝她买。

菱舟顿时慌了，心里突突跳了两下，这里四下无人，只有两头小牛在栅栏外吃草。

你钱包里有多少就给多少吧，我们也不为难你了。

菱舟被逼到角落里，脑海里已经开始上演被抢钱的情形了。

6

栅栏前突然停了一辆出租车，游客下了车，让司机在这里等他们，他们很快回来，司机停车下来透气，菱舟看到开车的司机就是昨天给她拍照的男孩，站起来笑着朝他打了招呼，几个藏民相互看了一眼。

他今天穿着白色短 T，蓝色牛仔长裤，这身装束根本不像个出租车司机，菱舟无暇去想这些问题，朝他招手, 示意他朝栅栏这边来。

男孩踌躇了片刻，指了指自己，菱舟点头。

你们别跟着我了，这是我弟弟, 他带了人的，我先走了。

菱舟撂下一句话。

男孩看到菱舟出来, 问她，她们是不是强迫你买东西?

嗯。菱舟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我小姨告诉我的，来这里不能被她们牵着走，自己直接去寺庙就行了。

他一双手插在口袋里，随意靠在出租车身上, 他看起来很年轻，应该只有二十二三岁的模样, 谁能相信一个白净少年开着一辆中年男人开的出租车。

一个人?他问。

菱舟点头，怎么了?

没什么, 多注意安全就行了。他抬头去看远处的雪山。

脚下是青青的草地，少年蜿蜒的脊背仿佛雪山凸起的轮廓, 阳光炽热，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瞳仁里似乎有盛放的幽幽微光。

那个画面菱舟记了很久很久，后来即便多年过去, 还是觉得很清晰。那是宋言留在她记忆里最初的样子。

菱舟说了再见，上车继续往前开。

前面突然传来有人拉马头琴的声音，一群人围在周围拍视频。

拉的是宋冬野那首《安河桥》，菱舟也停了车，下了车靠在石头上静静聆听。

听这首歌要闭着眼睛听才有感觉。有个男人如痴如醉在菱舟身旁摇着脑袋。

菱舟看了看他，他朝菱舟笑, 不信你试试，遗憾值一整个拉满。

他讲得声情并茂。

菱舟听进去了, 试着闭上眼睛，突然有点想哭，鼻子酸了一下。

再睁眼, 男人早走了，兜里的零钱被顺走了。

操

菱舟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真蠢